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鳴坊見聞
- 天都舊夢
- 七月之赫
- 4033字
- 2019-06-24 01:12:15
云若道:“天鳴坊玉修公子盛名滿天下,雅樂陽春,世人所向,連我這個土包子也聽過的,今日能得以一見,真是太好啦!”
她語音輕快,如水幽眸中閃過絲絲異彩,璀璨若星子簇聚,迅速流溢出微挑的眼角,整張面容因此灼灼如華,明麗到極點。
她倒是聰明,憑著那方匾額就猜出了此地是天鳴坊。可是讓蕭月心中不爽的是,她不問問自己為何帶她來此,反而去關注一個面也不曾見過的陌生郎君。
蕭月仔細端詳著這張臉,薄唇輕啟:“見到玉修公子,阿若竟歡欣若此么?”
“不然呢?”云若輕嘆,“我琴藝拙劣,平日練習時總不得其法,明之為人敦厚,不愿落我臉面,估計也在心中笑話我了。”
“只為這?”蕭月雙眸一瞇,聲音低沉,似是不信。
“你怎如此多心,不為這還能為哪般?”云若不滿地瞥了他一眼,觸到他唇角譏誚,立即將目光挪開。
“比如為他人之所求,為他人之所好,所以強忍煩惱,勉為其難。”蕭月冷笑,靠近一步,眸色涼如寒星,“女君如此委屈自己,那人可否看在眼中,記在心里?”
云若看著他,抿唇不語。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煩躁,不過學個琴罷了,雖然對她來說是難了些,不過前陣子羅澈不也說了,自己還是有進步的,可想也不算全無天分。琴乃雅趣,既然蕭陌喜歡,學來又何妨。
更何況,是他自己主動帶她來天鳴坊的,現在又朝她發脾氣做甚!
想到這里,云若立刻氣壯起來,她回瞪過去,打算駁兩句嘴。誰知蕭月廣袖一甩,竟丟下她顧自走了。
這人?!
云若真氣了,轉身便往回走。不讓她見玉修公子,她還不會自己去找?
濃葉透得軒窗半露,一清瘦背影倚窗而坐,半截琴尾廣袖覆,想是如仙樂音由此而來。
待樂聲漸止,那人緩緩轉過身,眉目清雋,文質儒雅,就是脊背挺得過直,反而顯得有些古板。看見靠坐于綠蔭之下,已然聽得昏昏欲睡的小娘子,他不由一愣,又見她服著清素,然而衣料極貴,身側又無隨從,便面露了然。
從屋內走出,至云若跟前,溫聲道:“這位娘子,可是在等人?”
見云若不言語,只瞅著他,不免有些赧然,撫著半舊的青麻衣袖,解釋道,“今日敝莊休沐,琴師們大多已歸家去,娘子恐怕白跑一趟了。不知可方便告知府上地址,某即刻遣人護送娘子,以免府上心焦。”
呃,將她當成心折某位琴師而偷跑出府找人的女娘了。
云若眨眨眼,掩唇一笑:“多謝郎君好意,我今日原本要歸家去的,沒想到被人誆到此處。適才聽到有人彈奏,便循聲而來,叨擾之處,萬望見諒。”
看他年方弱冠,打扮行止,清癯文雅,守禮端方,氣質與羅澈相類。
不過令云若失望的是,眼前這位不可能是她想見的人。
身為天鳴坊的主人,玉修公子雖談不上家資萬貫,但也不會身著洗得半白的舊服和幾乎快要露趾的鞋履。尤其是他的雙手,掌緣布繭,關節粗大,不像是撫琴所致,倒像是田間勞作而得,想來眼前這位大概是在此任聘一位琴師。
云若覺得不如向他打聽打聽玉修公子所在,好去拜訪一二,于是笑容越發親切:“敢問郎君,貴園主人……”
“哪來的賤婢,到此處來勾搭男人!”一道嬌叱,將她的話打斷。
兩人聞聲望去,一道高挑明麗的身影立在不遠處樹叢后,高髻華服,容色驚人,如同一朵朝陽怒放的玫瑰。
只見她雙眸圓睜,粉面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日頭曬的。
今日天鳴坊休沐,她好不容易央了二兄申顯事先打過招呼,方能進來。一進來便見云若和裴琛處在一起,濃蔭花影,璧人成雙,頓時激起一腔怒火。
見他二人不說話,那小娘子愈加氣憤,指著云若道:“裴琛,你不受培王府延請,又避我不見,可是為了她……”
話未說完,瞪向云若的一雙杏眼睜得更圓,唇口半張,神情驚疑不定:“是你?你果真沒死……”
果真?
