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奚跪在地上,頭深深的低了下去。
大殿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寒意透過額頭,一點點滲入心肝脾。
嘉璟皇帝冷眼瞧著屈奚,目光一寸一寸涼了下去。
像是燃到盡頭的白燭,隨時都會噼啪出最后一刻的花火。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馮煒在不遠處站著,眼底閃爍著不知是笑意還是冷意。
在心里迅速盤算,屈奚知道,自己這次,大抵是躲不過去了。
哪怕是用各種言語,也分散不了嘉璟皇帝的注意力了。
這位皇帝,對于道教,有著近乎可怕的執著。
伴君如伴虎,莫過于此。
權衡在三,最終在被暴怒的嘉璟殺死或者服下丹藥賭一把之間,屈奚選擇了后者。
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生命很美好,活著也很好,她不想再死。
死死攥住手中的丹藥,屈奚露出一個感恩戴德的表情,仰首就要將那丹藥服下去。
嘉璟皇帝蒼白灰敗的臉上,揚起一抹近乎得意又滿足的笑容。
一切不過須臾之間。
“皇上,敬事房……”
男子低沉磁性的聲音忽然從正殿外傳來,打斷了這一次膠著。
瞧見殿內的情況,蕭斷瑜似乎怔了一怔,旋即俯身行禮。
嘉璟皇帝隨意揮了揮手,被蕭斷瑜吸引了注意力:“枯逢,朕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蕭斷瑜,字枯逢。
“回皇上的話,敬事房說那些需要整理,臣怕皇上久等,所以先來回話。”
明明司禮監的人不過是嘉璟皇帝眼中的奴才,蕭斷瑜的自稱卻是“臣”,但是嘉璟皇帝對蕭斷瑜非常賞識,并不在意這些小事,而是隨口道:
“唔,既然都吩咐好了,那便讓馮煒走一趟。”
馮煒眼中厲色一閃,不過瞬間,他白凈又胖乎乎的臉上堆上了笑容,一雙眼睛甚是有喜感地瞇成了一條縫:
“皇上,奴才太胖,怕是沒有蕭大人行動快。”
嘉璟皇帝聞聲不為所動:“那朕要你何用?”
像是迎頭悶棍,馮煒再次明白自己與蕭斷瑜在嘉璟皇帝眼中的不同,只悻悻道了聲是,后退著出去了。
微抬眼覷了這一幕,屈奚撇了撇嘴。
要是她的話,自然也是要將馮煒打發出去而留蕭斷瑜。
畢竟,一個白面球,再怎么有喜感,也沒豐神俊逸的公子看起來養眼不是?
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實錘了。
更何況,馮煒還有些諂媚的奸臣感覺,和不卑不亢的蕭斷瑜比起來,差遠了。
事畢,嘉璟皇帝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屈奚身上:“那枚丹藥,為何還未服下去?”
屈奚:“……”
特么的這件事到底還有完沒完了!
可是這丹藥,她是真的害怕。
她看過不少古籍資料,不少人都因為吞服丹藥而丹毒累積,或死或傷或癱。
“屈先生怕是沒吃過丹藥,所以有些驚喜罷了。”一直未曾說話蕭斷瑜開口道:“不如讓臣幫屈先生一把。”
坐在蒲團之上打坐的嘉璟皇帝稍闔了眼,算是默許了。
蕭斷瑜轉身走到了屈奚面前站定。
男人的靴子,毫無裝飾,只有純澈的黑色。
漆黑的,似乎黑到了盡頭。
屈奚的心猛然一冷。
咬了咬唇,她抬起眸,略帶乞求與可憐地看著蕭斷瑜。
也顧不得什么怕不怕宦官了,什么都沒有這條小命重要!
她甚至自暴自棄的想,要是這一刻蕭斷瑜能護她周全,就算是要斷袖她也認了!
蕭斷瑜居高臨下瞧著她,右手并不算溫柔地從屈奚手中取走了那枚丹藥,略帶薄繭的手指摩挲而過,屈奚不由自主戰栗。
“張嘴。”目光冷淡到近乎沒有溫度,蕭斷瑜是用命令的語氣說出這兩個字。
鬼使神差的,屈奚張開了嘴。
男人眼底似乎有了淺淡笑意。
一只手抬起屈奚下頷,蕭斷瑜右手微動,然后捂上了屈奚的嘴。
那很短的一瞬間,屈奚在高度緊張下敏銳地瞧見,那枚烏青色的丹藥,在他的手心,盡數化為了齏粉。
顆粒極小極小。
烏青色的粉末,飄落在那雙漆黑的靴子上。
像是隨意涂抹上的細碎圖案,帶著漫不經心。
這是怎樣的內力,才能做到如此?!
屈奚錯愕地瞪大了眼眸。
蕭斷瑜摁著她的脖頸,略一動作。
屈奚做了下意識一個吞咽的動作,吞咽的聲音不大,在這樣寂靜的大殿里,卻格外清晰。
嘉璟皇帝睜開了眼,帶著打量的目光盯著屈奚。
屈奚知道,她什么都沒有吞下,要真說吞下了什么,大抵就是她自己的唾液。
蕭斷瑜這時收回右手,似乎是順勢以左手握緊了屈奚的肩。
溫溫熱熱的感覺傳來,屈奚蒼白的臉色回暖,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紅潤了起來。
嘉璟皇帝眼中閃過滿意,連帶瞧著屈奚的目光都帶了些許順眼:
“屈先生感覺如何?朕可曾騙你?”
誠懇地跪下去,屈奚的頭磕在地上,清晰的一聲響。
“皇上圣明,是草民有眼無珠!”
看出來屈奚的真摯,嘉璟皇帝不再言語了。
但是屈奚知道,此時此刻,她頭埋的如此之深,是為了隱藏已經紅了的眼眶。
自從她穿到大明王朝,四處飄蕩,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哪怕一路有義父在側輔助,真遇見了事情,義父也不過是指導她如何如何,給她一條明路罷了。
這是,第一次。
她感覺無力,悲涼,甚至絕望的時候,在岌岌可危的懸崖邊緣,有人拉了她一把,擋在她面前。
一直一來強行建筑的那層強悍,在那一瞬間,被擊潰到粉碎。
沒有人想一直站在前面迎接風雨。
所有的女強人,都是被現實逼迫。
所以,哪怕給予她一瞬柔軟的人態度不是那么溫柔,哪怕那個人是她從靈魂深處最懼怕的大宦官。
這一刻,她也認了。
蕭斷瑜。
一字一頓,屈奚在心底默念。
丹藥之事就此揭過,嘉璟皇帝似乎是突然想到了這一次召見屈奚的原因。
他問:“屈先生,你話本之中所寫的重生,是怎么回事?”
說著,嘉璟皇帝揚手將從錦王手里的順走的話本丟到了屈奚面前。
聽見重生兩個字,蕭斷瑜原本冷寂的眼眸赫然瞧了過來。
帶著與他模樣氣質全然不相符的浮動。
與嘉璟皇帝眼底那種極致的狂熱不同,蕭斷瑜的情緒中,帶著些許探究,些許了然。
屈奚忍不住暗嘆一口氣。
話本子果然不能亂寫,亂寫是會害死人的。
~~~~~~~~小劇場~~~~~~~~
蕭斷瑜:某人說,若是我能護你周全,就算是要斷袖你也認了?
屈奚:咦?某人是誰?這話誰說的?
蕭斷瑜:想抵賴?哼哼,可巧本座這邊還有皇上賜下來的丹藥……
屈奚:嗚嗚嗚我錯了!大人咱們斷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