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寒睜開眼的那一刻，明白自己是在醫院了。記憶里的這種環境，這種氣味，他不想記起卻永遠忘不了。

這時，旁邊有張臉湊過來，難得帶著笑，叫人賞心悅目，她驚喜萬分地對他說：“你醒了？”

程秋寒昏睡了近三個小時。

好吧，看著這雙帶淚的眼睛，或許此刻待在醫院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糟。

“我說了，”程秋寒開口，聲音暗啞，配上一副嫌棄的表情，“我討厭醫院?！?

宋妍不理睬他，繼續問：“你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很疼？”

在救護車里，醫生和護士簡單查看了程秋寒的狀況，他昏迷的原因是出血過多。但主要的出血點卻不是額頭和右胳膊的傷，相反，這兩處的傷口沒有宋妍想得那么嚴重。它們是匕首劃傷，刀口雖不短卻也不深，只是流出的鮮血太過顯眼，把她給嚇到了。

真正致命的是在別處。

在明亮的燈光下，她才發現他的腹部有隱血滲出來，染紅了襯衫，面積也很大。醫生解開衣服檢查的時候，發現左腹緊緊纏了好幾層繃帶，血正是從那里流出來的——那里厚厚的紗布也早被鮮血染盡。

“怎么會這樣？！”宋妍不敢置信。

“你不知道？”醫生一邊小心地剪開繃帶，一邊問她：“他怎么會受這種傷？”

宋妍不知道，也無心回答，想起上次去找程秋寒，他蒼白無力又勉強支撐的樣子?；蛟S，那個時候，他是受傷的。

她也想知道他是怎么受的傷，程夏滿口中危險的工作究竟是什么？難道做個保鏢會有這么危險嗎？

當醫生揭開紗布的瞬間，宋妍忍不住叫了出來！

鮮血模糊下有一道七八公分長的傷口，皮肉綻開，猶如一道紅色深淵，沖擊著她的視覺和心理。

“包扎就不像是在醫院做的?！贬t生皺眉，“現在再看這縫合，雖然還算齊整，倒像是自己動手縫合的?！?

自己縫合傷口？！

這種只在電影中見到的虛假場景，宋妍無法想象現實操作起來會是怎樣。

她不由看向程秋寒灰白的臉，那雙總閃著詭光或笑意的眼睛合了起來，那張總說著無理氣人話的嘴巴也緊閉著……他這種死氣沉沉的平靜叫人害怕。

明明飛揚跋扈，怎么會成了這樣？

宋妍的眼淚掉了下來。

“估計由于動作太大，加上本就沒恢復好，所以傷口又裂開了?！贬t生扭頭看宋妍，帶著懷疑的目光，“他真是你同學？是個學生？”

宋妍聽不清醫生的話，她怔怔地盯著程秋寒，抓緊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自顧問道：“他不會死吧？”

……

“還好?！背糖锖卮?，只是這樣被她俯視有點不習慣，他想坐起來，才開始動作便被按了回去。

“別動，醫生說，你得躺著。”宋妍聲音也沙啞。

醫生……

程秋寒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是醫院的病號服，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一個事實——他不想讓她太早看見的，她應該全部都看見了。

難怪問他疼不疼。

宋妍見他垂著眼睛不說話，嘴巴動了動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能說什么呢？護士給程秋寒換衣服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她的確全都看見了，除了胳膊的新傷和腹部那個未愈合的傷口，他的身上還有更多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新痕舊疤……

程秋寒，你過得究竟是什么樣的生活？

宋妍不可能去問他這樣的問題。

這樣靜謐了兩秒，她還是開口了：“要不要先喝點水？”

程秋寒不是個死心眼的人，他很快想通了，所以不會因為那些該死又沒用的顧慮，而辜負這難得被給予的溫柔和關懷。

何況，自己的身體遲早會被她看到的，他這樣想。

或許是宋妍的語氣太輕柔，程秋寒不習慣，他干咳了下，說：“那你倒一點?！?

宋妍倒好了水又發現他這樣躺著，不方便喝，一時愣住，不知該干嘛。

“你去那里，把床給搖起來。”程秋寒指著床尾，一副熟知的樣子。

宋妍趕緊照辦，結果才搖了幾下，又聽見程秋寒喊她：“你過來！”

聲音很急切。

她以為他有什么事，慌忙又來到他旁邊，“怎么了？”

誰知程秋寒一下子坐了起來，伸手就去撩她的頭發，氣急敗壞地問：

“你脖子怎么了？”

宋妍避開他手，拉了拉遮住白色紗布的領口，說：“沒什么，輕輕劃了一下，醫生已經處理過了。”

程秋寒聽了，看著她的眼神突然變得有點兇。

宋妍忙說：“你怎么自己坐起來了？趕緊躺下吧！”

程秋寒不聽，上下打量她，又問：“別處有沒有傷到？”

“沒有?！彼五s緊回答。

聽她這樣說，程秋寒才躺下，不過臉色有點不好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妍搖高了床頭，將水遞過去，他也不喝，反而一臉嚴肅地問她：“你沒報警吧？”

“沒有。”宋妍乖乖搖頭。

其實她本打算報警的，救護車到的時候那兩個壞人還躺在黑乎乎的草叢中，無聲無息，沒人發現，不知怎么樣。

但后來，她改變了想法。

程秋寒說的“報警太麻煩”具體指的是什么，宋妍不知道。但當醫生和護士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時，她想到了一點——他們對她的問話她可以敷衍過去或者干脆不回答，可如果報了警，警察就會找她了解情況，錄口供，甚至可能找到宿大去……

到那時，即便宋妍沒有遭到什么侵害，學生之間的無端議論和猜測誰又能阻止得了？就像當初的徐文軒，他那樣的風云人物，還不是成了別人口中的談資和笑柄。

走在校園里，周圍人對她的側目而視，光這樣想一想，宋妍都覺得無法忍受。

還不如就這樣隱瞞下去。

“那兩個人有沒有說什么話？”

宋妍不明白程秋寒為什么問這個，或許是為了找出什么線索？只是現在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回憶。

好在她還沒說什么，他又馬上說：“算了，別想了?！?

宋妍坐在床邊，看著咕嚕咕嚕喝水的程秋寒，心中再次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是陌生，是同情，是感激，亦或是感動，還有……

她不想去問，為什么他那么巧地出現在了公園里，然后救了她，也不想問他為什么傷得那么重，卻又不去醫院……

“程秋寒。”她不由喚了一聲。

程秋寒轉過頭，帶著單純的疑問的目光。

“我，謝謝你！”宋妍開口，聲音啞啞的，“這次，真的謝謝你！”

這一次，她是真心實意的感謝。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自己會遭遇什么，不敢想象。

程秋寒看著女孩萬分真誠的模樣，停了幾秒鐘才說話。他說：

“那你打算怎么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