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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無盡的逃亡(一)

1916年8月,奧地利軍隊的中尉弗蘭茨·佟達被俄國人俘虜。他被關進設在伊爾庫茨克東北數俄里[1]的一座戰俘營里,隨后在一個西伯利亞波蘭人的幫助下成功地逃離。在波蘭人偏遠、孤寂、貧苦的農莊里,在泰加林地帶的邊緣,這位軍官一直待到1919年春天。

在森林里游走的人,即獵熊人和皮貨商,會在這個波蘭人家里投宿。佟達無須擔心被追捕,沒有人認識他。他是一位奧地利少校和一個波蘭猶太女人的兒子,出生在他父親的駐防地——加利西亞的一座小城里。他說波蘭語,曾在一個加利西亞團里服役,因而冒充波蘭人的弟弟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這個波蘭人名叫巴拉諾維奇,佟達也使用了這個名字。

他得到了一份偽造證件,上面的名字為巴拉諾維奇,出生在羅茲[2],1917年因某種無法治愈的傳染性眼疾從俄軍退役,職業為皮貨商人,居住地是上烏金斯克[3]。

波蘭人說起話來猶如一粒一粒地數珍珠,黑色胡須賦予了他沉默寡言的義務。三十年前他來到西伯利亞,當時是一個服刑的犯人。后來他志愿留在當地,成為研究泰加林地帶科學考察隊的一個雇員,五年間穿過了一片又一片森林,后來他娶了一個中國女人,改信了佛教,留在一個中國人聚居的村子里當醫生和草藥專家,生了兩個孩子。由于一場瘟疫,他失去了兩個孩子和妻子,于是又重新回到森林,以打獵和做皮貨生意為生。他學會了在最茂盛的草叢中辨認老虎的蹤跡,能夠憑借驚飛的鳥群辨認暴風的先兆,知道如何區分下冰雹的云和下雪的云,也會辨別下雨的云和下雪的云。他熟悉游走于林中的人、強盜和無惡意的徒步旅行者的各種習慣,像對待兄弟一樣喜愛自己的兩條狗,崇拜蛇和老虎。他志愿入伍參戰,不過在兵營里,他好像令戰友和軍官們感到恐懼,因此他們將他當作精神病患者遣送回森林。每年三月他進一趟城,在那里用獸角、獸皮和鹿角換取彈藥、茶葉、煙草和燒酒。他還順便帶上一些報紙以了解最新消息,不過他既不相信那些消息也不相信那些文章,甚至連廣告都懷疑。多年來他總是固定去一家妓院找一個紅頭發妓女,她的名字叫做葉卡特琳娜·帕夫洛芙娜。若姑娘那里有別的人,巴拉諾維奇就等著,像是一個有耐心的傾慕者。姑娘老了,頭發染上了灰白色,牙齒掉了一顆又一顆,甚至連那副假牙都掉了。于是巴拉諾維奇等待的時間一年比一年短,到最后他是唯一還去找葉卡特琳娜的人。她開始愛上他,思念的烈焰整年都在燃燒——暮年情人暮年的思念。她的柔情一年濃似一年,她的激情一年烈似一年,她已是一個老嫗,用皺褶的肌膚享受著自己一生中的第一次愛情。巴拉諾維奇每年都給她帶去相同的中國珍珠項鏈,帶去自己親手削制的小笛子,他用它們模仿各種鳥鳴。1918年2月,由于鋸木頭時沒有當心,巴拉諾維奇失去了左手的大拇指,傷口六個星期才好。4月,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獵人又要來,這一年他沒能進城。葉卡特琳娜空等了一場。巴拉諾維奇給她寫了信,讓一個獵人捎去安慰她。這次他沒送中國珍珠,而是帶給她一張貂皮、一張蛇皮和一張做床前地毯用的熊皮。于是在這古今歷史上最為重要的一年里,佟達沒有看到報紙。直到1919年春天他才從返回的巴拉諾維奇那里聽到戰爭已經結束的消息。

那是一個星期五,佟達正在廚房里洗餐具,巴拉諾維奇走到門口,能聽見犬吠聲。掛在他那黑胡須上的冰碴發出碰擊聲,窗臺上落著一只烏鴉。“和平了,革命了!”巴拉諾維奇說。

此刻廚房里一片寂靜,隔壁房間里的鐘洪亮地敲擊了三下。弗蘭茨·佟達小心翼翼地將盤子輕輕放在案子上。他不想打破這種寂靜,可能他也擔心打碎盤子。他的雙手在顫抖。

巴拉諾維奇說:“一路上我都在想該不該告訴你。你要回家了,畢竟我覺得很遺憾。看樣子我們不會再相見,你也不會給我寫信。”

“我不會忘記你。”佟達說。

“什么都別承諾!”巴拉諾維奇說。

這就是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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