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爵祿飯店。

和之前的小客棧不一樣，爵祿飯店的設施相當齊全，按照張生的說法，是相當的“現代化“。張生昨天訂了兩間房，兩人一人一間。雖然名義上是蘇來宜雇傭了張生，但是實際上張生才是出錢的人。蘇來宜保證她一定會在日后還清，他父親給她留了遺產，但張生對此似乎完全毫不在乎。

張生似乎對于元的價值也缺少常識。他讓她聯想起了武俠小說中的人物，然而他卻比那些武俠小說中的俠客更加神秘。如果他說的屬實，他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有著彩色有聲音的電影，裝著電影被稱為電視的盒子，以及一種被稱為“手機“的拿在手里的精巧機械。每每遇到麻煩事，張生都感慨那個“狗莊家“真不是個東西，居然給他加了“一絲不掛“這種苛刻條件，缺了手機這種東西，給他添加了多少麻煩。

昨天晚上，他們依然去那家粥店喝粥。張生很喜歡聊天。邊吃飯邊聊天幾乎是他的嗜好，他對她說了很多東西。蘇來宜了解到，張生正處于一個被稱為“陀羅牌局“的死亡游戲中、他必須得殺死那個被稱為“鬼牌“的神秘人物，才算完成任務，返回他本身的世界。“鬼牌“也是他的殺父仇人。“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張生這樣說:“所以你應該幫我。我也會盡可能幫助你。“

但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幫助張生這個近乎無所不能的人呢？蘇來宜想不明白。

然而如今，她實在不想回家里去了。

昨天晚上她睡的很沉，她之前所見識的東西讓她疲憊不堪。早上她起得晚了，洗漱完畢，她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容貌。鏡子里的她神情有些憔悴，頭發都已經毛了。她將頭發按照在學校的樣子，編成兩股辮子，將腦后的頭發一小股一小股扭絞一起，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方才覺得清爽。

辮根剛扎緊，她就聽到隔壁有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頗為熟悉。她趕緊檢查了下自己的形象，偷偷朝隔壁走去。

隔壁是張生的房間，他早就已經醒來了。他似乎晚上不怎么睡覺，這也可能是他所持有的那些神秘的卡牌是賦予他的力量。他站在門口，面對兩個來訪的人。其中一個是個緞袍馬褂的中年人，她認出是她的二伯蘇啟琳。想到他出現在這里，一定是來找自己的，她不覺得有些羞赧。另外一個人是個面色不悅的肥胖男人，他穿著一身鼓鼓囊囊的黑色西裝，頭戴著一頂鐘形帽，不知道是什么來歷。

只見蘇啟琳見了張生，立即深深鞠了一躬，看樣子非常恭敬。而那位穿西裝的人見此，則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張生回禮。”兩位先生一早來找張某，不知有何見教？“

“在下是蘇啟琳。這位是老北門捕房的王探長。”蘇啟琳介紹道:“今天來擾張先生的清靜，實在是因為一件難以啟齒的事。在下有一侄女，閨名宜兒，在學校起了個學名叫做來宜。兩天前她不辭而別，我只得委托王探長為我找尋。昨天王探長打聽到這間飯店，說是您身邊有個女學生和她類似……不知道張先生是否和她有一面之緣？”

張生笑道：”昨天張某和蘇小姐不期而遇。蘇小姐背負血海深仇，復仇心切，雇傭了在下作為保鏢。請先生放心，張某還算有些本事，蘇小姐安然無恙。她就在隔壁，二位若想見她，去見即是。“

張生說這番話時，王探長始終充滿敵意地瞪著他。

蘇啟琳倒是始終恭恭敬敬。“在下有個問題，請張先生一定要如實回答“他皺起眉頭，露出極為為難的表情：“張先生該不會是革命黨吧?“

張生回答：”先生想多了，在下只是個陀羅牌局的玩家，做點支線任務賺取點數罷了，其他目標都不是在下的任務目標。“

這番怪話讓蘇啟琳和王探長面面相覷，但蘇啟琳還是勉強笑道：”如此便是再好不過了。你可不知我昨夜夜不能寐，生怕我那小侄被革命黨蠱惑，從此走上不歸路，既然先生不是，那我也就放心了。容先生讓我和小侄見面，讓她盡快回家。“

蘇來宜怕的就是他這句話，她連忙縮起身子，想要躲開。

張生笑道：“先生何出此言，蘇小姐是本人的雇主，她當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里是我能強留的。她就在隔壁。你若想見蘇小姐，為何不去隔壁房間見一見她呢?”

