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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元代公案雜劇反映的家庭問題

元代公案雜劇反映的家庭問題集中體現在夫妻矛盾、妻妾矛盾與兄弟矛盾三個方面。

(一)夫妻矛盾

在上述涉及家庭問題的十種元代公案雜劇中,與夫妻矛盾有關的是《灰欄記》、《勘頭巾》、《后庭花》、《遇上皇》、《替殺妻》、《村樂堂》六種,其中除了《后庭花》中的李順和《遇上皇》中的趙元是因為醉酒而使夫妻不和外值得注意的是:酗酒是元代社會一個突出的問題,元后期吳師道就曾指出:“利興于榷酤,而流于后世,雖欲禁民之無飲,不可得矣。今列肆飲坊,十室而九,糜谷作醪,不知其幾倍于粒食也。斗爭凌犯之訟,失業蕩產之民,皆由于此。”(《吳禮部文集》卷19《國學策問四十道》,續金華叢書本)詳見陳高華/史衛民著《中國風俗通史·元代卷》第273-276頁,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其余四起案件中的丈夫都是有錢有勢的員外且并無不良嗜好,他們的妻子原本應當十分知足,但恰恰相反,她們背著丈夫與別人“有些不伶俐的勾當”張月中,王鋼主編.全元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864.,甚至到了謀殺親夫的地步。這種現象的出現正是當時社會財富的豐富所帶來的所謂“飽暖思淫欲”的結果。此外,這幾種雜劇的作者多是北方人,劇情發生地也在北方《遇上皇》作者高文秀,東平(山東)人,劇情發生在東京(河南開封);《后庭花》作者鄭廷玉,彰德(河南安陽)人,劇情發生在汴梁(河南開封);《勘頭巾》作者孫仲章,大都(北京)人,劇情發生在南京(河南開封);《灰欄記》作者李行甫,絳州(山西新絳縣東北)人,劇情發生在鄭州(河南鄭州);《村樂堂》作者不祥,劇情發生在薊州(河北薊縣);《替殺妻》作者不祥,劇情發生在鄭州(河南鄭州)。,北方正是最早接受異族統治,儒家傳統道德觀念最先瓦解的地方。即便是儒家思想影響相對較深的南方地區,到元末也出現了變化,據孔齊的《至正直記》記載:“浙間婦女,雖有夫在,亦如無夫,有子亦如無子,非理處事,習以成風”(元)孔齊撰,莊葳、郭群一校點.至正直記·浙西風俗(卷二).宋元筆記小說大觀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6608.,“浙西風俗之薄者,莫甚于以女質于人,年滿歸,又質而之他,或至再三,然后嫁,其俗之弊,以為不若是,則眾誚之曰:‘無人要者’。蓋多質則得物多也。蘇杭尤盛。”至正直記·娶妻茍慕(卷二).6596.他還記載了許多例子,其五叔喪妻再娶湖州市牛家寡婦濮氏,不料“濮與陳富一通,凡數墮胎,皆鄰媼臧氏濟其奸事”,“五叔雖知之,而不能去”,“凡其己帑,皆為濮所有,反受其制,莫敢誰何。自是濮暴悍奸淫,與陳通無間”至正直記·娶妻茍慕(卷二).6596.;“嘗見馮氏奸生子晉,既長,娶當涂東管陶氏為婦。陶之家富有奩具,既娶而淫悍,且在家時已與鄰家子通,未嘗覺也。后生子頑狠兇暴,通乎其同母妹,不齒于人,而陶后通其鄰錢四官者。晉死,又通于仆小葛者。”至正直記·娶妻茍慕(卷二).6596.由此產生許多兇殺案件,鎮江一屠儈“嘗淫人之妻者”,而“其妻有美色而淫”,鄰人潘二勾引而私通之,屠發覺后暗中殺死潘二,后酒后失言告訴其妻,其妻又將其殺死,竟碎尸飼豬,行為令人發指至正直記·屠儈報應(卷二).6597.;鄞縣大松場濱海民一侏儒娶妻有姿色,先與一人通,后又與另一人通,乃和第二奸夫殺第一奸夫與丈夫于海,遂為夫妻。至正直記·鄞縣侏儒(卷二).6599.正因為如此,元廷加大了對通奸婦女的懲罰力度,提出了“男女同罪”原則:“諸和奸者杖七十七,有夫者八十七,誘奸婦逃者加一等”,“男女罪同”,“婦人去衣受刑,未成者,減四等”,“諸夫獲妻奸,奸拒捕,殺之無罪”,“良家婦犯奸為夫所棄,愿為娼者聽”。10 (明)宋濂等.元史·刑法志三(卷一百四).北京:中華書局,1976:2653,2656.10最有意思的是《遇上皇》雜劇,從劇情來看,確實是丈夫趙元的過錯,他“好酒貪杯,不理家當,營生也不做,每日只是吃酒”全元曲.207.;而其妻劉月仙只是一心想嫁給臧府尹做小妾而已,二人似乎也并未發生不正當關系。問題的關鍵在于元代妻子仍然完全從屬于丈夫,對自己的命運做不了主。只有丈夫寫了休書,妻子才有權利改嫁,為了這一紙休書,便生出臧府尹假公濟私,設計陷害一事來。

