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鬧怡云館(下)
- 棠棣融融載其華
- 控鶴監公
- 3683字
- 2019-04-11 01:38:43
你知外面是個什么情景?那王莽前一會兒被我打得鼻青臉腫,隨身家仆又僅有五、六個。我見他匆匆離去,雖放些狠話出來,卻沒曾料想到,這貨竟是增派援手去了。此刻,館子的堂屋里密密麻麻的站著好些壯漢,皆是青年模樣,且身材高大魁梧,目測沒有三十五人也該有二十五人了。
我心里沒底,卻仍憤恨的朝著王莽吼道:“你何必強人所難?館子今日不開門做生意的,快些回去吧!”
王莽頂著張紫青淤傷的面龐,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冷笑道:“怎是強人所難呢?她們當婊子的,可不就是做的開門生意。”這番渾話,引得眾人紛紛淫笑起來。
那王莽面目猙獰,卻頗有幾分得意神色,揮了揮手,喝道:“給我捉住她!捆了帶回去。”
聽罷,眾人一股腦的蜂擁而上。我心中暗想,對方人數眾多,自己若是赤手空拳,定是要輸的。雖然有些殘忍,目前這種局勢,只能用火攻一招了。
人群險險逼近,我立刻從袖中取出火折及松香粉包,將松香包噙在口里,小腹運氣,吹動松香包使其中粉末飛向火折。火焰仿若騰龍一般撲向眾人,所到之處皆沾上了燃燒的松香粉。待我停止下來,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倒了十來個人,或是慌張拍打著引燃的部位,或是嚎叫著在地上翻滾試圖壓滅衣裳上的火苗。僥幸躲過一劫的其他人,則悻悻的退到樓梯口,舉止猶豫不決。
王莽急忙怒吼道:“上呀!雇你們做客的?給老子上……”
應急用的松香包我僅備了一個,剛已消耗殆盡,如今卻還剩有十來個對手。我頭頂冒著冷汗,急忙環顧四周,找尋個什么趁手的利器。
“好大的膽子!楚稽查的至親也敢欺負。”熟悉的聲音自樓下傳來,是唐棣!
我轉頭去瞧,樓下站著的玄衣男子,可不就是唐棣嗎!
眾人即刻停止進攻,面面相覷,皆是一番不知所措的模樣。
唐棣背手走近王莽,冷笑道:“楚稽查若是知道,自己的外甥女被人肆意欺負,不知會作何反應。”
聽罷,那王莽一時軟了下來,哈著聲音道:“卻是楚稽查家的公子,有失遠迎,得罪!得罪!”此番言語,竟是將唐棣錯認成我求良表哥的樣子。
唐棣垂眼看著王莽,面上沒什么表情,聲音卻冷冷的:“家妹剛才不巧走丟,我還想不過眨眼的功夫,大抵出不了什么事。卻不想我若晚到個一時半刻的,怕就見不到我妹妹了。這位公子,你說是吧?”
王莽聽罷,雙腿顫若抖篩,陪笑道:“誤會!誤會!小弟這番陣仗,不是針對令妹,乃是沖著館內一娼妓而來的。楚公子的親妹子,小弟巴結不及,哪會故意沖撞呢?”
唐棣面上浮起一絲微笑,聲音也緩和了些:“原來是個誤會!倒是我錯怪你了。”
說完又從懷里掏出一個鼓囊囊的荷包,遞與那王莽,道:“公子手下似有些傷者,這醫藥費便由在下出了吧。”王莽自然推辭不收。
唐棣微微戲謔地笑道:“實不相瞞,這館里的小嬌娘,我平日時常光顧,情誼頗深。還請兄臺多多罩著她些,莫叫惡人欺負了去。”說完,那張冰山臉上頗有幾分風流意味,很是曖昧。
我心中暗自詫異,他跟美娘竟還有這層關系!想想復又覺得很合理。想那吳美娘實在是個相貌氣質俱佳的美人,且盛名在外,是個男人就該喜歡上的。而唐棣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加之長期出差在外,難免有些那什么的需求嘛!
我震驚于這段驚爆的艷情新聞中,久久不能自拔。依稀聽得唐棣跟王莽一番客套,爾后美娘一行人出來道謝,再然后,我們兩撥人就相繼離開了。
及至出到院外,我才抽出點神思來,怔怔地問唐棣道:“那吳美娘竟是你的姘頭?”
唐棣彈了一下我的額頭,輕聲笑道:“我說那番說辭,乃是為了你所救美人。他人若是知道她有個官場的靠山,哪還敢隨意欺負她。”
我覺得他有點自來熟,不過才見了兩次面,就敢敲我的頭實在有點過分了。但又不好發作,趕緊轉移話題:“怎么我表哥沒跟你一起呢?”
唐棣回我說:“我跟他分頭行動,好盡早找到你。”
我又問:“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怡云館里的?”
唐棣說:“我碰巧聽人閑聊城東的打架女子,覺得多半是你,問了地點就趕過來了。”
他單憑打架這點就做出判定,反映出我在他心中其實是個蠻橫形象。于是,我急忙為自己洗白,道:“我打的是個惡霸,他仗勢欺負美娘不說,還幾番調戲我。”
我抿了抿嘴唇,繼續怒斥道:“這樣的地痞流氓,打死都不足為惜。虧你剛剛還對他那么客氣!”
