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公交車空蕩蕩的，明汐抱著一個空行李箱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給路邊的修長的柳樹鍍上金邊，她忽然想起四年里每一次坐這趟車往返的場景——那時候箱子里總是塞滿了各種生活物品，現在卻要用來裝走四年的痕跡。

宿舍樓下堆滿了打包好的行李，像一個個即將被運走的時光膠囊。章悅詩拉著明汐去租學士服。“你們是管理系的，拿粉領的！”多功能的小賣鋪老板給兩人拿出了粉領的學士服。

明汐接過衣服，手指撫過垂布上細密的紋理。她不知道這抹粉色在職場語境里意味著什么（月薪三千的苦命打工人），此刻只覺得這顏色像極了校園里盛開的薔薇。

教學樓前的臺階上已經站滿了人。當全班按照身高排列時，明汐發現自己恰好站在了駱亦樊身后。他后頸上有一道明顯的曬痕，應該是最近打球留下的。

“看鏡頭！三、二、一——”

快門聲響起的那一刻，明汐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四十二張笑臉，四十二頂方帽，全部被收進同一幀畫面里。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最后一次以“同學”的身份集體亮相。

“宿舍專場現在開始！”容敘揮舞著自拍桿，像舉著指揮棒。六個女孩沖進操場，草坪上還沾著晨露。

她們在足球門前疊羅漢，在跑道上擺出六角星，還用運動會上用的高梯當道具。明汐的相機里存滿了搞怪的鬼臉、飛揚的裙角和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汗珠。當她們躺在草坪上擺出“畢業啦”的字樣時，一片柳葉飄落在明汐的鎖骨上。

“別動！”章悅詩舉起手機，“這個構圖絕了。”

明汐望著頭頂的藍天，忽然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秒。

陽光炙烤著塑膠跑道，蒸騰起微微的橡膠氣味。明汐揉了揉發酸的小腿，正準備在操場邊的看臺坐下休息，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明汐。”

她回頭，看見駱亦樊站在逆光里，學士帽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攥著手機，手指似乎在顫抖：“咱們......能不能合張影？”

風突然停了。明汐看見他眼睛里閃爍的東西——那是一種她從未在駱亦樊眼中見過的神情，柔軟得近乎脆弱。

“啊......”

你怎么會還來找我？

明汐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學士服垂布的邊緣，粉色的綢緞已經被汗水浸得微微潮濕。就在這時，余光里突然闖入一個熟悉的身影——顧輝穿著簡單的白T恤站在操場入口處，正抬手遮陽四處張望。

明汐只顧著拍照了，差點忘記了叫顧輝來幫自己搬宿舍這件事，她趕忙打開手機，準備給顧輝打電話叫他過來。

駱亦樊看明汐解鎖手機的動作，以為明汐答應了，咧著嘴站到了明汐同一側。

“哎？”明汐看到駱亦樊不請自來的樣子更加疑惑了。

“拍吧，我準備好了！”駱亦樊的胳膊還順勢搭上了明汐的肩。

“你干嘛！”明汐用力拍掉了駱亦樊的“咸豬手”，“我跟你有這么親密嗎！”

遠處的顧輝瞇起眼睛，目光穿過三三兩兩拍照的人群，最終鎖定了柵欄旁那個熟悉的身影——明汐的粉色垂布在陽光下泛著柔光，而她身邊站著個穿同樣學士服的男生，正把手搭在她肩上。

顧輝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他快步走過去，恰好看見明汐“啪”地打掉那只手的瞬間。

“我跟你有這么親密嗎！”明汐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顧輝還是捕捉到了那絲惱火，“你跟我有什么好拍的——”

“別這么小氣嘛。”那男生笑嘻嘻地又要伸手，突然瞥見走近的顧輝，動作一頓。

顧輝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明汐的睫毛急促地顫動著，想要解釋一下，即使她覺得沒必要跟顧輝解釋。

“拿著手機，為什么不回復我的消息？”顧輝舉起自己發了三條消息都沒回復的手機屏幕。他本不想這么咄咄逼人，但胸口那股無名火實在壓不住。

明汐尷尬的吐了吐舌頭：“實在是不好意思，拍照太開心了......”

“哥們來得正好！”駱亦樊突然插進來，把自己的手機塞到顧輝手里，“幫我們拍個合照吧！”

顧輝盯著掌心里那部還帶著體溫的手機，指關節隱隱發白。他抬頭看向明汐，后者正拼命搖頭，粉色垂布隨著動作晃出波浪。

“行啊。”顧輝突然笑了，舉起手機，“站近點。”

取景框里，駱亦樊得寸進尺地往明汐身邊湊，而明汐幾乎要退出畫面。顧輝按下快門的瞬間，故意把鏡頭往右偏了半寸。

“拍好了。”他把手機遞回去，順勢抓住明汐的衣袖，“我們該去搬行李了。”

駱亦樊盯著照片怪叫：“這什么構圖？我人都沒拍全！”畫面上只有他半個身子，明汐連片衣角都沒入鏡。

顧輝已經拉著明汐走出幾米遠。明汐的衣袖在他掌心皺成一團，像朵被揉碎的芙蓉花。她能感覺到顧輝手指傳來的熱度，比六月的陽光還燙。

“那是你前男友？”拐過彎后顧輝突然開口。

明汐一個急剎，差點被自己的另一只腳絆倒：“你怎么知道？”

“猜的。”顧輝松開她的袖子，上面已經留下幾道褶皺，“他看你的眼神......”他頓了頓。

“他的眼神怎么了？”明汐明知故問道。

“你不懂。”顧輝故作深沉，想要在明汐面前展現成熟男生的魅力，好把駱亦樊這個菜雞比下去。

“你是想說——男人都是善于偽裝的，尤其是裝神情？”明汐一語道破天機。

“不......”

不等顧輝說出自己的看法，明汐給駱亦樊和顧輝都下了定論：“你放心吧，我現在不說身經百戰，好歹也是吃過戀愛的虧了，就他這種小伎倆，我還是能看出來的——他不就是想在我面前裝深情，想讓我主動再去找他嗎？不管他是不是想回頭，反正我是不會的。還有你，你也不用以什么‘過來人’的身份教我看男生，你自己就是男生，你會偏袒同類，”顧輝欲要反駁，明汐緊接著說道：“還會美化自身！”

眼看著顧輝被明汐說中心事，他只好轉移話題：“這個位置的景色不錯，我給你單獨拍幾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