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對人類是謎一般的存在,每個人對時間的感受也大不相同,一般來說,在快速運動的物體里時間相對外界會過的快一點。我始終沒辦法將高三的時間調快,至少對于個人感官而言,這一年對當時僅有18年人生的我來說,是時尚大方最長的一年。
我開始學習考古學家,通過和女友的聊天記錄試圖發現我們關系未來走向的蛛絲馬跡,揣摩每一個詞句的意思。我的情緒起伏極大,一會兒無比憧憬高考,一會兒又預感女友不會和我破鏡重圓。我努力地朝好的方向想象,我一直覺得美好的幻想不能稱為意淫,太低俗了。總而言之,我給自己畫了一個餅,在我的想象中,事情的走向是這樣的:
高考的日子是盛夏,我坐在位置上讀秒,終于等到交卷,所有人都瘋了一般沖向教室外面,我擠過人流,朝她的教室方向跑去,卻發現空無一人,我又朝樓下架空層走,小燕姐囑咐我們考完之后集中一下,我還是看不到女友。舍長看到我氣喘吁吁的樣子,急得沖我大喊:“你怎么在這?她說要去一個只有你們知道的地方。”我恍然大悟,扔下書包就跑。當我背離人潮,走向空無一人的圖書館后門時,竹影斑駁間已經有一個雪白的身影在陽光的碎影下佇立。
這想法讓人心潮澎湃,后面發生的事完全是少兒不宜,女友和我D盤里的存貨發生了移置作用,此時的白日夢不再有偽裝,而是一個直白地表達。
看像坐在斜前方的女友,她依舊是一臉認真嚴肅,半邊短發潦倒耳后,露出白皙的脖頸,我曾讓那里遍布吻痕。
我真的很想念女友青春的肉體。
我試圖讓日子過得規律一點,要是每天都一樣,對時間的感受應該不會那么敏感,一年一下子就過去了。我每天的日子還真是很規律,反正就寫作業,也寫不完,從早做到晚,眼睛一睜一閉,一天沒了。
我想起女友曾在高一時對我說過的話,她先問我假期想不想她,我告訴她我那枕頭都快被捅出來一個洞,女友說她想我時會瘋狂寫作業,讓自己忙起來。我說那你想的也太不認真了,我想你,就是拿出你的照片,再打開D盤,然后移花接木,自我發揮。女友總要踢我小腿,囑咐我少看片。
每周六我們會補課,晚上才放假,這也說明雙休變為了單休。老媽看我可憐,每周六晚上允許我使用電腦看看足球集錦,打打CS。我高三第一次打開D盤時,竟然軟的像一灘爛泥,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心理因素也能讓人不舉,沮喪的我關上了電腦,回屋子取出作業寫了起來。老媽見狀,直夸我懂事,給我了兩張紅票以示鼓勵,又關門出去,說是不打擾我學習。
我告訴了張先生,他是我新的同桌。張先生永遠只說兩句話,“hold 住。”“蛋疼。”但這一回他沉思了片刻,對我說:“這周六你再試一次好了。”
我忐忑不安地打開D盤,但這一次一切恢復了正常。完事之后我只覺得特別累,才八點我就上了床。女友只給了我一張照片,還是一寸證件照,說實話,照的并不好看,但我盯著這張照片看了一晚上,我回憶女友講過的每一句情話,她有一回夢到我們未來肩并肩地走在我家門口的海灘上,我牽著她的手,海風把她的頭發都吹亂了,有一個小女孩拽著我的褲子,我把她背到肩上,她興奮得抓住我的頭發,還興奮地說:“媽媽你看爸爸的頭發,卷得扎手。”
聽了這個夢后,我笑著問女友什么時候嫁給我,女友沉思了片刻,“現在就行,但我還未成年。”
我把照片放在一旁,盯著天花板,心中無比堅信一年后的那天,D-day,我們在眾人驚異的眼神里,手拉著手走出考場,或許根本沒人在乎我們,畢竟我倆著實談不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但若能再次握住那纖纖五指,聞到那美妙的氣息,感受溫暖的體溫,僅此,足矣。
小燕姐特別關心我。幾乎每周都要挑一天下午放學后和我聊一聊。有些時候她會問問我對最近班級情況的看法,有時又關心我的學習與思想情況,當然,有關女友的話題也是必不可少的。
我經常會問老師,女友未來還會和我在一起嗎。小燕姐只是笑,囑咐我別想太多,未來的事誰說的清楚,做好當下的事才是真的。
我心理難受。
“您當時不是說,一年后,一定會破鏡重圓嗎,怎么現在不算話?”
