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茂】
1.
高二那年我參演了話劇《雷雨》,這是第二中學歷年文化藝術節的保留項目,當然條件是只能高二的學生參加。
機會是面向全體高二學生的,誰都有資格報名,選角的權利是在語文教研組手里,報名參演的人需要提前準備好雷雨的某一段文選,然后去語文教研組辦公室朗讀,如果足夠深情并茂又或者形象俱佳,那么你就有機會被選上。
本來是沒興趣報名的,那段時間所有的心思都在籃球賽上,無暇顧及其他。男孩子就應該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而不是在舞臺上傾訴感情。
有一天下課,班主任找我跟孫鵬說你倆可以去試一試角色,蔣茂適合周萍大少爺,而孫鵬去試一試魯大海。
連班主任都看得出孫鵬是個“憨憨”,只能演魯大海這樣正義執拗的角色,這也符合他的氣質。
孫鵬倒是挺上心的,而我則是被他拖過去的,雖說心里不情愿,但是既然要做一件事那就努力將它做好。找了一段臺詞,用心念了一會兒,沒人打斷我;我只準備了一部分,但是考核時間太長,我硬著頭皮讀完了一幕,老師們只是點頭但都沒發表意見。
班主任余老師是教研組組長,她說大伙兒沒意見那就算過了,像是隨意又像是刻意。
就這樣我飾演第二幕的大少爺周萍,孫鵬飾演第四幕里的魯大海。因為排練前看過劇本,要是孫鵬選到第二幕的魯大海就好了,我還能借此機會扇他一巴掌。當然了,這是玩笑話。
選繁漪跟四鳳倒是成了所有老師頭疼的問題,四幕要八個演員,女生世界勾心斗角,誰都想乘此機會展示自己,要不等到高三真的只剩下死讀書了。
李瑗馨本來飾演第三幕中的四風,但是跟他搭戲的二少爺周沖是崔蘿卜。而第三幕中,二少爺周沖為了證明他和四風的關系依舊和睦,會特傻的補充一句說“我可以拉拉你的手嗎”?
“真蠢。”當李瑗馨得知“周沖”是崔蘿卜飾演后冒出來這么一句。
是啊,那樣真蠢,一個睡過你的男生在舞臺上為了證明你們還有情感后說出那句話,這一幕給旁觀者看一定十分有趣。
如果坐以待斃那她就不是我所認識的李瑗馨了。她重新找了段臺詞去競選第四幕的繁漪,她收起了裝出來的怯懦真的成為了那個光芒萬丈的“繁漪”,舉手投足間滿是自信與嫵媚。我在面試現場被她切換自如的表情嚇到了,一陣兒可憐、一陣兒瘋魔,最后無助的眼神難免叫人憐憫。
或許這才是你真實的一面吧,我想。
是啊,以她的氣場絕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四鳳”而是橫刀立馬的“繁漪”啊。倒是方玲琳被選中飾演“繁漪”出乎所有人意料,并不是她不好看,而是她給人的感覺應該是乖巧的“四鳳”。
于是,我們四人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分在一起,大家各自成了那一幕的演員,彼此不是彼此的角兒,誰也毫無相干演自己的戲。
我們那一屆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上臺演戲的幾乎都是先前有過瓜葛的人,籃球隊的程飛被選成第二幕中的魯大海,跟孫鵬打架的崔浩喆飾演第三幕的周沖。
先不提演出中發生的事,我們聊聊場外。徐安琪又有了新的朋友,倒不是文科精英班的,反正每天跟在徐安琪喝程飛屁股后面,像是個小跟班。因為一起排練的緣故,這兩個女生會來看程飛。那個女生做作的說我要當你們感情路上的見證人,我們三個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聽她說這句話我感覺整個人都要散架了,渾身起雞皮疙瘩。更夸張的是三人手拉手圍成一個圈開始歡快的旋轉。
對,是歡快的旋轉。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活法,我也無資格評論他人,可能在他人眼里我的活法他們也看不上。
但是我至今忘不了那一幕,被他們圍住的圓圈里好像有什么耀眼的情感,三人歡笑的嘴臉像是一個棍子重重的悶在我的頭上,久久無法回過神來;我原以為只要我們想,孫鵬、李瑗馨還有我也能像他們一樣手拉手對抗著別人怪異的目光。
可是我們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做錯事可以包容,轉天相識一笑當作什么也沒發生過。即使再牢固的城墻也會有縫隙,而我們不過只是印在墻壁上的影子,裂縫將我們托向暗處。
在排練時我總是卡在兩句臺詞上,周萍對繁漪說“那么我就是那個最糊涂最不明白的人”跟“然而讓我犯了那樣的錯,你也不是沒有責任的”,因為現實我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犯錯的責任在我,而我則是那個最不糊涂,最明白的人。
繁漪對周萍說,“自從我把我的性命,名譽統統交給了你,那么我就什么也不顧了。”同我搭戲的是方玲琳,她的情感釋放的很好,可每次排練到這時,我感覺此刻是李瑗馨站在我的面前義正言辭的吶喊,我很想拉著她的手告訴她我不在逃避,我愿意跟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我怕背后總有千萬雙眼睛盯著,害怕他們說蔣茂這個混蛋搶了好兄弟的女友。
我始終無法度過這個坎兒。
2.
