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關麗文還沒回來，孟靈躺在床上，幾乎維持著與她走之前一樣的狀態。而自己下鋪的床上，有人蒙著腦袋裹在被子里——一定是張曉蓉了。

“曉蓉，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宋妍沒多想，一邊將東西放桌上一邊問，記得她精心打扮，臨走時還自信滿滿地說：“我今晚可能不回來了哦~”

被子里的人沒回答，孟靈咳了一聲，朝她使使眼色，又伸出兩只手指，在眼睛下方拉下去，小聲說：“不知怎么的……”

宋妍張張嘴沒說話，返回張曉蓉床頭拉拉她被子，“曉蓉，出什么事了？”

張曉蓉突然坐了起來，兩眼通紅，妝也花了，捶打著被子罵道：“混蛋徐文軒！誰稀罕你？沒人稀罕你！混蛋！混蛋！”，然后抱住宋妍，嗚嗚嗚地哭起來。

看樣子是和徐文軒鬧別扭了。

宋妍拍著她，“怎么了？”

張曉蓉不說，只是埋頭抽泣，不過能這樣哭出來會好很多吧。

第二天，張曉蓉沒再提她和徐文軒究竟發生了什么，三人也沒多問，總有些事情是不想對旁人說的，哪怕關系再好。她情緒低落了兩天，到了元旦放假，又再次明朗起來。

張曉蓉就是這樣，開心就盡情笑，不開心就盡情哭，哭完了繼續笑。多好！

放假前一天的下午，學生走得差不多了，宿大再次安靜下來。傅川第二天一早才坐車回去，宋妍陪他到公交站，目送他上車遠去的時候，還真有那么一點舍不得。他說，無論大小節氣，他們一家人都要在一起度過，這既是家規，更是家風吧。這一點，令宋妍很羨慕。

還一個月便要放寒假，離家遠的學生已經開始搶火車票了。宋妍去年沒回去，今年呢？她看看手機，想，明天家里會不會主動打電話過來呢？

新年大街小巷還算熱鬧，店鋪里好多打折促銷的活動，放出來的音樂都喧囂得很，吸引的照樣是大多數的女性。宋妍和孟靈兩個同在異鄉的人結伴出去吃了頓好的，又逛了逛，湊熱鬧地隨便買了點東西，然后返回了略顯冷清的學校。

上午傅川打了電話來，問她一天的安排，午飯準備吃什么、三天怎么安排之類的，但直到晚飯結束，手機上也沒出現“家里”這兩個字。明知是自己執拗，心里還是忍不住難受。不到八點鐘，宋妍爬上床培養睡意了，心想，明天還是把自己扔在圖書館吧，再借幾本書出來看看。

她戴上耳機，聽著手機里柔和舒緩的音樂，心漸漸平靜下來。

“叮呤”一聲短信的提示音跳過，宋妍正享受沒理它，但接著歌聲被打斷了，耳朵里變成了惱人的來電鈴聲。

她懊悔自己怎么沒把來電鈴聲弄成一首愛聽的音樂，等看到屏幕上“不要接”三個字，心情更是直降谷底。

自上次奶茶店的談話后，程秋寒很長一段時間沒來“打擾”她，她還暗自竊喜，以為終于說通了，沒想到……

這個人像幽靈一樣神出鬼沒，而這個電話堪比午夜兇鈴。

宋妍不敢隨便按掉，以防某人再以此為借口找她茬，她只盯著它，等那頭的人自己掛掉。大概有二十秒，電話掛了，她松了口氣，這才去看那條短信——潛意識里覺得那會是程秋寒發來的。

果然是。但短信內容有點出乎意料——“家里下雪了”。

只這五個字，標點符號也沒有。

宋妍的眼前一下子浮現老家大雪紛飛的場景，以及大地銀裝素裹的樣子。宿市很少下雪。她在宿大上學這三年，從沒見過下雪。而家里，每年的冬天都要下個三、四場雪，大多都是連降好幾天的鵝毛大雪。