看來大理寺冰窖的那場大火,她和蕭月的生死不明,還是讓許多人生了疑。云若想,旁人尚且如此,宮里的每一位更是篤定她還活著。
“是呢,我活得好好的,申家女君,別來安好啊?”
云若淡笑招呼,先是為搶玉佩差點掌摑寂春,方才又出言辱她,驕縱之名,果非虛傳。
申遂兒眸中閃過警惕,皺眉道:“你既未死,為何不回府?”她瞅了眼立在一旁的裴琛,忽而想明白了甚么,冷笑起來,尖聲道,“以詐死之計妄圖蒙蔽天下人耳目,陷害我培王府,實則與人在此私會茍且。云氏阿若,你好毒的心機!”
云若之前從蕭月那里聽說了大理寺一案的處理結果。
出事那日整個天都都戒嚴了,各世家勛貴都斂行慎言,不敢鬧出甚么動靜,畢竟以蕭月和云若身份之貴重,任哪家也不敢跟這事兒扯上關系。但是三日之后,便有一隊申氏的私兵出城,到現在還未回來。
原本此事做得秘密,誰知有一個私兵的娘子見夫主久不歸家,以為被外面的狐貍精勾住,領了人氣沖沖殺到置在幾條街外的外室家中,逼著交人。那外室仗著郎君疼寵,面對正頭娘子也絲毫不怵,于是兩撥人就地廝打起來,正好被巡城官兵看見,全部抓起扭送至街使面前。街使問明原因,也覺蹊蹺,便質問外室人在何處。外室起先嘴硬,不肯說實話,一頓鞭笞下來,便熬將不住,哪管得夫主臨走前的囑咐,將人的去向吐露得干干凈凈。
那街使頗具政治嗅覺,聞聽覺得其中大有文章,立刻稟明上官,私兵出城一事便被捅了出來。
在如此敏感時期作出大幅動作,培王府的動機不免讓人多生猜想。御史臺率先坐不住,隔日皇帝的御案幾乎要被彈劾培王府的折子給壓垮了。雖未有實質證據指向申氏,但是為了安撫遠在邊關的四十萬大軍,為了平息宗室的不安和憤怒,若不是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強勢干預,申初掌控的天豐大營在后掣肘,培王府還能不能立在那兒都說不準。
如今的培王府,似被扣定了帽子,御史們口誅筆伐,不肯罷休。以新任光祿大夫的羅國公羅良為首的清流又諫言上書不斷。
于是最后折中的辦法是培王府留下的私兵被強行解散,只余一眾看家護院的侍衛,一切有待大理寺最后勘察結果出來再做定論。
而云氏受此大痛焉能忽略,最后又加封了五千食邑以示撫恤,若不是云家小郎沖動冒失打傷了羅少卿,丟了青翎衛的差事,云家的風頭真要徹底蓋過培王府了。
因而眼下,申、云兩府實力持平,關系更加緊張。
此時申氏遂兒見到云若,不吝仇人,以其驕縱之性,出口絕無遮攔。
云若冷冷一笑,正待反諷,身旁這位叫裴琛的琴師已然不悅開口:“申女君,這位娘子不過誤入此間,就算、就算她是那位失蹤的云氏女君,”他情不自禁瞥了云若一眼,接著說道,“那也是天佑良善,大難不死,如今歸來,豈不是正好解了貴府之困。你不歡喜也就罷了,何必出口傷人?”
見他毫不猶豫地維護對方,順帶貶低自己,申遂兒氣得笑起來,咬牙切齒:“歡喜?我為何要歡喜?若不是她,我培王府安能受此冤屈!”
