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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所向盡披靡

  • 天都舊夢
  • 七月之赫
  • 5169字
  • 2019-05-09 23:01:08

“來了來了!”

不知誰喊了聲,放眼望去,校場上列隊涌入一大群軍士,青衫革甲,絳朱抹額,一個個氣宇軒昂,神采不凡,足有五六百人。

領隊手中執一竿青雀大旗,上書一字“御”,字體泛金,在火把照耀下分外奪目。

這是月前招募來的青翎衛備用的新兵,若此次武試通過,不僅可正式加入皇帝的親兵隊伍,更可能獲得一官半職,當然,也是武職。

氣宇軒昂的少年郎們進入場中,并未被眼前頂級的權勢富貴震懾,相反,他們列隊整齊,齊齊下跪,“吾皇萬歲”吶喊之聲沖破云霄,連四周熊熊燃燒的火炬也被似乎被這巨大的聲浪沖擊得搖搖欲熄。

正當眾人感概這些年輕人英武,又一陣響動,西北邊涌入一大群士卒,飄揚的大旗上書“天豐”二字。為首一人猿臂蜂腰,劍眉星目,面容勘稱華麗英武,只是臉型略方,少了幾分俊俏。

“是申家大郎呢!”

“申家大郎?那不是天豐大營的統軍大將?他入宮來做什么?”

“是啊,陛下似乎并未傳召他,他怎敢擅自入宮!”

“好大的膽子呢!”

竊竊私語響起,許多人面色惶惶,生怕發生禍事。

申初褪靴進入大殿,半跪于地。

“伯符不在天豐大營坐鎮三軍,何以前來?”蕭陌淡道。

“啟稟陛下,青翎衛武試甄選,事關社稷,臣奉太皇太后鳳諭,于天豐十萬大軍中遴選六百軍士,為吾皇助威。”申初平靜地與之對視,對領兵入宮的舉動無半絲惶恐。

云若暗喝一聲:“申家好招!”

皇帝從勛貴和寒門當中遴選親衛,申家便在天豐大營老兵當中擢拔人才充作備選。

這邊退一步,那頭便要進一步,絕不吃虧。

只是太過露骨,放在朝臣眼里,只怕類同謀反。

她朝蕭陌看去,只見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眾人不禁屏住呼吸,暗嘆申家氣焰驚人,有人向申家席位瞧去,那邊只坐了一位風流紈绔的申二,培王和培王妃以及那位驕橫的申遂兒都未曾出席。

培王和培王妃還好說,一個整日里與和尚道士打交道,沉迷神怪,不可自拔;另一個體弱多病,一年之內要犯無數次心疾,偏不好生將養,三天兩頭捕風捉影,拈酸吃醋,吵鬧個不休,讓外人瞧了無數笑話去。

雖然那兩個不成器,但是架不住王府底子厚,出了兩任后宮之主不說,還生了個年輕有為的嫡長子。眼前這位申初申伯符,便是太皇太后手中第一把快刀,年紀輕輕統領著天豐大營十萬人馬,銳不可當。

蕭陌端看面前的申初良久,緩緩起身道:“皇祖母對朕關懷備至,朕感懷于心,有賴伯符前來襄助,良宵美景,朕在此恭祝皇祖母千歲鳳安。”

蕭陌說完起身朝德沛宮方向遙遙一揖。

皇帝如此,底下的人呼啦啦全朝同樣方向跪拜叩首,口呼“吾皇萬歲,太皇太后千歲鳳安,太皇太后千歲鳳安!”

校場上亦響起雷霆山呼,震得人耳發聵。

不過,眾人的心倒是落到了實處。

山呼余音尚在,一陣突兀的嬌笑響起:“整個京城都聽到啦,姑祖母住得不遠,定是聽了個滿耳朵!”

