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霧迷九層臺
- 天都舊夢
- 七月之赫
- 6193字
- 2019-05-08 21:36:17
戌時過半,皇帝終于駕臨擷英殿,比之往年,整整晚了大半個時辰。
宮宴開始,每個人面前的案幾都堆滿佳肴。眉姬兩眼發(fā)光,邊吃邊贊。就連寂春,也讓眉姬逼著塞了好些吃食在嘴里。她原是不肯的,奈何眉姬說她餓著肚子沒力氣,侍奉不好女君,一來二去,竟也吃了個大飽。
云若先前吃了不少糕點,早就不餓,遂挑挑揀揀堆了些了入眼的在盤中,一手捧了盤子,半倚著扶手,愜意地享受。旁桌的婦人們鮮少有像她們那樣隨意的。圣駕面前放不放得開還是一說,平日里家族的精心教養(yǎng)也不允許她們?nèi)绱俗鰜怼?
從云若的角度看去,御座那里華扇翠羽,嬌娥環(huán)繞,寶光四起,瑞氣蒸騰,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遙遠和虛幻感。
此時的蕭陌換下了先前見她時那一身玄黑寬袍,而是著一套明黃鑲紅邊云底龍紋窄袖武士服,暗金錯銀,襯著疏朗挺拔的身姿,尊貴至極,肅穆之極,而又不失勇武,同樣也絕非她所熟悉的溫雅隨和。
云若看向他的時候,他也正好望過來,通明的燭火下,他的眉心微微一蹙,似是有甚不滿。他側(cè)首跟一旁的白允兒說了幾句什么,白允兒回了話,他聽著眸色一冷,片刻后,眉頭便舒展開來。
這細微的表情和動作被底下許多人捕捉到,其中包括正癡望著他的羅綺。她瞧得那樣仔細,甚至沒有忽略他的目光最終離開殿柱下陰影處時,眸中尚不及撤去的一絲溫柔。
他果然對云若不一般!
羅綺面色雪白,帕子絞得死緊。
想到阿兄對自己隱約透露過的口風,讓她勿要與云若爭。起初她還以為阿兄怕她與申遂兒較勁,誤傷了云若,她還傻傻地想同云若聯(lián)手共同對付申氏遂兒,至少不讓她今后在后宮一人獨大,如今來看,竟是生怕她攔了云若的路。
你不是也歡喜云若么?
你怎么也不去爭一爭呢!
到底誰才是你的至親?!
羅綺不無怨恨地想著,仰首,一口果酒吞下,順便將眼淚也咽進了肚子。
腕上一緊,母親溫柔的聲音輕輕傳入耳中:“爭不過就要哭了么?你可真不像我的孩兒。”
聽了這話,一口氣堵上來,她喉頭發(fā)哽。
一瞥眼,瞧見云若閑閑地拈著一塊糕點,不時啃上一口,隨意得仿佛將這莊嚴的宮禁當成了自家后院。
羅綺瞧著瞧著,低下頭,低低地說道:“我也不想這樣。往日只當只有申遂兒是個厲害的,女兒怕抵不住,所以想借云氏的力為我所用,今日方知她亦是半點也不能小覷。母親,你看到了,對上她,我?guī)缀鯖]有勝算呢。”
“這次你吃了虧,大抵是因為小瞧了她。”羅國公夫人轉(zhuǎn)著手中的杯盞,緩緩說道,“今日之事就當是個教訓吧。阿綺,你要記住,這世上最會隱藏的是人心,最不缺乏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算計。你以為云家丫頭就那樣簡單,若真如此,才回京沒幾日就能把整個將軍府掌握在手里,迫得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任氏阿微沒了出路,只好找上你來。”
羅綺倏地抬頭:“母親,你怎知……”
不理會女兒的驚詫,羅國公夫人打斷她的話,接著說道:“我有什么不知道?我還知道我的一雙孩兒瞞著我跑到胡人的酒肆里飲酒,還與我說是跟幾個貴女在一起品畫評書;我還知道你盡心費力巴結(jié)討好云家丫頭,不過是想跟在人家身后做個籍籍無名的妃子。阿綺,你可真讓我失望!”