(二)妻妾矛盾

女子通奸會受到嚴懲,男人納妾卻名正言順。由此便產生了第二個方面的家庭問題,即妻妾矛盾。置妾,主要是為解決發妻無子,后嗣乏人的問題,“壯年無子,但當置妾,未可便立嗣。或過四旬之后,自覺精力稍衰,則選兄弟之子”至正直記·壯年置妾(卷二).6595.,但這樣勢必會侵犯妻子的所謂利益。《灰欄記》中馬員外娶張海棠為妾時便對張母說:“若是令愛養得一男半子,我的家緣家計,都是她掌把哩。”全元曲.942.后來張海棠果真生了一子,馬員外的正妻便伙同奸夫毒死了員外,誣告張海棠,并將家庭財產的繼承者——張海棠之子據為己有。馬夫人雖然狠毒,但表面上尚與張海棠和平相處,而《后庭花》中的趙廉訪的夫人可謂兇悍無比,她自己就言明“平昔性不容人”,一見皇上賜與趙廉訪的妾王翠鸞“生的好”,便說道:“教她服侍老相公,假若得一男半女,那里顯我?”于是讓管家將王翠鸞母女二人“或是勒死,或是殺死”“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全元曲.307.。可見妾的地位何其低下。有的人可能是為了享受而多蓄美妾,這樣就會造成妾因有寵,而反過來威脅妻子地位的情況。在《村樂堂》中,王同知的小夫人與奸夫合謀殺夫,事敗后又嫁禍大夫人,而王同知猶包庇小夫人,甚至不惜收買主審官。全元曲.1800.

從這三種有關妻妾矛盾的雜劇中,我們還可發現其他一些情況:

首先,從《灰欄記》中我們可以知道張海棠是“上廳行首”出身,靠“賣俏求食”全元曲.941-942.。“行首”,宋元時期指高等妓女,而“上廳行首”又是高等妓女之中的佼佼者。元代娼妓業十分發達,據馬可·波羅說大都“凡賣笑婦女,不居城內,皆居附郭。……計有二萬有余,皆能以纏頭自給”(意大利)馬可·波羅著,馮承鈞譯.馬可·波羅行紀.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358.,她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像張海棠一樣因家貧而淪落者。元代娼妓的地位十分低下,受各方面歧視,元廷規定“諸倡優賣酒座肆人等不得穿著有金頭面釵釧等物”(元)佚名.大元圣政國朝典章·禁治諸色銷金(卷五十八).臺北:故宮博物院影印元本.,“娼家出入止服皂褙子,不得乘坐車馬”大元圣政國朝典章·娼妓服色(卷二十九).,至元五年(1268年)太原發生一起殺害妓女案件,刑部判決“照擬殺他人奴婢徒五年,擬決杖一百七下”10大元圣政國朝典章·殺死娼女(卷四十二).10,娼妓與奴婢一樣在賤民之列。難怪張海棠的弟弟要說:“俺祖父以來,都是科第出身,已經七輩,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11全元曲.942.11因此張海棠迫切希望嫁予馬員外,找到歸宿。