云若望去,一身金紅華服的少女款步踏入殿內,身姿豐腴有致,眉目與申初相似度甚高,然而要秀美得多,難得的是一雙長挑黛眉,不曾蜿至眼尾,反而直直入鬢,更顯通身氣勢迫人,有一種極具英氣的張揚和華麗。

這種張揚華麗與宜容長公主的寡薄挑剔完全不同,它是一種由骨子里散發出來的無所顧忌,或者說在自身所霸占的領域里的肆無忌憚。

云若有些明白寂春對上她為什么會差點被掌摑。恐怕在這位申家遂兒的眼里,這世上還沒誰敢讓她求而不得。

“女君何故遲也?”一傴僂人影站出來攔住她,是年屆古稀的御史大夫杜堪。

“又是你,陛下都沒說什么,你倒是有閑心來指摘本女君!”申遂兒冷道。

杜堪氣得老臉鐵青:“今日大宴,女君姍姍來遲,是對陛下的大不敬!老臣不過就事論事而已。”

“呵呵,”申遂兒繞著他轉了半圈,曳地裙幅拖出一道華麗的弧度:“沒想到哇,御史臺如今竟能隨意給人安罪名了!朝廷有大理寺,有刑部,一個御史臺竟然能超脫三司,一家為大,圣駕面前,可謂膽識不凡吶!”

杜堪氣得仰倒,指著申遂兒:“你……你……”,竟說不出話來。

“本女君說錯話了?難不成滿朝文武只有你們才是赤膽忠心的大忠臣,旁人都是奸臣佞臣不成?”

“怎的,這便受不了了?撞柱啊!你們御史臺自詡清正無阿,本女君倒想瞧瞧到底有多剛烈!”申遂兒冷笑道。

杜堪面無人色。

“做不到就快滾,誰不知道你們是羅家的狗!”

此言一出,羅國公一家面色鐵青,羅澈還好不在場,羅綺已是搖搖欲墜。

御史中丞杜瑜和他夫人連忙跑過來扶住老父,朝著御座方向叩頭不已,口中悲泣道:“杜家對陛下對朝廷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申氏女君如此詆毀家父,污蔑杜家,欲置杜家于絕境,

請陛下為家父做主,為杜家做主!”

白允兒得了蕭陌口諭過來扶起杜堪父子,好言安慰道:“杜老大人,杜小大人,陛下自然知道你們的忠心,申氏女君也不過年少犀利,有口無心,你們多擔待,多擔待,都少說兩句。杜小大人,快扶老大人回席上去吧。”

這便罷了?

杜家人不敢置信,羅家人更不敢置信。

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羅綺咬咬唇,從羅國公夫人身邊緩緩站起身,走上前去,將氣得幾乎昏厥過去的御史大夫杜堪扶到他的座上。

申遂兒滿面譏諷地瞧著她,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分明在說“又來撿現成的了”。

羅琦強忍眼淚,悶聲回到母親身邊。

申遂兒也不理她,走到蕭陌跟前盈盈一禮。

蕭陌笑著說道:“你又任性了,杜堪是三朝老臣,最重風評,你如此折損他顏面,總是不妥。”

申遂兒哼一聲:“誰讓他故意找我的茬。”說完,又輕快地笑道:“陌表哥,遂兒真不是故意來遲。只因母親心疾又犯了,父親又去清空寺找無寂僧人,多日不回,家中無人主事,故而不敢輕易離開。”

“既是王妃有恙,理當盡心侍奉,王妃可好些了?”

“已無大無礙了,只是醫正說近些日子還需臥榻將養為好,遂兒叩謝陛下圣詢。”

說罷機靈地叩了個頭,與方才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十足的乖巧模樣。

申遂兒又轉向立在一旁申初:“大兄,多時不見,母親甚是想念大兄,如今都已病倒在榻。妹妹眼窄,不懂甚么軍國大事,只知母親心里眼里只有大兄一人,只盼著你能抽空去瞧瞧她,也免去我等憂心。”

申初瞧了她一眼,英武剛毅的面上浮起沉沉一笑,朝蕭陌拱了拱手,道:“受君之恩,忠君之事,阿兄今日脫不開身,多虧了有妹妹在母親身旁,我心下稍安,回頭再向母親賠罪吧。”

“母親哪舍得怪大兄呀,您可是她老人家的心頭肉,我和二兄兩個加起來都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頭。就算大兄十過家門而不入,母親亦是不會怪罪的。”