“呦,看起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她啊?”
“我們是命中注定的!”我都沒想過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小燕姐憋著笑看我,“行,我知道了,老師也等著喝你們的喜酒。”
“可以,一言為定!”我說這話時,心里發虛。
我開始努力地尋找命中注定的證據——這是我之前無比堅定的信念,現在我還是堅信著,但內心深處卻缺乏底氣。相同顏色的襪子,考試時只有我們兩個會的題,或者早上跑操時不經意的目光相對,都讓我欣喜若狂。我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暗示女友與我總是合拍,是緣分讓我們走到一起,現在的分離是暫時的,我們終將會是兩條相交的函數曲線。
我迷上了各類言情小說,看書的時候,我覺得這些故事總是差點意思,倘若把我和女友的故事寫成小說,堪比當代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女友和我的愛情是獨一無二的,莎翁倘若在世,也一定會驚詫于東方世界竟有如此感人至深的愛情。我把這激動人心的想法告訴了張先生,他還是招牌式的微笑,“你作業寫完了嗎,寫不完豈不是很蛋疼。”
“太多了,根本寫不完。”
“不過沒關系,作業是寫不完的。”
“什么意思?”
“就是挑出其中一些題寫,其他的抄答案就行了。”
“你一直都這么干?”
張先生點點頭。
抄答案之后我的空余時間突然變多了,我嘗試著寫一些東西,記錄和女友的點點滴滴,等到高考結束后給女友看,他一定會感動得要死。
但當我真正拿起筆,卻一個字也憋不出來,我想起馬未都,馬爺所說的話,“寫小說和孕婦生孩子一樣痛苦。”我想大概是自己還沒有摸到小說的門路,應該有什么技巧型的方法能幫人走捷徑。所以我旁側敲擊地和小燕姐聊了聊。
“小說要來源于生活,生活精彩,作者還要用心思考,才能寫出打動人心的作品。一定程度上,和我們作文差不多,我手寫我心。”
我心中竊喜,這兩點說得不就是我嗎!
“但是,小伙子,你作文就沒切過題,是不是應該加強一下基礎訓練?”我猜自己應該不小心喜形于色,讓她看出了心中的小九九。
“這個應試和創作還是不太一樣,我要是寫小說,主題都是作者自己定,不存在跑不跑題。”
“行行行,還有一個問題,你才活了18年,人生相當于剛剛開始,能有什么與眾不同的經歷,或者說,有什么動人的故事供你創作呢?”
“現成的呀,我把自己和她的故事記錄下來,不就行了嗎?”
小燕姐笑得花枝亂顫,不住地點頭,又拍我肩膀,“好好好,生活的有心人啊,后生可畏。老師支持你,但你還是先把作文寫對題目再說吧”
回到教室,雷哥鐵哥在我位置上和張先生閑聊,看到我進教室他們都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目光。
“呦,作家回來了,咱們三個趕緊走,別影響作家創作。”雷哥還是一如既往地嘴欠,我絲毫不懷疑所有男生已經知道了我寫小說的秘密,有時候,過于親密往往意味著毫無隱私。
“你寫了多少了?趕緊讓我們看看,兄弟我還沒見過手稿呢!”鐵哥揶揄道。
我感到心煩意亂,隨便打發走他們后,坐在座位上發呆。
“喂,你到底寫得怎么樣了,小燕姐告訴你什么寶典沒有?”
“毫無頭緒,她讓我下次語文先切題再說。”
我拿出稿紙,上面零零星星幾行字,歪歪扭扭地站著,仿佛在嘲笑我。
此時離過年還有兩個月,我給自己定了目標,每天500字,年后就開始認真復習,不抄答案了。但當我真正實施起這項決定時,才發現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有多大——每天我吭哧癟肚子,也只能憋出來不到50字。最惡心的是,我作文又跑題了。
張先生安慰我,或許我并不適合寫作,這世界上總有一項工作我能干好,比方說足球解說員,但似乎我爆粗口的頻率又有點高,雖說足球是一項激情的運動,但基本禮節還是要有的。
“打住,我只是記錄下來所發生的一切,單純的記錄,可以吧?”