昨日進宮正好撞見宜容長公主,那個蠢貨對她連譏帶嘲好一番奚落。申遂兒原本便因對方覬覦自家二兄而心中鄙夷,如此一來更加不肯罷休。
于是二人鬧到太后跟前,大后也是怒女兒不爭,培王府難道不是她的外家么,王府敗落對她有甚好處?當場罰宜容長公主抄佛經百卷。
經此一事,宜容長公主在后宮當中算是坐實了“蠢物”之名。
與帝姬爭執,申遂兒雖然大獲全勝,但是心頭怒氣仍是未消,此時受刺激,更是怒意勃發。
她抬手拂過垂落眼前的一縷鬢發,怨忿道:“真是好時候、好地方!我若不現身,你們是否打算就地埋鍋造飯,做一對露天鴛鴦了?”
云若張口瞋目。
她在荒島長大,偶有漁人搖櫓經過,看到沙灘上她和蕭陌少年男女,習武對劍,不免丟來幾句調侃。鄉俚野語,粗鄙不堪,若是換成個嬌嬌小娘子,早便捂住耳朵逃開去。即使像蕭陌這般少年老成,也常常招架不住紅了臉。唯她臉厚如墻,非但聽了滿耳,事后還揪著蕭陌細問那話的意思,弄得蕭陌常常躲了她走。
而申遂兒與她不同,就算培王夫婦行如陌路各自為政,無心管教于她,她倒底是后族的嫡女,上有太皇太后和太后,下有兄長親族,身旁多的是精挑細選的掌事仆婦,豈會放任她不管。像這樣的村腔鄙語脫口而出,實在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所以此時,云若心中的驚詫是遠遠多于惱怒的。
裴琛也大大皺眉。
以往接觸中他只知道申家女君蠻不講理,現如今變本加厲,辱了他不說,還隨口牽連無辜之人,頓時滿面怒色,眸中俱是不耐,冷道:“女君慎言,事關他人清譽,豈可信口雌黃!貴府之教,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女君不若及早回府,裴某諸事纏身,無暇作陪!”
裴琛揚袖一揖,便要離開,剛轉身,便聽見申遂兒在后面尖聲叫道:“云氏賤婢,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教唆裴郎這般對我!”
話音一落,高挑的身影縱身躍起,纖纖五指成爪,朝云若劈面襲來。
尚未觸及門面,已有利風如刃,刮得臉刺痛。云若見勢疾退,足尖一轉,已然飄身避過。
申遂兒一驚,不是個養在鄉下的丫頭么,竟然能躲過她的“千刃掌”!
申遂兒厲喝一聲,招式一變,十指綻如秋菊,身軀彎如折枝,仿如舞蹈一般,讓人眼花繚亂。
若是武藝淺薄者,可能會以為那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不過是王府出來的驕縱小娘子不想與人爭執時吃虧,遂延請了拳腳師傅,小練過一段時間的武藝,學了些花拳繡腿罷了。
云若微瞇了眼眸,身影疾動,險險避過。原來所立之處,花葉遭摧,青竹亦破,空氣中勁風尤存。
這哪里是甚么花架子,相反,這是觸之不死即傷的殺招!
對方出招之時看似綿軟,攻到之際方能感到凌厲寒意,整套招數連環相扣,角度極其詭譎,有一種江湖殺手所特有的酷戾無情和冷厲殺氣。
云若眸中冷意漸盛,王府的小娘子,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角色呢!
申遂兒再擊不成,又繼續出殺招,云若出手如流云,見招拆招,轉眼之間,兩人便過來了數個來回。
沒了內力,但武功招數還在,要應付一個申遂兒,她還綽綽有余。
但是申遂兒來勢洶洶,大有不死不休之勢。高下分明的爭斗,讓云若頗為不耐,覺得不防找點樂子。眸光微動,閃身避過申遂兒一掌,足尖一勾,挑起一根竹枝。
劍花閃過,申遂兒的兩只廣袖登時出現了兩個窟窿,一邊一個,左右對稱。她急忙低頭查看,瞬間小腿也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申遂兒恨恨望向云若,對方正掩嘴笑得開心。
“可惡!”
申遂兒大怒,兩掌復又成爪,內力貫注,一把扣住云若刺過來的竹枝。
她冷冷一笑,正要發力,覺出不對之際為時已晚。兩片碧青竹葉迅如流星閃電,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激射而至。
要避已然來不及。
申遂兒眼睜睜看著自己穴道被點,瞬間動彈不得。
云若冷笑,順勢反手一擊,眼見中的,電光石火之間,忽而眼前青影一閃。
云若收勢不住,一招抽在那人肩背上,頓時血痕漫出衣衫,好不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