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茂】

2015年2月28日，我被孫鵬帶到市醫院，距離昌城的婚禮現場有八十公里，

1.

看見你在病床上的模樣我不爭氣的哭了，曾經扎著高馬尾女孩此刻因為化療的緣故失去了引以為傲的長發，我意識到即使在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旅程里你早已再是最美的樣子。

即便如此你還是擠出笑容同我打招呼，哪怕你的臉上慘白，跟病房的床單一樣，我懂你想傳遞我一個你還能堅持的訊號

孫鵬這個混蛋同你告別后抹了一把眼淚，然后拍拍我的肩膀離開了，他說他要去斯德哥爾摩，運氣好的話還趕得上那兒的雪夜。

病床上的你依舊笑著，眼淚眼角滑落，如晶瑩剔透般的露珠，讓人舍不得觸碰。你說蔣茂你找個椅子坐下吧，我聽從你的建議找了張椅子，坐在椅子上仍舊沒從悲傷的情緒中緩過來，雙手捂面避免你看到我的失態。婚戒還在無名指上，刮得眼角生疼。

你問我新娘美不美，我尷尬的點頭，起抬時你正歪著頭我看著我，那雙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暖，當然除了這雙眼睛還有神氣之外再也找不到從前的影子。

我心里不是滋味。我說當然應該很美，婚紗是我精心挑選的。我問面前的女孩，不知道還記不記得高一時我說過我要娶你，頭紗要什么樣的，長裙要什么類型的，你說好呀，我就是你的國王。我倆上語文課時還找了張紙，上面寫著邀請賓客的名字，一臉認真的模樣像是玩過家家的小孩子。

你說你記得，那張紙條還保存著，好幾次收拾舊物都有扔掉的念頭，但是想想以前的自己單純可愛所以就留下了。

我問你什么時候檢查出來的白血病，你說半年前在上海的酒吧宿醉醒來后渾身發熱，以為只是感冒了，吃了幾天感冒藥后發現沒有起色便去醫院檢查，得到的結果是白血病。

“你知道嗎蔣茂，當我聽到那個女大夫神色嚴重的對我說這句話時我內心其實無比的輕松，我想這對我來說或許是種解脫，至少我不用再渾渾噩噩的數日子。”

我握住你的手，骨頭硌得我難受，你問我是不是沒有以前柔軟。

你知道嗎李瑗馨，當你一個人快要死了，千萬別跟以前得自己相比，不然會牽出許多溫存得情感，那樣對另一個人來說很不好受。

“你的家人在哪，他們沒有給你想辦法嗎？”我問你。你掙脫我的手端詳著我的戒指，你說你與家人早就斷了聯系，因為你不喜歡你爸爸新找的繼母。你以前就跟我講過你的家庭，一家四口在昌城居住，直到后來的繼母帶著剛出生的嬰兒來到家里撒潑時你才知道偉岸的父親私底下竟有如此齷齪的一面。

你給我講爸媽離婚的事的時候我們已經高三了，自從高二的荒唐事結束后我們的關系并沒有鬧僵，我倆還像以前一樣偶爾發發短信聊著什么，印象里你從未對煩悶的高三學業抱怨，而我總是對你說受不了這段苦日子，我希望明天就能高考。你笑著問我那么著急離開昌城啊，我說是啊，天南海北我都想去看看，人啊不能將自己局限在一個地方。

接著你說大家離開昌城之后就沒機會見面了，你會想我的。如果我此刻繼續煽情，那么我們就越界了，可能會重蹈覆轍也或許能經歷一段好的戀情，但是我退縮了，我舍不得你，我怕我們以后會分手，那樣我就再也不能跟你想這樣繼續閑聊，很多人說分手之后還能做好朋友，我不會，因為我的內心會因為沒有珍惜那段戀情而懊悔不已。