蘇來宜見二爺的臉逐漸僵硬起來：“因為我不相信她會是那種孩子。我知道現在有種女子受了西洋的蠱惑，沒羞沒騷的，會跑出來和男人跳舞幽會。宜兒當然不會是那樣的孩子。可是我就怕現在市井傳言太過厲害。常言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如果要是別人知道名醫蘇家的小姐跑出來住這種地方，會以為我們是什么家族？如今王探長也來了，出于對張先生的未來考慮，張先生還是盡早認罪伏法了吧。“

蘇來宜聽了，甚為惱火。誰不知道二爺終日吃喝嫖賭，不做正事。當年父親曾接濟過他一大筆錢，全被他揮霍一空，他居然還有臉說這番話來。

“哦“，張生做恍然大悟狀:“兩位該不會認為是我綁了蘇小姐吧?這可……“

王探長粗暴打斷了他:“蘇先生，我不想再和這個人廢話了。像他這樣的人，我每天都要審上十來個。怎么看這人都是個可疑分子，為何你還要忍氣吞聲和他多說這種廢話?我們回局子接著談吧。”

張生笑了笑，他沒有多做解釋。他五指合攏，并成一只貫手，朝墻壁一戳，轟的一聲，半只手掌竟一擊戳進了墻里。

他喝了【鐵拳藥水】，故手掌有此之威。盡管正常【鐵拳藥水】的效果只有6小時，但是在【藥效延長藥水】的情況下，效果被延長至今。

蘇啟琳和王探長都被他此舉驚呆了。半是因為他竟有如此之功，半是因為他突然出手破墻，不按常理出牌，簡直毫無道理。

張生將手從墻里抽了出來，墻上留下了一個大窟窿，碎渣稀里嘩啦地落在了地板上。

“兩位見諒，張某不是無理之人，只是今日實在沒有興趣和兩位繼續糾纏下去，所以這里還請兩位盡早回去吧。你也看到了，張某絕對有能力保護蘇家小姐。我用自己的信譽來保證，絕不可能傷害她，或者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話未說完，王探長拔出了他的那把毛瑟手槍，還沒等他槍口挺直，已被張生劈手奪了過來。張生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他要拔槍了，他這一奪如行云流水，一點沒有停頓，在旁人看來倒像是探長要把槍主動遞給他一般。

張勝動作麻利地把毛瑟的子彈一顆顆全都排了出來，隨后又把槍丟還給了探長。

“你怎么可以……”王探長肥胖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我當然可以。“張生將一發子彈拋向空中，鐵手屈指一彈，當的一聲，那顆子彈已深深嵌進了天花板里。”因為我有這個能耐。”

王探長還想說什么，但是蘇啟琳將他攔住。“我明白了，一切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如果張先生早些解釋，也不至于至此。“他貌似一臉誠懇地說道，只是臉上掛著冷汗：“王探長，我看這位張先生是可信之人，咱們還是先回去罷。宜兒這孩子命苦，前段時間受了氣，我們也對她照顧不周。就讓她在外面頑幾日，平復下心情。張先生再會，我們改日再見。”

“二位請。”張生擺手，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王探長又望了一眼張生，氣惱地轉過了頭。兩人匆匆地走了。

*

蘇來宜躲在房里，聽得兩人的腳步聲走遠了，才進了張生的房間。

“我剛才沖撞了你家長輩，還請原諒。”張生一本正經的說。

蘇來宜向來對蘇二爺沒什么好感，根本不生氣，心中反而有些得意。但她還是故作嚴肅地說：“下次還請不要這樣了。你為何不和他們解釋清楚呢?”

“因為沒有必要。“張生又朝墻壁錘了一拳，砸出一個凹坑：“當你有一副鐵拳的時候，為什么還要和人多費口舌呢？“

張生似乎一向厭惡浪費時間。據他所說，莊家對他的任務有著非常嚴格的時間限制，他必須爭分奪秒。

“如果你已準備完畢，我們可以出發進行下一步行動了。“他說。

“去哪?“蘇來宜問:“你找到另外兩個人的下落了?“

蘇來宜指的是她的另外兩個殺父仇人。

“沒有。“

張生干脆地回答

“那我為什么要隨你走?“

張生遞過來一張地圖，昨晚蘇來宜見過，那張地圖是他用紙牌變出來的，上面標示著許多奇怪的符號，而且隨時變化，就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畫師在看不見的地方不停地修改這張圖一樣。