小時候在鄉下的爺爺奶奶家度過幾年，她現在還深深記得那種半夜降雪、早上推門而見雪白世界的驚喜感。鄉下的雪景也不是后來進了縣城后所見到的那種能比的。

鄉下的雪潔白溫柔，可愛有趣，能把光禿禿的樹枝、枯萎的雜草都裝扮得新奇又漂亮。而縣城的雪冷冰冰的，總被破壞，總容易臟掉。爸媽也不會像爺爺奶奶那樣，允許她盡情地去雪地里奔跑玩耍，因為幼小的弟弟會跟著，他們擔心他會凍壞。

剛上大學那年，父親說，爺爺奶奶鄉下的那兩間老房子可能要拆掉，不知現在怎樣了。宋妍后來也沒問。

爺爺奶奶都走了，房子拆或不拆又有多大區別呢？

可是又下雪了，如果它們還在，如果她能再看上一眼就好了。

“雪大嗎？”宋妍心緒浮動，似乎忘了對方是誰了。

那頭很快回了，她看著出現的“還好”兩個字，忽然覺得詭異。

她居然在和程秋寒發短信？！

宋妍頓時清醒，趕緊關了手機。

第二天一早，宋妍打了電話回去，是弟弟宋琦接的。

“是姐姐啊！？”他今年上初二，正是開始叛逆的青春期，不知為什么對她一直是親密的，從來都是糯糯的或朗朗的“姐姐”叫她，而不是單字“姐”。

“哦，是。”宋妍說不出是什么心情，“你放假了？”

“是啊。姐姐你也放假了吧！”宋琦言語開心，“姐姐，家里下了很大的雪，有四五厘米厚了！”

“哦，是嗎，還挺大。”她已經知道了。

“要是你在家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鄉下玩！說不定還能捉到野雞、野兔子呢！”宋琦說得起勁，“小時候，爺爺不是在雪地里逮到過一只灰色的兔子嗎……”

“你自己也可以去啊。”宋妍插上一句，她比宋琦大七八歲，確實有代溝，再加上父母對她們姐弟的差別態度，她一直不知如何對待弟弟的熱情。

“唉，媽媽哪里準啊？”他情緒低落下去，抱怨道：“現在管我管得都要煩死了！羨慕你，上大學自由自在，多好啊！”

宋妍聽了，更沒話說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希望爸媽能管她，至少以前是這樣。

“你期中考試了吧，怎么樣？”她找話題，卻馬上后悔了。

果然宋琦惱起來，“能怎么樣？姐姐你怎么和媽媽一樣！不跟你說了，我去喊爸爸接電話。”

電話那頭一時無聲，宋妍聽見宋琦的聲音：“爸爸，姐姐電話！”，接著一陣腳步聲。

“哦，妍妍啊！”

久違的又遙遠的父親的聲音，其實還是那樣的熟悉。

“爸。”宋妍叫一聲，心里有些慶幸宋琦叫的不是媽媽。

“放假了？你那里冷不冷啊？”不管怎么樣，天下沒有不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的。爸爸雖然性格平和得略顯懦弱，但每次對她噓寒問暖，盡是關懷。

“這里還好，最低溫才零下一兩度。”宋妍回答，又問：“你身體怎么樣？”

宋妍的爸爸是初中語文老師，身體時不時生些教師的職業病。不過，她有時想，現在自己大學選擇漢語言文學專業，多多少少受了些爸爸的影響。

“我身體還好。”宋爸一句帶過，囑咐道：“你一個人在外，一定要注意身體！大城市有好有壞，你晚上不要一個人出去，危險……”

宋妍第一次覺得父親變嘮叨了，她想起他摻雜的白發和略瘦的身軀，一時難受。

她一直靜靜聽完，認真回了一句：“爸，我知道的。”，她頓了頓，終于問：“爸，鄉下的老房子拆了嗎？”

“拆了，去年拆了。”

拆了，已經拆了，那什么都沒有了吧。

宋妍一瞬的傷感，問：“媽呢？”

“哦，你媽去市里參加一個教學座談會，下午才能回來。”

宋妍的媽媽是縣高中的教導主任，算得上是一個女強人，所以當初為了自己的事業，可以將幼小的她放到鄉下的爺爺奶奶家。

宋妍不再問，關于媽媽的話題僅此而已，宋爸也許明白一些，兩人隨意說了些其他的就結束了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