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十二月，系里一方面在催著準畢業(yè)生盡快確定畢業(yè)實習的單位，一方面也在應對可能到來的yi情挑戰(zhàn)。

BJyi情通報彈窗跳出來時，明汐正在宿舍收拾行李。行李箱里整齊碼放著《酒店管理實務》和筆記本電腦，還有特意為此次BJ之旅準備的新衣服。

想到要去BJ實習，明汐還是萬分期待的，畢竟除了剛上初中時去了一次天安門，她還沒有認真的了解過BJ。

手機突然在掌心震動起來。酒店實習群的未讀消息瞬間變成99+，最上方飄著管理員冷冰冰的公告：「接上級通知，所有進京實習計劃暫停，具體恢復時間另行通知。」

明汐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宿舍的暖氣突然發(fā)出“咔”的輕響。

宿舍外，有同學在給家里打電話：“媽，我們實習單位說推遲實習了，我能回家過年了。”說話的人仿佛很高興，但聽的人沉默了。

章悅詩從上鋪探出頭，手里還攥著沒疊完的毛衣：“明汐，你們實習單位通知了嗎，上海這邊說延期了？”

“嗯，剛接到通知說延期了。”明汐輕聲說，把疊到一半的襯衫重新展開。留下的溫熱，像某種未成形的希望。

明汐望著窗外光禿禿的銀杏樹，想起去年此時——她正興致勃勃的聽著電影院的崗前培訓，還想著多看幾部熱門電影好彌補自己沒有假期的遺憾。

沒想到，一年后，她又面臨了這樣的困局......

即使她還不喜歡被人打斷既定的行程，但yi情除外......因為，人類對它敬而遠之。

遲遲等不到酒店方面正式的通知，明汐借著最后一個寒假先回了家。

市圖書館的暖氣開得很足，明汐脫下厚厚的棉服，放好筆記本電腦開始梳理畢業(yè)論文的初稿。

她寫不出論文時，就留意BJ其他酒店或者行業(yè)的招聘。不一會兒，她刷到了一則BJ君悅酒店的招聘信息。

她對比先前那家實習酒店后，覺得這一家也很不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她向對方投遞了簡歷。

明汐以為這份不起眼的簡歷會就此石沉大海，但沒想到的是，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明汐接到了酒店打來的電話。

聽到明汐想近期就來實習，酒店喜出望外，立刻就要安排線上面試。

果然一番面試后，酒店方面雖然對明汐沒有酒店實習經(jīng)歷有些不滿，但好歹她也是學習本專業(yè)的，基本酒店技能都熟悉，再加上也有證書加身，當天就給她發(fā)來了正式的offer。

這下，輪到明汐犯難了，究竟去不去呢？

當她把即將要去BJ實習的消息告訴爸媽時，爸媽一臉錯愕，根本接受不了女兒一下子要離自己這么遠的消息，更何況還是在yi情影響下，BJ更是一個“是非之地”。

爸爸臉色鐵青的親自查了君悅酒店的真?zhèn)危€打電話給BJ的朋友詢問，在得知這個酒店確實很高端后，依舊擔憂道：“現(xiàn)在yi情這么嚴重，你一個人去BJ能行嗎？”

媽媽也憂心忡忡：“你去那么遠干嘛，咱們這里也有好酒店啊，再說了，芝麻你不要了？”

明汐的視線落在了在沙發(fā)上曬太陽的“小芝麻”，確實，她十分不舍這只可愛不乖的小貓，但在前程面前，她還是選擇了后者。

一個人去BJ，這在之前，明汐的確沒有想過。但人總要邁出那一步，“不如，就這次吧！”明汐想。

三天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明汐獨自踏上了去往BJ的高鐵。

她沒有讓爸媽跟去火車站，當然，她也從未有過這樣的需求。

她獨自一個人拿著一個淡紫色的27寸行李箱，背上鼓鼓囊囊的書包，手里捏著核酸證明和身份證進京了。

那天，BJ一點都不冷，穿著厚重棉服的明汐還感覺自己出了汗，出租車司機看到她肉色的加絨打底襪還以為她沒穿厚衣服，驚呼道：“姑娘，你不冷嗎？”

明汐知道司機師傅誤會了，但沒有解釋，而是笑道：“師傅，我不穿棉褲一點都不冷，因為我是從呼倫貝爾來的！”

“哈哈哈，對對對，呼倫貝爾比BJ冷多了！”司機師傅這個自來熟的屬性為明汐一路介紹BJ的地標性建筑，明汐新奇的看著窗外的一切，憧憬著在BJ的生活。

她按著酒店給的宿舍地址找了過來，單看到宿舍公寓進進出出的年輕人就知道，這里好不在那里去......

