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一院的急診恢復“接客”的時候已經到了差不多深夜。
甄強才剛剛感到自己已經到了極限，病人開始風一樣地涌入，救護車一輛接著一輛，但是萬幸的是，沒有大出血，沒有很急地癥狀，就是清創(chuàng)縫合這些小事。
“老大，我不知道該怎么說。”，甄強猶豫著，沉默了很久終于開腔。
“如果說你是不想再做醫(yī)生了，我也攔不住你，混到畢業(yè)證讓你爸掏些錢出國混個其他碩士畢業(yè)就行了。”，華強有點想喝酒，今天被一鬧，明天的破事鐵定不少。
剛剛手機里又來了短信，明天全院開會，各科科室主任都要在，院長談話。
“我沒有混畢業(yè)證！”甄強聲音有點哽咽，“我也不是不想干了。只是不理解，辛辛苦苦救活了一個女孩卻要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如果一個醫(yī)生，真得被打殘了，這一輩子的職業(yè)生涯不就全沒了嗎？”
“嗯，不用如果，上學時我一個哥們兒職業(yè)暴露染上艾滋了，醫(yī)院給了錢就直接讓他帶薪下崗了。”，華強對這些看得很透徹。
“老大，我們時刻暴露在危險中，為了什么？為了什么還要受到家屬的。。。。。。”，甄強其實想過這個問題，腦子里甚至預期過更壞更糟糕的情形，但是當真正來臨這種情況，甄強一下子就崩潰了。
我們比我們想象地更脆弱，想象中的苦難遠沒有真實來臨更驚心動魄，我們不堪一擊。
有些人跌倒了爬不起來，但是有些人跌倒了還能站起來。
“甄強，各行各業(yè)都一樣，我們在社會這么受尊敬，拿著不少的工資，我們就應該擔起更大的責任。”
，華強一頓一頓地說。“畢竟如果我們不擔起來就再也沒人能夠擔起來了。”
“你知道我這么多年做急診最快樂的事情是什么？”，華強看著甄強給病人擦碘伏。
“掙錢么？”
“算是一部分吧，更快樂的是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甄強，你最開始為了什么做醫(yī)生？”
為了一個女生，甄強仔細想想，又不全是。為了和老爸賭氣。這個也不全是。甄強仔細想了想，“我喜歡手術刀，拿起來刀，仿佛世界都在我手中。”
“哈哈，感覺自己是上帝么？挽救生死？”，華強笑起來，“小的時候我鄰居有一個老爺子心肌梗死過世了，后來學生時代最喜歡我的老師肺結核繼發(fā)感染走了，再后來是我父親的一個工友叔叔塵肺等不到器官也沒了。我見過很多生死，一個小孩子都明白這個道理，或許做一個醫(yī)生就能阻止他們地離開，然后我堅定地走上了這條道路。我最大的快樂是當我坐在整個城市的最高處的時候，我知道人民公園里面有我救活的小孩在滑滑板，有我從死神身邊拉回來的老人在打太極拳，有某個程序員心臟恢復后開始愛惜身體。起碼知道這個城市里，因為有了我們的存在，很多人能夠活下來。”
“老大，你說得我都明白，我們一天差不多要收六七十個患者，我知道我們會救過來很多人，但是我們，但是還是有很多家屬會背后誤解我們，會覺得我們就是貪圖他們的錢，覺得我們是庸醫(yī)，覺得家人能得到比我們更好的治療。”
“是的么？”，華強搖搖頭，“一個月也就這么一例，還有醫(yī)鬧的身影在里面。難道因為這么一家屬你就放棄自己的夢想？放棄其他病人嗎？”
“就算鬧一鬧，那個女孩子的命都保下來了，又有什么關系呢？”，華強也有些困倦。
“我知道了”，甄強低下頭。
華強聲音里帶著希冀地說“今天就到這里吧，我把你們高主任叫來了，再從兄弟醫(yī)院拉一個要考碩士的過來，你先回去休息吧。”
有些坎需要自己邁過去。
甄富在家攔住了要給兒子打電話的妻子，“每個醫(yī)學生到醫(yī)生都要過數(shù)不清地坎，就讓他自己過去吧，再說有小張盯著，咱兒子能出什么事情。”
甄強一個人，去了酒吧，沒有要卡座，一個人。“伏特加。”，兩瓶被拿出來。