申遂兒說完,再不理申初,走到申家席位,往申顯身旁一坐,打量了一下幾上菜肴,說道:“又是這些東西,光看看就飽了,幸虧我早有準備,阿池。”手一招,身后的侍婢立刻遞上食盒,旁邊的宮娥將原有的菜肴撤了下去,幾上擺滿自王府中帶來的吃食。

申顯瞥了她一眼,笑道:“這也太招人眼了,你就不怕給父親惹麻煩。”

他朝杜堪那邊努努嘴,老頭子方才被申遂兒氣得只剩一口氣,此刻身旁圍了他的兒子兒媳,外加白允兒使人叫來的兩個醫正,正忙著替他把脈順氣。

申遂兒瞥了那邊一眼:“御史臺那幫人借著新政為由,成日上躥下跳,四處攻訐,六部如今都不敢作聲,陛下一味由著他們,倒越發顯得他們有恃無恐。”

“陛下要的是掌握輿情向背,他們手無實權,不過憑張嘴鬧上一鬧。若是鬧得狠了,便借力敲打一番,讓他們知道進退,又不傷筋動骨。你瞧,如今不是很有效?”申顯為自己倒著酒水,閑閑道。

“那……你說我幫了陛下這么大的忙,陛下會不會記下我這個人情?”申遂兒托腮問道。

申顯嗤笑一聲,夾起一片糖漬糯米藕:“只怕你做得再多,也補不齊這諸多窟窿啊!還不如學我,凡事不管,還能落個自在。”

申遂兒蹙眉:“二兄這話恁的不中聽,難道培王府就不是你的家,我們就不是你的家人。”

申顯不言,仰頭欲飲。

申遂兒一把按住他的手:“縱然母親薄待了你,她到底還是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的,再說這些年她身子大不如前,你又何必對以往之事耿耿于懷,怨懟于她。”

申顯大飲一口酒:“誰說我怨懟她了?”

“那你……”

“這酒頗好,往年沒來竟是虧了!”申顯又往盞里倒酒,壺嘴里只滾落下兩滴酒液,他扔下輕飄飄的酒壺,懊惱道“忒不經喝。”

旁邊的宮娥連忙上來換了酒壺下去。

“唔。”又一口飲盡,這回對面殿柱下有人扔過來好幾個鄙夷的眼神。

“咦,這酒是不錯,往年可不是這種。”申遂兒也喝了一口,奇道。

“是么……”申顯迷離著一雙桃花目,朝對面復又一笑。

申初領了口諭退出大殿。

此時校場上除了守衛的御林軍,還有兩撥人,一撥是亟待武試的青翎衛備選新兵,另一撥是申初從天豐大營選拔||出來的六百軍士。

同在一處訓練月余,然而因著各種原因,這兩撥人并不親近,此時對面而立,更似有一道無形的壁壘,將他們清晰地劃分開來,彼此對視的目光有如敵對。

“哪個是你家阿弟?”眉姬問道。

云若眼神正在那堆頭佩絳朱抹額的人群里逡巡,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那個志氣昂揚的身影,在人堆里耀若明珠。

順著云若的眼神瞧去,眉姬嘖嘖贊了兩聲:“長得挺俊嘛,在天都至少能入圍美男前十。”

云若贊同地點頭:“長得雖然不錯,不過比之那位申家二郎還是稍遜一籌,人家都排上天都三公子之一了。”

眉姬噎了一下,訕訕:“都不錯哈……”

主持武試的是兵部左侍郎袁中敏。袁中敏年三十出頭,出身世家,祖上亦出過不少文武人才,為人寬和,曾年少從戎,戍邊八年,回京后被先帝放在了兵部,升遷平穩,一直忠正勤懇,頗有建樹。此次出任武試主官,連太皇太后都未曾反對,可見對他亦是極滿意的。

蕭陌一抬手,候在身邊的白允兒會意,一甩拂塵,朗聲道:“天命有茲,降我大夏,豆椒黍離,蘊藉精華,鯤鵬蛟虎,乃含神奇,宏圖龐業,賴諸眾菁,公之正之,無違天命。”

“吾皇萬歲!”