“不做他的妃子做什么,只要能伴在他身邊,別說是妃子,就算是個嬪,不,就算是個才人,女兒也心滿意足了。”
一抬首,卻見羅國公夫人噙著笑,緩緩搖頭。
“難道……難道母親是要讓我……”羅綺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向自己的母親。片刻后,低低嘆息一聲,“女兒不敢想。”
“有何不敢想,培王府近百年的富貴榮華是如何來的?阿綺,你就那點出息?”羅國公夫人伸指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有些恨鐵不成鋼,“海納百川,縱是女兒家,心也要放大一點。一味沉浸在兒女私情里,你的眼光和手腳都會被縛住,這樣對你能有甚么好處!”
羅綺沉默半晌:“母親說的有道理,女兒該怎么做?”
“呵呵,傻孩子,”羅國公夫人輕輕撫著她的肩,“真是個傻孩子!”
羅綺感受著來自母親的安撫與支持,若有所悟,低聲道:“可是母親,今日之事一出,云若對我戒備已深,我恐怕已無法再和她與往日那般相處。”
“你阿兄與她走得頗近。”羅國公夫人說完,喝了一口酒。
羅綺不禁一抖。
羅國公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緩聲道:“你阿兄是個好的,也替我爭氣,就是有一點,心太軟。他喜歡云家那個丫頭,卻又不肯去爭去搶,到頭來難受的還不是他自己。這孩子生性固執(zhí),我說了也未必肯聽,他向來疼惜你,對你的話定會放在心上。”
“只要云家丫頭成了你阿兄的人,你們便是姑嫂,我和你父親俱在,她只有討好你,捧著你,還能與你作對?”
羅綺搖頭:“……阿兄他不會同意!”
羅國公夫人深深地看著她:“一把利刃要握在手中,除了除去敵人,也要防止它傷了自己。云家的丫頭太過通透,只怕你就算拉攏得了她,也掌握不了她,既如此,就得在這把利刃上套個結(jié)實的刀鞘,讓她只能乖乖聽你的話。”
“刀鞘……阿兄……”羅綺喃喃。
“阿綺,世上的丈夫大多瞧不起我等婦人,以為我們只會計較些釵環(huán)脂粉,只會爭風吃醋,在他們眼里這些都不過是小打小鬧,根本不值一提。殊不知只要夠心狠夠,夠堅決,婦人做起事來也不會遜于他們多少。你只要記著,這樣做,不光為了你阿兄,也是為了你自己!”
羅國公夫人低低地、緩緩地吐出每一個字,低啞而清晰。
羅綺怔怔地望向云若,她還是那樣隨意自如地倚在扶手上,方才的事情似乎根本影響不了她,仿佛天生帶著光芒,身處陰影之中也不能被輕易忽視。她看向御座的時候面上盡帶著淺淺的笑意,仿佛對坐在上面的人全心托賴,無需半點瑟縮閃避。
羅綺又望向大殿后面的幾個席位,自家兄長坐在一眾年長者中間亦是同樣從容不迫,少年老成,淺酌慢飲的同時,視線常常落在那道殿柱之下,溫雅秀麗的面容時而笑意滿滿,時而黯然神傷。
“不止為了阿兄,也是為了自己……”似是為了說服自己,羅綺重復著母親最后一句話。
羅國公夫人嘴角噙著笑,往丈夫那邊挪了挪,溫柔地替他斟酒布菜。羅國公滿眼含笑地望著妻子線條柔美的側(cè)臉,伸手替她捋起一縷掉落的碎發(fā)。兩人相視而笑。
“不止為了哥哥,也是為了自己!”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羅綺對自己說道。
羅國公夫人掃了自己女兒一眼,轉(zhuǎn)過臉望著身前的酒盞,微黃的酒水倒映著溫婉的笑意。
要做,就做太皇太后那樣的女人,阿綺,那才是你!
