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恍恍惚惚躺著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藍媚擰動鑰匙開了門。她風風火火地閃進門，脆生生地高聲喊著：“好明明，你快來看看我今天的戰利品！”她手里拎著不下五六個袋子，互相不停碰撞出血拼歸來的聲音。

明明的房門開著，她反轉過來就可以從床上一眼看到大門口的藍媚。

“買了什么？”聲音有點啞，是初醒時的懶。

“襯衫，裙子，外套，牛仔褲，睡衣，內衣——我竟然不知道超市就有內衣賣呢！還這么便宜！”她興奮地將衣服一件一件從袋子里拿出來，踮起腳一步一步扭過來，腦袋配合著左搖右晃。

到了房門口，將衣服一股腦鋪在地上的墊子上。拎起來繼續顯擺：“你看，棉麻混紡的白襯衫，Levis的牛仔褲——誰說喇叭褲不流行了呢，小喇叭褲從來都是時髦的，還有這件薄外套，嘖嘖嘖，明明你看這做工多好！哦，還有這件花的真絲襯衫，滑得簡直像杏仁豆腐！來，你看我這條花的包臀裙，怎么這么好看的！”藍媚亢奮的臉像一朵開得容光煥發的牡丹，蕩漾著粉紅色的光華。

“還好你記得，我都忘了提醒你買內衣，總不好每天洗了就要吹干第二天穿。”明明不是沒有提過先穿自己的內衣，但藍媚接受不了穿別人的貼身衣物，“多少錢一件啊？”

“你看，還可以的呀，兩件bra，三條內褲一共才100。”她咧開嘴角，把內衣拿出來獻寶一樣遞給明明。

“真不錯呢，你好會買東西。”明明由衷贊嘆，她雖然手頭一直不怎么寬裕，但不會花時間去比價，買東西便是買東西，不會享受逛街的樂趣。

“今天還是刷信用卡嗎？”明明突然想起來。

“刷啊，我只有這么點錢了，不刷白不刷。”藍媚依然開開心心地翻著自己的戰利品，絲毫沒有想家的樣子。

“你不是怕你爸找到你嗎？他有沒有打過你電話？”

“我把手機卡從手機里拔出來了。”藍媚混不在意地說，“哪天他不忍我了，應該會把卡停了吧，我就用到他停我卡的時候唄。嗯，我手機號碼待會兒給你，不過我最近也不會出門蹓跶的，免得需要用手機被我爸逮住機會找到我。”

藍媚揉了揉自己的長發，一拍腦袋：“我還沒給你房錢，你等等。”她起身回自己那半室，從雙肩包里拿出前一天跟明明一起取的現金，數了數捻出一小疊，放好剩下的，又找出筆和便利貼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

“給。”她光著腳踩上明明房里鋪在地上的墊子，將錢和便利貼遞給床上的明明，“我跟劉伯伯打聽過，我們這個戶型房租一個月差不多3000，我分擔一半，先給你三個月的哈。”

“你就那一小半間還分一半不合適吧？1000吧。”明明沒有收錢，看著藍媚認真地說。雖然沒有真的合租過，但見過別人分租一套房子是按房間的大小定價的。

“哪能這么算？白天房子都歸我，那我是不是該多給你點？好了好了，這事不再談，就按我說的來。”說完不由分說將錢塞到明明手里。

明明拿著錢傻氣地笑笑：“發財了哎，以前一直怕麻煩不愿意跟人合租，沒想到真能省好多錢。”

“錯過我，你會錯過什么？哈哈哈。”藍媚得意地笑，她盤腿坐在兩人房間門口的地墊上，反復端詳自己剛入手的衣服，“今天碰到的那個男人，也太奇怪了，你以前逛過他的店嗎？東西是真好，完全不像這個市場里的店鋪水準。”

又提起這個奇怪的老板，明明本能有點抗拒：“沒有，不說這個人了，怪怪的。我明天要上班，你打算干什么？”