“這有什么好記的?”張先生提了提眼鏡,滿臉疑惑。
“發生了這么多事,寫下來肯定比言情小說賺錢。”
“你們都發生了什么事?”
我無言以對。在竹林里坐著算驚天動地的大事嗎?在雨夜的操場上擁吻算嗎?坐在她的座位后面每天默默看著她算嗎?似乎我的故事才是最為普通最為濫俗的情節。
“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你讀書少,不明白,等我寫完,你就知道啥叫藝術創作了。”
“那你自己hold住。”張先生懇切地沖我說。
那你別問了不就沒這么多事了嗎,我在心里問候張先生。
寒假只放了十天。
我早早地把作業抄完,坐在桌子前寫小說,不出意外,我還是一個字寫不出來。起先我想寫一個感人的愛情故事,后來感覺內容空洞,情節單調,不具備成為傳世經典的基礎。我打算投機取巧,寫時下流行的輕小說,多一些搞笑情節,但我那抑郁的心情著實無法讓手下的文字歡快起來。
我感到很沮喪,寫小說的事情也就擱置了下來,但并不意味著我放下了筆,我只是單純寫日記記錄起每天瑣碎的學習與內心奇怪的想法,像是流水賬一般,希望這些能成為我將來小說的素材。
到第四天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渴望上學了——實在是太無聊了,大年三十這天我媽終于讓我摸了一次電腦,以往我恨不得憋著尿也要打滿一小時游戲,但那天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只是對著屏幕發呆,我翻看雷哥的QQ空間,里面全是高一高二時班級活動的照片,小燕姐高二時很看重班級的宣傳活動,認為雷哥有擔當,放假前一天指派雷哥當副班長兼體育委員,專門負責下學期一開學的運動會。我無法想象他這樣的人當班長,相必也比我好不到哪去。那些民主泛濫的國家選總統不是因為總統有多優秀,而是從幾個糟糕的候選人里選個不那么糟的。雷哥可能就是男生之中不那么糟的,畢竟課代表把她馴服得像只貓咪。我能看到電腦屏幕上反射出自己的臉,那是一副欠揍的不屑一顧的表情。
我慢慢翻相冊,還發現了去年高二運動會時自己400米短跑的照片,雙手假模假樣地撐在起跑線上,,頭卻是低著的,可能當時實在是太緊張了。我接著翻,忽發現了我抱著女友的一張照片,才想起來是她剛跑完1000米,竟體力不支暈倒在觀眾席上,后來我背著她到校醫室,醫生給她開了好幾瓶葡糖糖,女友倚靠在我身上,只喝了一瓶就喝不下了,我把剩下的幾瓶全部喝掉,頓時覺得渾身來勁,但她只是勾著我的脖子,呼吸均勻地睡著了,我也只能亢奮地坐一早上。
我接著翻照片,是三個面碗,湯里依稀可見幾片碎紫菜,那天下午女友還是覺得身體不適,便在宿舍里當起了睡美人,我和雷哥、張先生趁著亂悄悄翻出了學校,到旁邊一家主營面條的餐廳吃飯。我們三人翻了翻褲兜,湊出來85塊錢,盯著菜單看了半天,要了三碗雞湯餛燉,一碗27,還能拿包餐巾紙。
等餛燉的間隙,我無意中看到旁邊有一桌中年阿姨在聚餐,四五個人點了滿滿一桌菜,雞鴨魚肉樣樣俱全,但她們嘴里還高聲嚷嚷著:“哎呀,點這么多,不吃不吃,今天我減肥!”
半晌,張先生忽然抓住我的手,瞪著眼睛說道:“我也想像她們那樣吃。”我看著張先生的眼睛,滿是不甘與饑餓。我掏兜,翻校卡夾,但還是一毛錢也翻不出來。
“多喝點湯,一樣能吃飽,咱們點的還是雞湯餛燉吶!”后來我們三人風卷殘云般吃掉了餛燉,張先生端著海碗,喝了大半碗湯,雷哥拍下了這張照片,里面湯最少的就是張先生吃剩的。
我看了很多凱恩斯的書,里面也提到過先富帶后富屬于客觀經濟規律,我也很認同這個觀點,但后來的日子,每當我看到這張照片時,我還是覺得這個制度合理得罪惡。
其他照片就與我無關了,只下載了幾張我的照片,存進了D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