殿前的校場上傳來陣陣喝令,緊接著整齊規(guī)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上千名羽林郎手執(zhí)火炬將校場四圍圍住,每根火炬熊熊燃起,照得天上地下通明一片。
郁烈的松脂味漫過每一個角落,整個皇宮沉浸在這種來自山野的粗獷味道中,甘芳而清苦,與這七夕之夜的旖旎柔軟格格不入,然而似乎又與這宮禁之內(nèi)沉淀百年的嗔愛悲歡無比契合。
呼喝連連,一聲接一聲,上百輛巨大的木輪車被推入校場,每輛車上都裝載著形狀各異的板材。
木輪車圍起一個大圈,羽林郎們將板材從車上卸下,又有幾個朱衣官員領著一群匠吏在大圈內(nèi)來來往往,乒乒乓乓一陣搗弄。
很快,在眾人前所未有的驚愕矚目當中,一座木質(zhì)塔臺逐漸壘起,一層,兩層,三層,……,九層,一共九層,至陽至極。
云若從殿中望出去,九層塔臺烏泱泱地矗立在月輝星火之下,與擷英殿遙相而對。
“這是從域外傳來的建構(gòu)術(shù),很神奇吧!”
羅澈不知何時又轉(zhuǎn)到這邊來,寂春見狀從旁搬了坐榻過來,又扯了一臉不情愿的眉姬坐到一邊,好讓他們二人敘話。
所謂建構(gòu)術(shù),大抵就是將一定數(shù)量的木條板塊做成各種形狀,然后根據(jù)圖紙?zhí)峁┑姆轿豁樞颍瑢⑦@些木條板塊拼湊成所需的造型。看情形有點類似古時墨家的機關術(shù),但是機關術(shù)隨著墨家消匿早早失傳,遺留下來的也不過是片紙只語,圖形詳解什么的一概俱無。
“去歲泊市巨賈江海潮向朝廷呈送了一份圖紙,說是出海期間從外胡手中得來,圖紙上畫的便是這塔臺的樣子。工部根據(jù)圖紙做了幾個模型出來,陛下見了很是贊賞,著工部遣人研究。花了好幾個月才將東西準備齊全,又做了幾次試驗,今日果然,不消一刻就將此臺建成。”
云若想起聚杯亭中燕姬旋舞的高臺,彼時覺得新奇,以為不過是商家博人眼球,故意制造噱頭,現(xiàn)今想來,宮中要打造這樣一座高臺,尚要動用大批人力物力,聚杯亭中的舞臺,雖宏偉不比眼前,但其勝在精巧,能由人力隨意控制起落,其中所費心力,決計不菲。
“是你督建的?”云若吃得飽了,懶洋洋地一動也不想動。
羅澈一愣,淺笑:“何以見得?”
“方才你不是告訴我了么?若非監(jiān)工,如何知道得那般詳細?不錯嘛,陛下竟然讓你一個大理寺少卿插手工部之事,工部的人竟然沒反對?”云若道。
“真是甚么都瞞不過你。”羅澈飲了口酒,放低聲音道:“事出有因,前些日子工部死了個人,一個叫黃釬的書吏。本來生死由天命,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此人生前曾任工部主事,頗有才干,尤擅機括建構(gòu)。當初那張圖紙也是過了他的眼的,那幾個模型成形,其中不乏他的巧思建議。后來他跟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致使其中一個模型毀損,遭工部尚書斥責,便被貶去虞部做了一個掌文書的小吏。常人若是遇此等變故,大多郁郁,然此人似乎心大,并不以為意,還是如往常一般跑來觀摩,因他之前能耐,所以無人驅(qū)趕,反而常有工匠向他討教。”
“人死的那晚,有仆從見過一婦人深夜從他房內(nèi)出來,原以為是青樓的妓子,并不曾在意。然熟知黃釬者皆知,此人喜好男風,年近四十不曾娶妻,斷不會突然間轉(zhuǎn)易心性。而且翌日下仆發(fā)現(xiàn)他時,已倒斃在榻下,而他平日里記載模型建制進度的小冊子則不翼而飛。”
“死因為何?”
