傅川一直忙到晚上七點，他們去了學校里一家韓國料理，不貴又好吃。
“什么好消息？”剛坐下，宋妍興致勃勃問。
“你知道我從大一開始一直給林教授做助手。”傅川笑說，“他今天跟我說，今年學校的保研名額，他向學校推薦了我。”
“真的嗎？！”宋妍高興，“林教授德高望重，有他推薦，肯定八九不離十了！”
“不過說實話我也不需要這個推薦?！备荡ㄗ孕诺溃骸暗谝?，我自己考也完全考得上，第二……”，他欲言又止。
“第二什么？”宋妍往他杯子里倒滿大麥茶。
“宋妍，”傅川猶豫，接著說：“其實我前幾天還在考慮，要不要報考京市大學的研究生?！?
宋妍沒來得及多想，笑說：“京市大學的中文系？那很好呀！”
傅川出生于一個書香世家，爸爸媽媽同是宿市另外一所大學的老師，爺爺沒退休前，更是大學教授。可能從小家庭對他的期望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因而他自己給自己的壓力和目標也不小。
她補充道：“你一定能考上，我相信你?！?
“那要真考上了呢？”
宋妍不解，“當然就去上啊！”
“你這個傻瓜～”傅川搖搖頭，“我去了京市，那你呢？”
宋妍一怔，她根本沒想到這一點。
“那我，”她只能似真似假，“那我畢業了，去京市工作唄！”
“宋妍！”傅川突然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深情滿滿地看著她，認真道：“你要知道，我也愿意為了你不去京市的?！?
宋妍看著他的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和傅川是怎么開始的呢？
兩個經常在圖書館相遇的男學生和女學生，都喜歡汪曾祺，又恰巧同時入了文學社……沒有誰追求誰，也沒有誰表白誰，只是那樣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宋妍珍惜這段關系和感情，卻沒想過兩人的將來。傅川是宿市人，而她從小縣城獨自來到這座大城市，畢業后能站穩腳嗎？
而且，兩人交往不過才半年時間。
她沒自信。
“你這是叫我變成‘紅顏禍水’嗎？”她開玩笑以掩飾無措。
“什么紅顏禍水？！”傅川笑，又認真道：“你若是覺得對不起我，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陪我一同在宿大讀研?！备荡ń又忉?，“我想有你陪在我身邊，我們可以一起努力。”
為他們兩人的未來努力。
“好不好？”
“我想一想，傅川。”
傅川真情實意，宋妍知道，可不管有心還是無意，他又說了要放棄京市大學研究生的話，這讓她有了負擔，擔心給出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后來她明白，這應該是那時還未對她說過愛字的傅川，向她表達心意的方式，只不過男人和女人的思路和側重點往往天南海北。
飯后，兩人習慣性地沿著校園里曲徑小道，閑庭信步一番。
盡管彼此沒有明說過，但他們最愛的便是這個時候，有時兩人會隨意說上幾句，有時只安靜地漫步，享受夜晚萬物的靜謐。
這晚，在一叢開滿淺紅色花的木芙蓉旁，傅川溫柔地深吻了她。
對，是深吻，宋妍定義。
他們交往這么長時間，這樣的深吻卻是第一次。
傅川將她抱得很緊，她能感覺到他肆意中的克制。
宋妍腦袋一瞬空白后，竟想起張曉蓉曾說過的話。
張曉蓉說，她和傅川一點不像熱戀中的情侶，倒像是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一點都不干柴烈火。
當時宋妍分析的原因是，首先她自己不是主動熱情的人，而傅川文質彬彬，一看就是恪守君子之禮的人，他們之間溫溫吞吞的很正常。
所以她反駁：“情到濃時情轉薄，平平淡淡才能長久。懂不懂？”
然后張曉蓉嫌棄地瞅她一眼，“大姐，你是三十歲還是四十歲啊？竟有這樣的想法……”
……
“你在想什么？”傅川發現懷中的人居然心不在焉，氣笑不得。
宋妍深吸一口氣，扒拉幾下劉海，如果說實話，一定打擊他吧。
“呃，我在想以后得刻苦用功了。”她挽住傅川胳膊，“不然趕不上你的步伐呀！”
“那你是答應我了？！”
宋妍點頭。
姑且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好了，考或考不上都可以。
微弱的路燈下，興奮的傅川看見宋妍嫣紅的雙唇和美麗的笑眼，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宋妍回去差不多十點了，結果宿舍只有她一個人。
真是三個瘋女人……
想起今天發生的事，忽然什么都不想做，宋妍洗漱好上床躺著，醞釀睡覺之時順手發個短信給張曉蓉她們仨，提醒她們“天黑，別忘了回宿舍的路。”
在關手機的那一瞬，屏幕上“農歷九月十四寒露”幾個字抓住了她的眼睛。
