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好像變了，變得更加真實，不再像那黑暗中的回響一樣空洞，甚至還有點……東北味兒？

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潑醒一樣，鄭承繹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抖，他猛地睜開眼睛，正聽到司機大叔那粗獷的嗓音：“小伙子！醒醒！我們快到了！”

“到哪？”鄭承繹揉著額頭，條件反射地問。

“城里啊，小伙子你睡傻啦？”

鄭承繹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他一個激靈坐直了起來，左顧右盼地觀察四周。

還是那一輛有些老舊但卻打掃得一絲不茍的公交車，空空如也的車廂內只有他和霖還有司機三個人，只能聽見引擎在低聲吼叫。

霖默默地坐在他對面的座椅中，面露疑惑地打量著他，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一樣，那眼神讓鄭承繹不禁有些發毛。

那個空靈而幽邃的聲音已經不復存在，等等，什么聲音？鄭承繹撓了撓頭，他并不記得自己聽見過什么奇怪的聲音，他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司機大叔在試圖把他叫醒。

但他突然有些心悸，似乎他又忘掉了某一件相當重要的事，相當重要……足以決定他即將要面對的某種……

他頭痛欲裂，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忘記了什么。

“小伙子，還有不到二十分鐘咱就到啦，清醒一下！”司機對著后視鏡中一臉迷茫的鄭承繹吼著，“晚上早點睡啊小伙子，年輕不注意，老來傷身體！大叔年輕的時候啊，也想你們這些年輕人一樣……”

而鄭承繹卻無心再聽司機大叔語重心長的關心，扶著椅背站起身子，活動了一下因為睡著而酸麻的腿。

窗外的景色已然擺脫了山石和森林，他們正行駛在入城口的過江大橋上，可以看到橋下遠處的江邊坐滿了家庭燒烤的人群和垂釣的老人。

初夏的嫩江邊成了絕大多數城市居民的放松場所，這里是唯一可以躲避城中的污濁空氣的凈土，在這里吹著江上的夾著泥土味的風，大概就可以暫時忘記忙碌時的壓力，但除了鄭承繹。

他心里很煩躁，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自己應該站起來還是坐下，似乎怎樣都不對，無論什么樣的狀態都無法讓他靜下心來。

“一定要早睡早起啊小伙子，大叔我這二十幾年開車，從沒出過一次事故，休息很重要！就算沒到疲勞駕駛那個程度，有一點累也不行！好好休息才有工作的本錢！”司機打著方向盤，一邊口若懸河地灌輸他的“人生經驗”，“誒，小伙子準備下車吧，咱們快到了！”

過了大橋之后，汽車在暢通無阻的公路上奔波了一陣，便鉆進了一片矮小的舊城區，耳邊的聲音逐漸嘈雜起來，汽車的鳴笛與列表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與那些一線大城市完全不同，這里更加喧鬧，也更有“生活”的感覺，過去的鄭承繹一直都很喜歡這樣的環境，可以讓內心孤獨的他有生活在人群中的感覺。

但明明是生活了幾年的小城，鄭承繹的心中此時卻生起了一股不真實的感覺，仿佛自己早已不屬于這個世界。

很快，隨著一陣車輪的摩擦聲，客車在鄭承繹熟悉的那個十字路口停了下來。

“啊，好，好的?！蓖＼嚂r的震動和突然停止的引擎聲讓鄭承繹回過神來，他連忙敷衍著回答著司機的話，向著車門走去。

“大叔跟你說的話你可要當回事兒啊，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笨粗嵆欣[的背影，大叔像是不放心地說著。

鄭承繹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叔自言自語地在那說了半天，自己卻一點也沒有認真聽的意思，于是他回過頭去向著大叔尷尬的笑了笑，點點頭。

14路公交車絕塵而去，鄭承繹站在飛滿塵土的街邊，望著汽車尾氣發起呆來。

他又回到了這座小城，他曾經羨慕著林汶可以去美國留學，可以離開這座無聊的城市，但現在他與這里的距離，似乎比林汶還要更遠。

這里是“真實的世界”，是他所熟知的、可以被稱為“家”的地方，這里沒有“神明”，沒有邊緣人種，也沒有超能力，有的只是磚瓦矮樓和小街胡同，比起那個蒙著神秘面紗的“異類”世界，也許這里可以讓他更加心安，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但這次，這里卻成為了他“入學實習”的場所，在此生活了多年的他，才剛剛了解到，邊緣人種、足以對他造成生命威脅的“黑體”就一直存在于他的身邊。

“為什么會選這里呢？”鄭承繹自言自語地問。

“大概是校長考慮到你的心情吧，”一直沉默不語的霖突然開口，嚇了他一跳，在大多數時候，霖的存在感都相當低，就連剛剛下車的時候鄭承繹都完全沒有感覺到霖在身邊擦過，他難得聽到霖主動開口和他說話，“回家看看吧?！?

霖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樣建議，鄭承繹一愣，回過頭看著霖，迎著陽光，她銀白色的發絲像是水晶般閃亮，飄著熟悉的檸檬清香，除去那一身純黑色的戰斗服，那面容竟有些鄰家少女的感覺。

“但這不是我的入學實習么？”鄭承繹撓了撓頭。

“你認為你能做什么？”霖反問。

說完，她便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像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鄭承繹的無能一樣：“去做你該做的，但就像校長先生提議的一樣……不要太依賴過去的安全感?！?

“那你呢？”

“我會做我該做的?！绷仡^也不回地沿著街道先前走去，像是奔赴戰場的女武神。

看到如此可靠的霖，鄭承繹突然有些羨慕岑，或許從某種意義上講，霖大概比岑還要強得多。鄭承繹可恥地松了口氣。

大概這也是一種逃避吧，他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善于適應新環境的人，就像是在冬天的早晨醒來一樣，盡管終究還是要試探著踩上冰冷的地板，但卻始終離不開溫暖的被窩。

“不要太依賴過去的安全感嗎？”鄭承繹從樹蔭里抬起頭，望向在層層矮樓的遮蔽下透出的一絲一縷的陽光，依舊是那股熟悉的、嘈雜的小城氣息，但這一次，他似乎并沒有在這片“故土”中感受到寧靜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