如果張海棠因娼妓出身而備受歧視,那么王翠鸞則因賤民身份而任人擺布。元代有明確的良民、賤民之分,“名編戶籍,素本齊民,謂之良;店戶、倡優,官私奴婢,謂之賤”12 (元)徐元瑞.習吏幼學指南.居家必用事類全集本.明嘉靖刻本.12。王翠鸞母女由皇上賜與趙廉訪為妾,應當屬于官屬奴婢一類,可能是因夫主犯罪而沒官為奴者,在元代則稱之為“驅口”,“謂被俘獲驅使之人”,元代社會驅口地位最低下,“刑律,私宰牛馬,杖一百;毆死驅口,比常人減死一等,杖一百七,所以視奴婢與馬牛無異。”(元)陶宗儀著,李夢生校點.南村輟耕錄·奴婢(卷十七).宋元筆記小說大觀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6351-6352.正因為如此,劇中李順在奉命殺死王翠鸞母女之前要問“那兩個端的是家奴端的是民?”因為殺害良民要償命,而殺害奴婢,即驅口,則只要挨一頓打就可。王翠鸞母女也知道這點,謊稱自己是民才脫險全元曲.309.;趙廉訪的夫人是行兇殺人的幕后主使,雖然最后王翠鸞不是死于其手,但她也應負有一定責任,可是鐵面無私的包大人在最后判決時連她一點責任也沒追究,因為在元代作為主人,殺死自家的驅口是沒有什么的。總之,在元代不論是娼妓還是奴婢想要通過“從良”或“放良”以獲得與良民同等的地位其實是很難的。

其實不管在什么朝代,妻妾之間的爭風吃醋只是表面現象,其深層原因還是對家庭財產的爭奪。在元代社會實行的財產繼承原則是諸子析產制,婦女是無繼承權的,《通制條格》就記載了楊阿馬狀告小叔楊世基因阿馬無子而將其亡夫楊世明的家財房屋乃至妾室都收繼的案件,雖然最后判還了楊阿馬(元)伯杭、劉正等撰,方齡貴校注.通制條格校注·戶令·親屬分財(卷四).北京:中華書局.2001:180.,但元代法律沿襲了歷代法律中不允許再嫁婦女帶走前夫財產的規定,甚至“今后應嫁婦人,不問生前離異,夫死寡居,但欲再適他人,其隨嫁原財產等物,其一聽前夫之家為主,并不許似前搬取隨身。”大元圣政國朝典章·隨嫁原財產等物(卷十八).因此有無兒子成為控制家庭財產的關鍵,《灰欄記》中趙令史說:“只是那小廝,原不是你養的,你要他怎的?不如與他去的干凈。”馬夫人批評他說:“你也枉做令史,這樣不知事的。我若把小廝與了海棠,到底馬家子孫,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我一分也動他不得的!”全元曲.948.