“我啊，想要洗衣，做飯，享受自由。”藍媚輕哼起小調，仔細聽來是藍色多瑙河的旋律。

“做飯？哦，我可想起來你說的今天晚飯你來搞定，不知道大小姐準備做什么給我吃？”明明側身支起腦袋好笑地看著自得其樂的藍媚，剛睡過的臉上浮著桃粉色的紅暈，長發有點凌亂地蓬著，兩眼盈盈似水，是難得一見的風情。不禁把藍媚看呆，“喂，你不是一本正經的樣子超級美了好不好？”

“呸，你個小不正經。”明明臉上依然是紅的。

此時若是熟悉她的人定然會覺得大跌眼鏡，因為她太難得開玩笑，永遠是一副認認真真的好學生樣子，哪怕是多年的同學或是同事，也難得見她用這樣輕松的語氣說笑。

“晚飯嘛，我煮餛飩給你吃。我會煮。”藍媚揚起下巴老神在在地說，“誰讓陸阿姨這么喜歡我，送了我好多凍餛飩。”

“要不是她兒子已經有孩子了，我怕是要誤會她相中你想娶進門。”明明忍住笑意打趣，她坐起身開始換衣服。

“哎，我突然發現認識你這么久，沒說起過你男朋友啊？喂，你有男朋友的吧，我住這里，會不會不方便呀？”問到最后，已是一臉曖昧及揶揄。

“男朋友——有過，但眼下肯定沒有，你安安心心住著，不許八卦。”明明已換上白天出門的衣服，橫了一眼滿臉寫著八卦二字的藍媚。

“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要分手？”藍媚貼著明明，把她拉到門口地墊上，給她倒了水送到嘴邊，“來，你喝水，我馬上煮餛飩。講講呀。”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明明，充滿了好奇。

“沒什么好說的。畢業那天一起分手，就是這么簡單。他家庭條件很好，家里送他留學，我家里條件一般，畢業留上海工作，分手那天起再無聯系，彼此相安無事，故事就此結束。請大小姐移步廚房做飯給我吃。”明明平靜說完，將藍媚的手往廚房方向一指，自己坐下窩在地墊上喝起水來。她的睫毛不算長，但是很密，在沒有開燈的門口，黃昏的光斜斜照進來，將她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此時藍媚如果回頭，可以看到明明憂郁的側影。

藍媚在廚房忙起來，動作不太熟練，但還是像像樣樣地洗了鍋，擰開火，打開冷凍室拿出保鮮盒里的菜肉餛飩。

等水燒開的間隙，藍媚守在鍋前絮叨自己無疾而終的單戀：“你還記得怎么撿到我的吧，為了那個人我喝醉了坐上不熟悉的公交車。其實才過去幾天，卻好像上輩子的事了。我還是會想他，還是想見他，不想放棄他。明明，我該怎么辦？”廚房的光線并不好，暗暗的背光里，藍媚的鼻頭紅了。

“男未婚女未嫁，而且在同一個城市，眼下你也是個自由的人，當然可以去爭取。”明明將桌板放下，擦干凈后從旁邊的壁櫥里拿出生抽跟醬油碟，準備開飯，坐下托起臉開始發呆。如果不是藍媚提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初戀的男朋友，被瑣碎而庸常的工作生活裹挾著前行，沒有空隙去回頭。

“你陪我去找他吧？”藍媚突然坐到明明對面，臉快湊到她鼻尖那么近，用小小的聲音懇求，“我怕我一個人沒有勇氣，連開口都開不了。”

“這位大小姐，戀愛是很私人的事情，好不好？”毫不掩飾翻了個白眼，“你要是連開口都開不了，那我勸你還是算了。”

“學習委員唐明明小姐，你是附身毒舌愛情專家了嗎？”藍媚故作痛不欲生，腦袋倒在桌上連連磕頭。

“你這連開始都沒開始的單相思，有什么好害怕失去的嗎？都不好意思跟人說你是因為看上一個男人跟自己老爸決裂的。哎——我提醒你啊，餛飩可以下進去了，光燒開水煤氣不要錢嗎？”