寒露……
原來，今天是程秋寒的生日！
宋妍直愣愣坐了起來，想，會是巧合嗎？
在他生日這一天，他剛好來宿大，剛好在路上看見她，順便請她吃了頓飯，他又剛好點了一碗面……
可，除了巧合還能是什么？
即便他曾是自己遙不可及的迷戀，這些年過去了，她既非純真年少，也沒有了大膽懵懂，難道還有別的什么念想？
那么她，對于程秋寒呢？可能也不過是一個在異鄉遇見的同鄉人吧。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宋妍對自己說。她重新躺下去，去想傅川的話和吻，回憶卻不聽指揮，轉到了高二，寒露的那一天。
她作為十幾人中的一個，應當算是陪程秋寒過生日。
那時，他可能已經知道她的名字了——在她千回百轉得到他手機號之后，做的第一件沖動又大膽的事，就是打電話給他。
告訴了他，她的名字。
那場景，現在她都記得很清楚。
當時宋妍還沒有手機，是用家里座機打的。
記得，她一個人在臥室里，做了很久的思想斗爭，才下好決心。
手指每按下一個數字，心都跳快一分；等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接通聲時，心已經要蹦出胸腔了！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很快，電話通了，然后宋妍第一次那么近、那么清晰地聽到了程秋寒的聲音。
“喂?！彼皇怯靡蓡柧?，而是平淡的陳述句。
“你好，是程秋寒嗎？”她問出這句話時，聲音是顫抖的，臉也紅了。
“哪位？”有些不耐煩的語氣。電話那頭很嘈雜，有人說話的聲音，還有音樂聲，她想，他是和朋友在一起吧。
而且，他一定接到過很多這樣陌生女孩的電話吧。
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可能是怕他掛電話，她傻乎乎地開始介紹自己：“我叫宋妍。初中也是××中學的，現在也在市高中讀高一。”
“你可能不認識我?！?
——那個常常在籃球場旁，借讀書或者寫作業，來看你打球的，無數女生中的一個，就是我……
她說完，臉已燒起來了，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
“哦。”那頭停頓幾秒，“有什么事嗎？”
很平常的幾個字，不知為何宋妍卻害怕了。
什么事？難道對他說喜歡他？
“哦，沒有沒有！”她趕緊說：“那不打擾了，我掛了?！?
那是高一下學期的某一天，她握電話的手熱濕了。
后來，宋妍曾想，她打那個電話為了什么呢？她確定自己不可能對他說喜歡他這樣的話。那么，是單純為了進一步接觸他，還是希望他知道有自己這樣一個非常迷戀他的女孩存在？
現在，成年的宋妍想，或許，從小到大一直是成績優秀、乖乖女的她，內心渴望做出那樣大膽反常的舉動，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而她對程秋寒迷戀，對那一張臉的膚淺的迷戀，或許大多是枯燥、辛苦又孤單的高中學習生活所致吧。
她需要一種放松和消遣，沖動和發泄。
高二開學沒多久，那一天，是一星期只休息一天的周日。
他們一起進入市一中的老同學們，決定聚一聚。
宋妍那一屆去上一中讀書的只有十六個人，別的同學不是因為考不上，而是他們的父母舍不得孩子離開家。
因此，高中畢業后她才會選擇離家遠的宿市上大學吧，她認為父母舍得了她。
十六個人中只有四個女生，而程秋寒和另外一個男生是作為體育生特招的。
另一個男生叫什么，或者長相，宋妍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她記得他說的話：“今天呢也是咱們迷倒萬千少女的程老大的生日！”
程老大……
宋妍不由抬頭看了一眼。程秋寒坐在她斜對面，身體陷在椅子里，正拿著一瓶啤酒往嘴巴里灌，一點不在乎別人眼光的樣子。他聽完這句話后，只用虛無縹緲的雙眼瞅了那男生一眼。
有幾個人敷衍地附和幾句——即便是同在外校的老鄉，成績好的總不喜歡成績差又喜歡打架混社會的學生。
至于體育特長生，不過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木頭人。
反之，他們這些成績優秀的人，在木頭人眼里也只是書呆子吧。
宋妍一言不發，悄悄拿出新買不久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農歷九月初二寒露……
秋季的寒露——九月節，露氣寒冷，將凝結也。
那一天，她知道寒露這一天是他的生日，也知道了他名字的由來。
她覺得，雖然和人一樣透著涼意，卻是一個有涵義的、美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