“你瞧。我的地圖上出現了這么一個符號。“

蘇來宜朝那個他指的地方看去，在地圖的碼頭附近，出現了一個古怪的符號。那個符號既像太陽又有些像花朵。

”這個標志被稱為‘曼陀羅’，是我們牌手的標志，。這表明，這個副本中并不是只有我一個牌手，這里還有另外一個界外人。“

蘇來宜現在逐漸理解了張生說的這些怪話。他將這個世界稱為副本世界，他這樣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稱為界外人。

”我們牌手可以隨時讓自己的所在地對其他牌手公開，只需心里想一想即可，這時我們的符號就會出現在其他人的任意一種地圖上。但是我們一般不會這么做。”張生說:“因為牌手之間并不一定都是友好關系，很多牌手會襲擊其他的牌手，搶奪他們的卡牌之類的資源。“

”所以？“

”這位牌手應該是故意透露自己的所在位置的。碼頭附近的這個區域是鬼幫的地盤，那是一個鬼幫經營的類似祠堂的地方。我認為這個牌手是在用這種方式求救。

“他可能是個和我一樣追殺鬼牌的‘主牌’型牌手。但是他的運氣不太好，被鬼幫囚禁了起來，所以他公開自己的為止，向其他同樣在完成誅殺鬼牌這一任務的牌手求救。“他收起地圖，將它縮成牌：”而我準備去看看。不一定是去營救，只是去看看他是什么樣的人。也許可以從他身上得到一些資源或情報。“

蘇來宜皺了一下眉頭。”可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張生笑了。“這次我需要你的幫助。“

*

張生從客戶柜子中拖出一只破麻袋，抖落開，里面是一堆舊衣服，男女老少，貧賤富貴都有。

“挑一件合身的換上。“張生說，自己已經動手挑了起來:“挑件樸素點的，別太有小姐樣兒。“

你哪來這么多衣服?蘇來宜想問，但欲言又止。

“這是我昨晚去向高老板要的。“也許是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張生主動解釋道:“出于生意之便，他那邊總有很多舊衣服。放心，已經完全洗過了。沒病沒災。“

高老板?蘇來宜有些疑惑張生什么時候又認識了個成衣店老板，不過還是順從地挑選起衣服來。她先換了一套蔥綠織錦的衣裙，張生搖了搖頭，“這是外國衣服，不合適“。又換了一身白的，張生依然大搖其頭。直到她穿上一套碎牛肉顏色的薄襖。張生才點點頭。“這就對了。終于有點窮人家的樣兒了。“

他自己也挑了一套破舊衣服穿上，甚至還戴上了一頂破舊的軟帽。

張生和蘇來宜在飯店的穿衣鏡鏡子里一照，頓時一對窮苦兄妹的形象。蘇來宜忽然覺得有些好玩，她想起了在學校時被幾個同學拉去看的愛美戲和文明戲。她似乎成了一出窮苦勞工題材戲劇中的演員。

張生卻還是搖了搖頭。

“皮膚太白。“他批評道:“你我都是。“

說著，他不知從哪拘了一大把灰，披頭糊到了自己的頭上。

灰頭土臉地照了照鏡子，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讓蘇來宜也來這樣化一下妝。蘇來宜寧死不從，張生只得作罷。

打扮一番之后，張生叫了兩輛東洋車，朝碼頭那邊去了。車夫在飯店門口接了二人上車，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不過沒有多說什么。

兩人在碼頭附近下了車。碼頭可能是這座城市她最不熟悉的地方。這里幾條寬敞的大街她還算了解。但大街之間如迷宮般復雜的蛛網小巷，弄堂中一棟棟擁擠的鴿籠，才是真正碼頭世界。這處她之前無法了解的。

而如今張生就要將她領入這個世界。蘇來宜換衣服的時候，就大概知道張生和她是要化裝潛入什么地方，也許是要去救張生所說的那個同伴。一切像是報紙上連載的《亞森羅萍》里的情節，她不由得有點緊張起來。

兩人穿過腥臭難聞的魚市，轉進了一條窄弄。離了魚市，這條弄堂還是充滿了魚的惡臭，蘇來宜禁不住皺了皺鼻子，剛要埋怨。張生手勢示意她安靜。

弄堂一側有個小門。兩名身材彪悍，衣衫襤褸的男人站在門口，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著進出的人。門旁的墻上貼了一張佛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