“哦,”羅澈放下酒盞,“一劍穿喉而死,死者受擊時連求救聲也發(fā)不出來。兇器窄薄,當是把利劍。”
云若頓了一下。
“此事上奏到陛下那兒,陛下亦覺蹊蹺,只怕與青翎衛(wèi)招募一事有關,事關朝廷大事,便令大理寺徹查。”羅澈道。
重募青翎衛(wèi)早就提出,但遭到各方面反對。刺客潛入承乾殿之后蕭陌就有了借口,并迅速將此事提上日程。按羅澈的說法,那圖紙去歲就已到到朝廷手里,蕭陌早早就派人建制模型,可見他早就在做準備了。
未雨綢繆,這極符合他的性子。從前在島上生活的時候,每次剛從海邊的集鎮(zhèn)回來,他就開始準備下一次去集鎮(zhèn)交易的物事,房前屋后,曬滿了他平日里制作的魚干,牡蠣干,海米等物,阿黃犯懶,不愿去海上覓食時,會不時偷嘴兩下。
“可有進展了?”云若問道。
“有點頭緒,不過先前都是秘密調(diào)查,放在明面上的進展不大,眼下最重要的是武試,過了今晚,青翎衛(wèi)換上新人,陛下的安全得到保障,大理寺才能徹底放開手腳查。”
云若似乎聽出了點意思:“你是怕此事是沖著陛下而來。”
羅澈又飲下口酒,笑道:“我可甚么都沒說。你說你一個小娘子,聽多了這些事兒可不好,血淋淋的,晚上恐怕做噩夢。”
“真是難為你‘不小心’透露了。”云若撇嘴。
羅澈呵呵笑起來,引來遠近諸多小娘子癡迷的目光,而投向云若的大多是羨慕和不忿。
大殿內(nèi)最不起眼的地方儼然成了除御座以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當然,關于工部那件案子便不能再談下去了。
宜容長公主自陛下駕臨至今便未能得到他對自己的一絲好臉色,心知今日之事,不管是讓云若移榻,還是掌摑羅綺,都辦得莽撞,恐怕早已入了他的耳目,招來不喜,思量著回德寧宮后如何交代。左右還得在這兒下手,只要御座上的兄長不怪罪,母后那里也斷斷沒有責難她的道理。
思及此,宜容長公主捧起一盞酒,奉于御案前:“皇兄,時逢七夕,月圓花好,天美人和,宜容預祝皇兄今日武試覓得英材,隆興我大夏江山。”
她倒也不算太蠢笨,并未拿今日之事當作說辭,否則決計討不來好。
蕭陌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語。
宜容長公主何時這般沒臉過,正當她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強忍尷尬,不知如何進退時,他突然淡淡一笑,執(zhí)起酒盞,道:“宜容有心了,皇兄亦祝你早日覓到佳婿,好解了母后焦慮之心。”
一飲而盡。
宜容長公主粉面通紅,扭捏了一下,嗔道:“皇兄真壞,盡取笑人家。”眼角卻偷偷往下座瞥,幾位年輕郎君正坐成一團,開懷暢飲,不時傳出幾聲笑鬧。
其中身著天青云羅錦袍的玉面郎君尤為打眼,酒飲半酣,一雙桃花妙目波光瀲滟,熏醉迷離。他不知低聲說了件甚么趣事兒,引得周圍一陣哄笑,一位郎君上前笑罵著捶了他兩下,他反手一推,無意扯開了半幅襟領,露出一大片蜜色肌膚。
宜容長公主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回過頭朝蕭陌笑道:“皇兄,宜容有些醉了,且去休息一會兒。
“去吧。”
幾個宮娥扶著宜容長公主往殿外走,路過申顯他們時,她故意放慢了腳步。
云若正想著事兒,忽聽身后傳來寂春的抱怨:“你吃你的,摔什么盤子,都撒到我的裙子上了!”