演出開始那天,我莫名的肚子痛,給候場的孫鵬講了后他笑我上不了臺面,我跟他在后臺拌了幾句嘴后便輪到我上場了,他突然拍了怕我的肩旁誠懇的說放輕松。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他也同我一樣肚子痛。
演出進行的順利,我們這一幕的演員們配合的很好,不過當我在舞臺上扇程飛耳光時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為了舞臺效果這次是真的用力打了他。之前每次排練時都是裝裝樣子,私下里我還給程飛說也不能我來打你耳光吧,畢竟當時沒有他幫忙我肯定打不過四個混混,這樣一來我不顯得很忘恩負義嗎!
程飛笑我太較真,這只是演戲而已,沒人會亂說什么的。
我太較真嗎?或許是吧。不過我那一巴掌打下去還是聽見了臺下觀眾們的驚呼,看來是過于用力了。
第二幕結束后我們便在坐到觀眾席其他兩幕的表演,可能上臺前太緊張,下臺后第一時間沒緩過來,所以關于第三幕我沒怎么看進去。
到第四幕了,全劇的高潮,孫鵬的魯大海、李瑗馨的繁漪。繁漪痛苦的對“周萍”妥協,甚至不惜“周萍”娶四鳳,只要他能帶著她,一直相伴于身邊就好。李瑗馨演得太好了,臺下已經有幾個女孩子落淚了。可惜“周萍”沒有,他一心只想走,帶著四鳳重新生活,完全不想為過往的孽緣負責。接下來輪到孫鵬的戲份了,不得不說他演得不錯,但是因為是朋友的緣故還是有點出戲,估計他看我表演時也是一樣。舞臺上的“周萍”正在向魯大海傾訴他為什么愛四風以及跟繁漪的荒唐感情,有血緣關系但不得知的魯大海竟然選擇相信“周萍”以后能善待四鳳,我在臺下一時有些失神,未來的某一天孫鵬會不會在我面前對我說他相信我跟李瑗馨才是真的般配呢?
劇情的發展將矛盾迸發到了頂點,所有的一切皆是荒唐,身處漩渦中心的角色們無法脫身,最終被淹沒在那晚巨大的雷雨里。
而我們在雷雨中佇立,眼角早就被打濕了。
落幕,全體站起來鼓掌,我本是臺下的一員最后也上臺謝幕,后來我看過一本小說叫做《主角》,一位老演員在豫劇表演中“噴火”傷了身體,他硬是留著最后一口氣能在舞臺上謝幕,最終死在了心愛的舞臺上。我不像那位老先生如此熱愛表演,只是飾演一個角色后便能帶入情感,如此一來現實生活中的拘謹倒能發泄了,在這虛幻的世界了像是真的活著。
3.
演出結束后我遇見了先前跟崔蘿卜廝混的太妹,沒了先前的囂張跋扈,反倒笑瞇瞇的站在我面前。
太妹是偷偷溜進了我們學校看崔蘿卜的演出,她確實是想來找我,她解釋是因為當初我說要撕爛她的嘴的模樣有種,這次沒想到我也參與了演出,穿襯衫扮大人的模樣還算那么回事。
破天荒地我沒趕她走,反倒帶著她在校園里閑逛。閑聊間才得知原來她還在上學,還是在我們女朋友的學校。我提醒她已經是五月份了,還有一個月高考不會慌嗎。太妹搖搖頭,輕松地說自己走美術特長生,所以不用每天在教室里坐著刷題。
太妹叫郭銘悅,名字很好聽,但是總覺得跟她不搭。
兩人無話,不免了談起了崔蘿卜跟李瑗馨,我半開玩笑說演出結束后崔蘿卜收到好多迷妹的崇拜,你作為正牌女友現在不去找場子怎么有空跟曾經的敵人一起逛校園?