可后來我還是忍不住跟你在一起，因為我知道我心里對你的愛超過我倆會分手的恐懼。那年我們都上大三，本以為我的人生在那會兒會戛然而止，沒想到我在股市上翻了身，我打電話叫你跟孫鵬來找我玩，你們是我的朋友，這份喜悅我只想分享給你們。我們在杭州街區肆意奔騰玩鬧，全然不顧路人們詫異的目光，于是我向你表白，劫后余生讓我變得更加有勇氣。

孫鵬也在場，多么戲劇，上一次在現場表白的人還是他呢。

可后來我們還是吵架了，原因竟是我正式進入股票機構工作后根本沒有時間維系我倆的異地戀，雖說上海距離杭州很短，可是我寧可每天面對忽上忽下的數字結構也不愿陪你聊天。就這樣我們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將彼此的過錯一一例舉出來奚落對方。我原以為我們從崇山峻嶺中方走出會更加的珍惜彼此，未曾想崇山峻嶺只是一部分，山外有山，我們再一次迷失其中。

被你徹底激怒是聽孫鵬說你去廣州找他，你在他的面前脫得一絲不掛。你不知道當時我知道這件事之后有多憤怒，像一只生氣的公牛，恨不得撞壞所有建筑物。冷靜下來細想，高一孫鵬知道我們偷偷在一起后的境遇該有多么悲涼，現在我重蹈覆轍，總算事體會到他的感受。但是我還是瞧不起自己，至少他拒絕了你，而當年的我恨不得早些擁有你。

與他相比，自始至終我還是那個小鎮子上出來的男孩。

2.

聽完我絮絮叨叨講完后，你輕撫我的頭，笑著說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你說《雷雨》中有一段繁漪是這么對周萍說的，“我把我的愛，我的肉，我的靈魂，我的整個兒都給了你！而你，卻撒手走了！我們本該共同行走，去尋找光明，可你，把我留給了黑暗！”這句臺詞本來是要排練出來的，可惜劇本被老師們修改，這句話始終沒有出現在舞臺上。

“我曾經把我的愛與靈魂交予你，后來你離開了；還好周萍你此刻回來了，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里還能由你陪伴我，我想我的靈魂終能得到安息。”

“這是你修改的臺詞嗎？”我又不爭氣的流淚。

“好巧不巧，你是周萍，我是繁漪，我們沒在同一幕戲中唇槍舌戰，也沒在同一出戲中得到好結果。可是現在，我不是可憐的繁漪，你也不是狠心的周萍，我們擁有有了美好的結局，即使留給我們的時間并不多。”

你進入我的懷抱，你說孫鵬帶你去見了白冉，你告訴她祝你們幸福，白冉只當你是孫鵬的朋友，欣然接受你的好意。

“她確實很漂亮，穿婚紗的也一定很好看。蔣茂對不起，因為我你辜負了她。”

我親吻你的額頭，勸你不要這樣說，畢竟一切過錯全都是我造成的。

“以后你一定要過得幸福，遇見對的人不要猶豫，不要將自己藏在陰影里，你要知道如果你過得好我會很開心呢的。”懷里的你哭成了淚人，“謝謝你蔣茂，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還能見到你，我們本該同行，原諒我當初的任性以及未來的訣別，你要知道，我是真心愛你，所以為了我愛你請你一定要對得起自己。”

2006年9月4日，上課鈴響后你才從夢中驚醒，你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同我打招呼，那笑容像是初升的太陽，給我希望與溫暖；2015年3月1日，你在我的懷中慢慢的閉上眼睛，嘴角依舊掛著笑意，月光在你臉上映出光亮，彷佛我是無邊的黑夜，將你視為最后的曙光。

我們相識的年月加起來不足十年，人生才有幾個十年啊，可我感覺像是與你過了一輩子。今后的路途再也沒有你了，我想我還會繼續前行，心里會給你留一個位置，即使我最終會遇見合適的伴侶，我也會敞開心扉的對她講，以前我愛過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