袁中敏振振袍袖,立于殿前,一道道指令傳下,兩隊人馬迅速列成方陣。

原本是新募的軍士的比試,轉眼變成新兵與舊卒之間的武斗。

按照規則,武試一開始,乃是一對一的比試,淘汰者出局,勝出者可進入下一輪比試,仍舊是一對一。當然也可一人同時挑戰多人,根據挑戰的人數,排序到那一輪。

不出云若所料,云田一上場就挑了七八個對手,那些人也不客氣,上來就混戰一起,云若暗罵了兩聲臭小子,便見那些人被紛紛擊倒,那一片場上站著的,就只有他那個得意洋洋地好弟弟了。

歡聲雷動,校場上叫好聲震耳欲聾,大殿中也贊嘆聲一片,只不知是誰家小郎。

云若卻暗暗蹙眉,她這個弟弟,太愛出風頭,若引得旁人群起而攻之,就得不償失了。

云田這番表現,加入青翎衛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主官袁中敏滿臉贊許地微微頷首,身旁作記的文吏立刻將云田的名字填上去。

申初從殿中出來后便立在他身旁。袁中敏以為他故意在旁監督,心頭不悅,對這位年輕顯貴不理不睬,連句客套的話也無。申初亦未將他放在眼里,神色傲然。

云田輕易得了勝,晶晶亮的眸子朝大殿里逡巡了一遍。云若處在殿柱下的陰影當中,他一時竟未能發現,略有些失望,隨后又精神抖擻地朝主官一抱拳,站到勝出者那一方,長身玉立,極為出眾。

“那叫什么……虎父無犬子,啊?”眉姬摸著下巴,又嘖嘖起來。

云若雖然擔心云田秀木風催,到底掩不住心中得意,不經意朝御座投去一瞥,卻見蕭陌靠在扶手上,神色專注,身姿略顯僵硬,見那些人倒地時似乎輕輕吐出一口氣。

大約是角度的關系,她只覺得此刻他的眼神分外幽深,猶如無底的暗夜,里面飄忽著一絲本不該出現的情緒。

云若安然若泰的心突然出現一絲裂痕,微不可見。

也許是云田的實力超出了他的預期,他有些意外吧?

云若搖擺不定地想道。

蕭陌垂下眸子,慢慢地將目光轉向云若這邊,見她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自己,略微怔忪,而后身子動了動,朝她微微一笑,目光里贊許滿滿。

云若回以一笑,轉過頭來。

眉姬瞧她神色清淺,目光似虛若無,小心問道:“怎的了?”

“無事。”她低低一答,阻斷了眉姬的繼續探問。

校場上幾番起伏,幾番雷動,幾番感慨,幾番嘆息。兩個時辰下來,主官袁中敏入殿上奏,呈上名單,勝出者只余兩百人,云若注意到那里頭佩紅色抹額的人數占到了一半,也就是說還有一半是申初帶來的天豐老兵。

與皇帝的人平分秋色,那是太皇太后在向朝臣、向皇帝宣告她的存在,申家的存在。

霸道露骨,野心昭然!

申初冷冷一笑,從懷中抽出一條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朝旁一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袁中敏臉上,袁中敏大怒,正要開口叱罵,被在旁書吏一把按住:“大人……”朝他搖搖頭。

袁中敏死死抓著那條帕子,面色憋得通紅,喘了幾口氣,漸漸松下因怒氣而僵硬的身子。

蕭陌面無表情地聽完袁中敏的奏報,隨即頒下口諭:“青翎衛統領一職已空缺月余,今日便決出前二名,以備擢拔。”

圣旨一下,眾人暗道,陛下這是要與德沛宮那位角力到底了呢!

大殿內依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無數暗影以此為中心向天都各個方向角落疾馳,甚至輻射到更遠的地方,比如邊境。

饒是見慣風波,袁中敏亦是冒了一頭汗,作為本次武試的主官,他被推到了風頭浪尖。

他將沾滿汗水的帕子塞入袖袋,高聲宣布了比試規則,兩兩對決,先決出一百人,然后比試在高臺上進行,自信者可堪當擂主,一旦勝出需接受下一輪挑戰,直至戰敗,方可退出。

規則一出,大伙兒心中雪亮,誰先上去誰先死,一個人力量終究有限,誰也抵不住對手的車輪對決啊。不過,真要是撐到了最后,青翎衛大統領一職那是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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