“鬧著玩而已,哪來的正牌不正牌。”郭銘悅從我手上搶過校服披在自己身上,“怎么一股汗臭味,平時不洗衣服的嗎?”
“不想穿還給我,這么多事。”
我帶她到學校后面的籃球場,那里沒攝像頭,抽煙不會被抓。我掏出煙盒取出一根享受起來,見她笑瞇瞇地盯著我,也分了她一根。
昌城的五月陽光還算充足,照在身上很舒服,不會覺得炎熱。一群初中的小鬼跑來打球,時不時往我們這里看,太妹喊了一句他們便不敢再看了。
“作為女生你倒是一點兒也不溫柔。”我盯著投出去的籃球對身旁的人說道。
郭銘悅忽地湊上來親我,她的唇彩是水果味的,像檸檬又像橘子。籃球場上徹底沒了聲音,她睜大雙眼囂張的審視著我,我笑了笑把頭別過去朝那群小孩吼了句“打你們的籃球”。
“作為男生你要學會溫柔。”太妹起身走了,我又點了跟繼續抽,抽到一半發現他把我校服穿走了。
晚上負責第三幕表演的老師請我們吃飯,筷子動了一半郭銘悅給我打電話要我到她家取衣服。電話里我問她哪里來的我的號碼,她無所謂解釋,想要到自然有辦法。
按照地點到她家了,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問她校服呢,她說洗了還沒干。校服掛在陽臺,碩大的水珠往下掉,我皺了皺眉頭,水不擰干凈怎么會干。我拿著校服去她家衛生間,她跟在我后面一句話也沒說。
校服上面還殘留洗衣粉的味道,很濃,想來估計她也沒怎么用心洗,只時隨意揉幾下敷衍了事罷了。
劉娜發短信過來,她要跟我分手。我打電話過去她不接。郭銘悅見我面露難色,多嘴問我怎么了。
我茫然地看著她,“女友發短信要跟我分手,一點兒征兆都沒有。”
太妹放肆地笑了起來,我有些心慌,顧不上校服,立即出門打車到劉娜家樓下,我跟她發短信,有什么事當面談清楚。
十分鐘后劉娜下樓,眼角略微紅腫。心生憐惜,我將她攬入懷中,劉娜沒忍住哭哭啼啼起來,她說她今天偷偷來看我演出,本想給我個驚喜,但結束后看見我跟一中人人皆知的太妹在學校散步,太妹那一吻我竟然沒有躲。
“我覺得你好陌生,想想我真的從未了解過你。”劉娜哭成了淚人,“然后我又碰見了一個叫李瑗馨的女生,她就跟在我的后面。我認識她,那個第四幕繁漪,那樣好看,沒人不對她留下深刻印象。她說她也是你的前女友,這種事見怪不怪了。”
我腦袋嗡了一下,“別聽她胡說,我跟她沒有半點關系,那個太妹也是。”
“可是我全都看見了,你沒躲開。為什么?你為什么會認識那樣的女生?”
無奈的嘆了口氣,我不能給劉娜解釋說太妹是我為了替李瑗馨出頭才認識的,口口聲聲地說我跟李瑗馨沒關系那我為什么要替她出頭呢,越來越亂了。沒想到啊李瑗馨,你終于找到機會報仇了,僅僅因為我騙你分學科的事嗎?
劉娜掙脫了我的懷抱,“蔣茂你混蛋!”我呆呆站在原地,看著她走上樓,樓道的燈每滅一盞我便喪失了些許溫度。
我又回到了郭銘悅家,校服還是被她掛在陽臺,還是有水滴出來,以至于我有種錯覺,剛才經歷的一切都是夢,假的,不可信的。
直到郭銘悅說她為什么要跟你分手,我說因為你你信嗎。
沙發上的女生笑得很張揚,“怎么?她看到我吻你了?”
“你知道?”我皺著眉。
“女人的直覺很準的,尤其是被跟蹤的時候。”郭銘悅調皮的眨眼睛,“竟然有兩個人跟著我們,一個是那個李瑗馨,另一個估計就是你的小女友吧,隔著老遠我都發現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所以你故意親我,目的就是讓她們看到?”
“也不完全是,我想親你是真的,想讓他們看見也是真的。”太妹囂張的看著我笑,那姿態好像再說你能拿我怎么樣。
我沖過去咬她的嘴唇,她也回敬我,咬的更用力,可能是被我的氣勢嚇到了,她認慫了,不敢再咬我;我倆越吻越熱,手忙腳亂地脫掉彼此的衣物滾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