明汐拖著行李箱站在宿舍門口，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拉桿。走廊的感應燈忽明忽暗，照得門牌上“304”三個數(shù)字像在喘息。她順著公寓管理員的視線數(shù)了數(shù)靠墻擺放的六張鐵架床——上鋪的床板離天花板只有三十公分，每個床都有單獨的帷幔，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根本沒有關注新來了舍友。

“新來的？”靠門的女生從床架上掛著的一排衣服中探出頭。

明汐點點頭：“嗯。”

衛(wèi)生間傳來沖水聲，一個穿睡衣的姑娘甩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出來。明汐聞到了熟悉的潘婷洗發(fā)水味道，和出租車上司機師傅放的《北京歡迎你》混在一起，變成某種奇特的安撫劑。她松開咬得發(fā)酸的腮幫，把行李箱橫過來——輪子卡在了門檻的凹槽里，像極了此刻她卡在喉嚨里的那聲嘆息。

“需要幫忙嗎？”對床的姑娘依舊探著頭問道。

明汐搖搖頭，表示不需要，女生好似翻了個白眼，鉆進了自己的小窩。

明汐的行李和這些住了很久的同事比起來實在是少。她們的行李箱加上各類收納箱占據(jù)了門后的好幾個平方，明汐看那里放不下了，只好把箱子塞到了床底下。

一個多小時后，明汐收拾好了。這次她認真環(huán)顧了整個宿舍，也不過二十平方米的小屋，竟然擺下了四張上下鋪，窗邊也堆滿了女生們的衣服和日用品，遮擋到窗外的光亮照射進來少得可憐。

明汐蜷縮在窄小的下鋪，拉緊床簾，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界的一切。劣質(zhì)的遮光布透進走廊昏黃的燈光，在床簾內(nèi)側投下斑駁的陰影，像一張模糊的地圖。她盯著那些不規(guī)則的紋路，恍惚間覺得它們勾勒出了BJ錯綜復雜的環(huán)線——二環(huán)、三環(huán)、四環(huán)……而她此刻正被困在某個不知名的節(jié)點上。

枕頭套上有股淡淡的樟腦味，混合著其他人外賣的飯菜氣息，讓她胃里一陣翻涌。隔壁床的姑娘正和男友視頻，壓低的笑聲夾雜著撒嬌的語調(diào)，偶爾蹦出幾句方言，明汐聽不清，莫名覺得煩躁。

手機屏幕亮起，是媽媽發(fā)來的消息：“安頓好了嗎？BJ冷，記得多穿衣服。”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懸在鍵盤上，最終只回了一個“嗯”。窗外，遠處的高樓燈火通明，車流聲隱約傳來，像某種永不停歇的潮汐。

她翻了個身，鐵架床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閉上眼睛，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家鄉(xiāng)夜晚的星空——那么清晰，那么遠。

第二天清晨六點，天色還泛著青灰。明汐踩著共享單車，車輪碾過落葉，發(fā)出細碎的脆響。冷風灌進她沒拉緊的衣領，像一把鈍刀緩緩劃過皮膚。她騎行到一處公交站，看到了令她吃驚的一幕——共享單車管理員正在一輛一輛從板車上卸下車子，上班族排著隊等待領取......這在明汐所在的城市是絕對不會看到的景象。

她跟著導航拐進一條胡同，也不知道能不能掉頭，她自由的騎著車子試圖自己找到做核酸的醫(yī)院。某個四合院里飄出炸油條的香氣，和煤爐的味道糾纏在一起。導航提示“您已偏離路線”，她卻繼續(xù)往前騎，任由單車帶她穿過狹窄的巷弄，這一刻她感覺到自己是自由的，也是孤獨的。某個瞬間，她錯覺自己成了《城南舊事》里的人物——只是這胡同的盡頭沒有駱駝隊，只有閃著紅燈的攝像頭。

在某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她單腳撐地，仰頭看見了人們口中的“大褲衩”——中央電視臺總部大樓，以前總是看大家調(diào)侃，現(xiàn)在她也終于親眼見到了這座有趣的建筑。耳機里正放到《BJBJ》那句“我在這里活著，也在這兒死去”，突然有水滴砸在手機屏幕上。她愣了愣，才發(fā)現(xiàn)不是下雨——是自己的眼淚。

身后響起刺耳的喇叭聲。綠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