(三)兄弟矛盾

對財產的爭奪也是第三個方面的家庭問題——兄弟矛盾的核心。元代分家現象較前代更加普遍。《元史·孝友傳》記載了汴梁劉德泉、真定朱顯、蔚州吳思違、濮州朱汝偕等人與兄弟“復與同居”的事跡,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各地大多數人家是分而不合的。元廷也規定:“自后如祖父母、父母許令支析別籍,聽;違者,治罪。”大元圣政國朝典章·父母在許令支析(卷十七).說明了分家乃大勢所趨。分家析居現象的出現主觀上是元代儒家思想解體的又一體現,客觀上也是為逃避元代沉重的賦役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元代有規定:“諸差科夫役,先富強后貧弱,貧富等者,先多丁后少丁。”通制條格校注·賦役·科差(卷十七).495.于是許多家庭通過分家析戶,減少丁口的方法來逃避賦役。《吳中葉氏族譜·元世分書》記載山頭巷葉家有位葉茂郎,將家私分作兩分,“其賦役兩分輪當”,而山東濟寧的富家“析其戶役為數十,其等在最下”,使“賦役常不及之”(元)虞集.道園學古錄·戶部尚書馬公墓碑(卷十五).四部叢刊本.。但是在分家過程中,因各家所分財產不同就必然產生矛盾,以致出現“近年以來,漢人官吏士庶,與父母異居之后,或自己產業增盛而父母日就窘乏者,子孫視猶他家,不勤奉侍,以為既已分另,不比同居。或有同祖、同父、叔伯、兄弟、姊妹、子侄等親,鰥寡孤獨、老弱殘疾不能自存者,亦不收養,致托身養濟院,茍度朝夕”通制條格校注·戶令·收養同宗孤貧(卷三).114.的現象,如《殺狗勸夫》中哥哥孫榮就聽信小人讒言,“銅斗個家私獨自撐”10全元曲.1261.10,將弟弟孫華趕到城南破瓦窯中居住,幸而孫榮之妻楊氏賢惠,通過殺狗的方法使丈夫認清了小人的真面目,兄弟二人和好如初。

其他家庭就沒這么幸運了,其實很多矛盾就是來自妯娌的挑撥,兄弟之間即使分了家還是有一定感情的。如《神奴兒》中李德仁、李德義兄弟本是“敕賜義門李家,三輩不曾分另”全元曲.1760.,但在李德義之妻王臘梅的攛掇之下,李德義強要分家,結果活活氣死了李德仁;分了家之后,為了得到由李德仁之子神奴兒所繼承的那部分家產,王臘梅又勒死了神奴兒,而李德義開始時還要自首,在妻子的威逼利誘下還是順從了。《合同文字》的案情則比較復雜,劉天祥、劉天瑞兄弟遭遇荒年,上司要求分房減口,于是劉天瑞一家三口去外地“趕熟”,即逃荒,走前立下合同文書,說明家私不曾分另。十五年后,劉天瑞夫婦在外鄉亡故,其子劉安住要回鄉繼承家產,劉天祥夫婦卻沒有兒子只招了女婿,劉天祥的妻子楊氏“怕安住往來認,若是他來呵,這家私都是他的,我那女婿只好睜的眼看的一看”全元曲.1808.,因為前面已經提到元代只有兒子才有繼承權,女兒是沒有繼承權的,那些只有女兒的家庭往往招納所謂“養老女婿”,既可養老送終,又可保全家產,因而又稱為“補代”或“抱財女婿”通制條格校注·戶令·收嫂(卷三).150.,但是合同文書上明確寫明了家私不曾分另,也就是說劉安住是劉家(既包括劉天瑞也包括劉天祥)家私的唯一繼承人,所以楊氏才會騙了劉安住的合同文書而死活不承認。《通制條格》記載了一起十分類似的案件可互為參照,元貞元年(1295年)十月中書省禮部呈:“衛輝路獲嘉縣人戶賈拾得,告‘故伯父賈會首與拾得等全家祖莊住坐,后為天旱,他處趁熟回還。有伯父招到養老女婿張威,將房舍地土昏賴,不令拾得為主。'”因為張威已于賈會首門下附籍,而賈拾得不曾附籍,所以最后議得“合將應有事產令侄賈拾得兩停分張”通制條格校注·戶令·親屬分財(卷五).179.

家產的爭奪有時候不完全是兄弟矛盾的中心,在《魔合羅》中李德昌和李文道是堂兄弟,李文道看中的是李德昌的妻子劉玉娘,為此不惜將病倒在古廟的李德昌毒殺,人倫天良喪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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