“賠你一條便是,忒小氣!”眉姬沒好氣道。
云若回頭,寂春拎起裙子朝她委屈道:“女君,你瞧。”
湖水綠的裙面上果然撒上了點點湯汁。
云若想了一下:“來時備了一套衣衫在馬車里,你可去取來換了。”
寂春立刻推卻:“那是女君的衣裳,婢子怎敢拿來穿用,萬萬不可。”
見她不肯,云若也不勉強,又瞧了瞧那裙子,臟得委實有些扎眼,不免睨了眉姬一眼。誰知那罪魁禍首只顧犟了個脖子盯著一處,誰也不理睬。
羅澈朝自家那邊一招手,碧桑瞧見立刻過來,羅澈朝她低聲吩咐幾句,碧桑過來對云若說到:“女君,奴婢來時備了替換的衣裳,寂春妹妹若不嫌棄,可用奴婢帶來的衣裳將就一下。”
云若朝羅澈點點頭,羅澈暖心一笑。
寂春紅著臉兒輕輕道:“有勞羅大人。煩請姐姐帶路。”
云若望著校場上的龐然巨物,心中在想:黃釬之死太過顯眼,引來大理寺介入是必然,兇手定然不會想不到這點,可見兇手似乎并不顧忌朝廷的偵查力量,其行徑可謂明目張膽。是自信做得天衣無縫,大理寺找不出破綻,還是兇手早已找好了退路,根本不在乎是否會查到自己頭上?
還有那本失蹤的小冊子應該被兇手拿走,里面據(jù)說記載的是那幾個模型的制作進度。若真如此,那些個參與制作的工匠應該都知道冊的內(nèi)容,工部也應該保留制作進度的文書記錄,小冊子里的內(nèi)容便不是什么秘密。兇手將他拿走還有什么意義?
除非,那里頭還記錄了一些別樣的東西。
“黃釬此人背景如何?”云若問道。
羅澈瞧了她一眼:“祖上是制作木器的匠人,世居中州一帶,后來遇到天災,舉家遷往洛城,年幼時失怙,由寡母養(yǎng)大。景和二年由鄉(xiāng)老推薦,入工部屯田部,經(jīng)考核補襄給書吏,九品下,五年后正式升任九品采給書吏,往后逐年高升,直到景和八年出任工部主事,離出事那日,在那個位置坐了四年。”
“你是說,陛下即位,他未能得以升遷?”
“正是。”
按常理,新帝登基,像六部這樣的衙門,一般六品以上的官員都會進階一級,卻為何獨獨將他疏漏?難道是因為他并非科舉出身?
似是看穿了她的疑問,羅澈低聲道:“此乃陛下喜好,我等也不好干涉。不過是一級官階而已,黃釬若是為了這點事丟了性命,實在不值!”
“你確定他是為此而丟的命?”
羅澈一笑,似答非答:“旁人大多作此猜測。”
云若若有所思,瞧著校場上的高臺,突然笑道:“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此臺雖高不及百尺,倘若不小心從上面墜下,恐怕不死也殘吶。”
“既然上得去,又何愁下不來。”羅澈輕笑。
“沒錯。”云若點著頭,“只要有像扶風公子這樣的絕世輕功在身,即便觸動了一兩塊關鍵的板材,整個塔臺坍塌,也絕不至于被掩埋進去。”輕笑著伸手去拈吃食。
羅澈一怔,目光放在手中酒盞上,一動不動,酒水微黃,倒映在里面的半張俊美面容模糊不清。
他慢慢將目光目光投向殿外塔臺,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大變,突然回頭又望向御座上的蕭陌,神色復雜而不可置信。
蕭陌將視線從殿外收回,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瞇著眼眸望向殿柱之下。正好此時羅澈也望過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倏地碰撞。
通明的燭火下,年輕的皇帝神色幽深而不可辨,放在扶手上的修長手指在衣上云紋處拂過,隨后在扶手上叩擊了兩下,似是思索考量著什么。
羅澈渾身一顫,幾乎拿不住酒盞。
他垂下眼,默然許久,朝云若道:“我去更衣。”
言罷,未看任何人,即匆匆離去。
云若瞧了會他的背影,撫了撫飽脹的肚子,小小地打了個嗝,似乎也沒了什么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