“啊！”藍媚抬頭沖向廚房，揭開鍋蓋，把準備好的凍餛飩倒進去，動作太猛濺起的開水燙了她一跳。

“我的大小姐！”明明快步走過來，拿起她被燙的左手一看，果然紅了一小片，“趕緊沖冷水。”所幸就在水槽前，打開冷水沖起被燙的地方，“等下涂點麻油吧。”

“我去，家務果然不是好做的。”水流開到最大，不斷沖著燙紅的手背，慢慢不再發熱發痛，明明沒有錯過藍媚眼角破碎的淚，只抿了抿嘴。

給藍媚用媽媽的方法涂好麻油，麻利地從消毒柜拿了兩個大碗，打開冰箱用小勺子挖了豬油，取出冷凍柜里的蔥花，一起加到大碗里，再添了鹽和生抽，倒進去剛剛好的開水，這是明明從小吃到大的餛飩湯底。

掀開鍋蓋，餛飩在鍋里起伏翻滾，水蒸氣奔騰而起，罩到明明臉上凝了一層細密到幾乎看不見的水珠。她用笊籬推推，又添了一碗冷水。

“坐著吧，這里我來。”

“不是說了今天我來嗎？”捧著手看的藍媚站起來。

“擔心我舍不得讓你干活嗎？”明明擺擺手讓她坐下，一邊將餛飩盛到碗里，餛飩的熱激發了豬油的香氣，夾著生抽的咸香，勾引出動人又質樸的食欲。

瓷湯匙碰著瓷碗，發出清脆的響聲。端過來一碗，又端過來一碗，小桌上擺出對望的兩碗餛飩，讓兩個對望的姑娘停下說話，各自開始噓著吹氣吃起來。

“好吃！”藍媚贊嘆。

然而兩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我……”

“你……”

不約而同開口，兩人抬起頭對視，明明噗嗤一笑：“怕了你了，我陪你去找他，但是丑話說前頭，只陪你第一次。”

“好明明，我就知道你最好。其實我只怕我一個人去，他見也不見。”藍媚鼓著嘴，對自己不受這個男人的待見委屈巴巴。

“我明天上班，你在家想想要怎么約吧。”明明看著對面重新埋頭吃餛飩的藍媚，發際的碎發些許貼著額頭些許卻翹起，廚房暖黃的燈下給她的額頭籠上一層毛毛的柔光，不由得心下一軟，是啊，這恐怕是個剛剛從學校畢業的還未曾對這世界有什么認識的姑娘吧。

“他做什么的？”隨口問道，“我好看看怎么約他比較合適。”

“他是巧克力公司的市場經理。”

“快消啊？可是我對市場部工作內容不是太熟，改天開會跟我們公司市場部聊一聊，準備點談資吧。”停下手里的調羹，瓷碗輕碰出清脆的聲響，微不可聞又有點懊惱地說，“哎，我有點后悔怎么辦？”

“后悔什么？你可以后悔把我撿回來，也不可以后悔答應我的事！”藍媚將手撐在桌上站起來，眼睛瞪得溜圓因為睜得太大都露出了眼白，仰起的角度剛好露出秀美的鼻孔，臉頰鼓起來，卻像一只蓄勢想要撓人的小貓。

“我要是有你想象中的能耐，估計早就發了大財。”明明不看藍媚張牙舞爪的表情，自顧自剖白，“你沒發現我有社恐？你看，我們小區的門衛，你比我居然還熟，我才是那個住了兩年的人好嘛，所以這事你靠我幫忙真的靠譜嗎，我的大小姐？”

“我說行就肯定行。”藍媚還是氣鼓鼓地說，“別的本事我不好說，看人的本事我爸也要對我豎大拇指。哼！”

“我簡直榮幸得發抖。”明明繼續吃餛飩，“你等我把最近的項目收個尾，既然要幫你，總得認真地幫。免得你被你爸找回家，我少了房客的收入。”

“就喜歡你這明明是做好人非要損人的樣子。”藍媚狠狠咬下一口餛飩，亮了亮虎牙作吸血鬼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