滿上一大杯。
周圍不斷走過少女，也有為了生意來回不斷暗送秋波的，或者來回蹭的，甄強一概不理，開始喝酒。
張德也在這個酒吧喝酒，不過是包間，“德哥，那個李川在所里面掛掉了！”
聽到這個消息，張德陰暗地臉上露出一絲竊喜，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華強相對于王浩更擔心地是肉體上沒有受傷的甄強。
在病房里面看見王浩，談話就輕松多了。“怎么，不想干了？”，看著小美抽空來照顧王浩，笑瞇瞇地問道。
“哎呀！老大，要不是你那天簽下來你的名字，我會死得更慘。”
“沒事歇一歇，正好也累壞了，工資還照發(fā)，多好？”，華強拍一拍王浩的肩頭。
“老大，我有一個哥們兒在外邊做裝修，差一個靠得住的合伙人。”，王浩猶豫再三給華強說，一邊吃著小美遞過來的雞腿。
“小美，你去忙吧，不要管我，今晚也很累的。”，王浩對著小美說。
小美的淚水剛擦干，“誰要管你！”，又有病人按鈴了，小美慌忙走出去。
“學這么多年，念這么多年書，現(xiàn)在去工地做一個包工頭？不冤嗎？好好的天賦浪費掉。”，華強把王浩的冰可樂開了蓋子，咕嘟咕嘟喝著。
王浩白了一眼，也沒在意。
華強補充了一句“骨折了喝可樂也不好。”
“還是因為工資。”王浩有點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做主治一個月才一萬多工資，連房子在市里都不敢看，女朋友都不知道怎么談。”
“學歷讀到碩士了沒？”華強問道。
“對啊，讀到碩士了才覺得太冤枉了！干嘛要讀那么多年，早去外邊做生意早就買房了”
“SCI發(fā)了幾篇？”
“五篇。平均影響因子八分多。”
“不高。”，華強補充了一句。
“。。。。。。。”，王浩，“工資也不高”，只敢小聲說。
“雖然你學歷不到博士，但是文章不少，我們急診還空著一個副高。”，華強說話有些暗示。“也沒幾個能留在急診的，想留的也沒你這個水準，真得，婦產科大出血，你給他們李主任試一試？我覺得還沒你切子宮切得好。”
“老大，你又拿我開玩笑。”，王浩笑著。
“沒有，真得，你看看，我們急診還有小美喜歡你。”
王浩臉一下子紅了。“我不想耽誤。。。。。”
“呸！愛情有什么耽誤不耽誤的，我娶我老婆的時候還不是一窮二白，還沒你有錢呢！”華強反口把王浩的話堵死，“你這是沒責任心。沒擔當！大男人，怎么掙不來錢？”
“可是我兄弟那里開的月薪是三萬多，稅后。”
“哼！來，給你看我的！”，華強拿出手機，翻出來建行APP，一條條提示短信。給王浩看。
“嚯！”，王浩倒吸一口冷氣。
“沒有灰色收入，純科室提成。”，華強繼續(xù)補充，“周主任都不知道我工資多少，別在醫(yī)院亂講！”
“主任。。。。。主任，我能坐上副高嗎？”
“我可沒說你能上，能者居之，看能力。”，華強眨眨眼，拽過來自己的手機。“高主任工資比我可是只多不少，你也知道我不會來事，有些其他醫(yī)院的名譽醫(yī)生啊，出本書啊，當個審稿人，亂七八糟的東西。”
“嚯！老大，我想清楚了，我想留下來！我一定好好干！”
勸王浩簡直不能太容易了，對于王浩這種見慣急診鬧事和工作強度的人，真正能留住的除了初心，還有點小錢錢而已。
華強心想，你這小子還跟我斗！華強上個月工資八千，獎金六萬！
作為國內一流三甲一流急診科室?guī)ь^人，華強值這價，但是每個月數(shù)以萬計的靶向藥吃起來還是蠻吃力的。
錢是勸不動甄強的，所以甄強今晚更麻煩。
不過最頭疼的是明天，院長找科室主任談話，無非是先講科室效益然后就是吵，是破口大罵！問題是先吵兒科還是先吵急診。
想起來還有一起挨吵的兄弟科室，華強就開心，老趙是華強的革命同志，兒科工作多年，月月開會都要被吵。反正這倆人臉皮也厚。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