唐棣淡淡道:“‘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你聽過沒?任務辦成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雖經歷了一場鬧劇,但并未打消我們出游的積極性。我們三個雖有些疲憊,但求良表哥堅持按原計劃進行,因為他提前預付了船只租金、酒菜定金,以及許些歌女舞女的人力費用。若我們直接放棄出游,則會導致他這番花費都打了水漂,所以不得不仍然按照計劃出行。
譬如現在,我們站在山上一處名為“尋陽溪”的溪水邊,稍作歇息。雖已五月中旬,九峰山山頂尚是白皚皚的一片雪景,到山中段的積雪卻融匯成一條條溪流,最終在山谷處匯流而下。融了雪水的尋陽溪溪水凜冽,水位漸長,水底下的鵝卵石劃破了水面的平靜,使得溪水一路翻騰而下,沿岸的春草長勢茂盛,野櫻枝葉颯颯而花串低垂,我們一路沿溪而行,玩的不亦樂乎。
求良表哥突然回頭問我:“淼兒,你可知道我們宗族的起源么?”
我點了點頭,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祖父在世時時常提起。
我祖父告訴我,我族原不在巫峽,而是都城。宗族世世代代均為巫人,因先皇好信巫術,我祖上曾位至國巫,祖父的母親,即是故國大國巫。
當年,先皇敗戰,故國滅亡,改朝換代已是定局了。我祖父在那戰亂之中,承著喪母之痛,滅族之恥,極盡所能的攜著族人逃了出來,一路西進,最終借巫峽地勢險峻,人跡稀疏,選在固陵山定居。數十年內,除我父母親相繼病逝外,生活倒也安定。只是他每每同我講述往事時,我總能從他神情之中看出極深的悲痛來。
祖父還說,都城南側的九峰山,便是我家宗族初始的居住地址。當然,宗族舊址該是一個家族秘密,我們自小被囑咐不能隨便外傳。
唐棣仿佛很有興趣,在一旁問道:“什么起源?”
表哥狡詐的一笑,回他道:“我家宗族原就在都城,是個普通的巫人族群。后來因為戰亂的緣由,不得已搬去巫峽。”
忽又想起了什么,“噗嗤”笑出了聲,道:“傳聞這九峰山有一神女,說是巫人的先祖。關于這個神女,卻還有一個頗為香艷的傳說。”
聽到“香艷”一詞,我頗有些振奮,趕緊催促表哥講來聽聽。
表哥彈了下我的額頭,笑道:“你身為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卻表現出對污濁言論如此熱忱,實在不雅!為兄我很替你感到擔憂。”
我回掐了他一把,心虛的摸了摸鼻尖,偷偷看那唐棣,他果然一臉似笑非笑。
表哥說,故國先皇曾出游九峰山,因狩獵疲乏,大白天里昏然入睡,夢見神女前來傾訴她的愛情,引得先皇龍心大悅,跟她熱烈地云雨了一番,事后又在山腰修建“神女觀”,以紀念這場短暫而美妙的“一夜情”。后來故國敗亡,當今皇帝游玩同一地點,也做了一個類似的美夢,醒來后訴說了夢中奇遇,并作下《九峰山神女賦》來描述這場令人惆悵的夢中邂逅。
古有三人成虎之說,說的是一件虛假事物,說的人一多,就能使人認假為真,故又有謠言可謂的說法。這些當地傳說,多是商家與顧客茶余飯后的閑談內容,其真實性無從考究,本實在不足為信。
而上述這則逸聞,細想想其描述的不過是帝王做了場春夢而已,除了逸聞男主角的內侍和妃子,實在想不出還能引起誰人關注乃至于流傳至今。而當地的商家們,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常常夸張并無限擴展其內容,極盡其口才所能的描述帝王和女神的云雨過程,聽的食客們渾身焦躁、口舌甚干,腹中食欲驀然大增。促使桌上的酒水菜肴往往比平日更多,無意中倒成就一個好的促銷手段了。
而作為商家促銷手段的這則香艷傳說,出場次數著實太多,竟使得不少外地人信以為真。有所耳聞的商賈文人,往往會趁著經商或旅途時客經此處,有意無意的逗留休整幾日,有意無意的尋往九峰山中,再有意無意的上山打個盹兒。
說完這則傳奇。表哥抿嘴一笑,說道:“唐棣你這般好相貌,又有好品行,不定就有那艷福,得以邂逅這位女神呢”。
唐棣一臉漠然,回他道:“那九峰山女神豈是常人所能妄想,聽這傳聞,必非天子不能,我便不做指望了。”
他略為停頓,似乎想到了什么,平靜的面龐上竟溢出幾分笑意來,轉頭與我說道:“那神女既是巫人先祖,這么看來,楚褆姑娘便算作女神后裔,亦是神女了。我今日雖不得與先祖相見,卻得以楚褆姑娘相伴,也該如先皇那般盡興而歸了。”
兩朵紅云騰的浮上我的面頰,我一邊驚訝于他竟然也會開些玩笑,一邊覺得他這話說的輕佻,有些羞憤,竟不假思索地回了他一句:“你我又未曾有過云雨之事,如何稱作盡興而歸呢?”
話一說完我便后悔了,自覺話中有些歧義,于是趕忙解釋道:“我是說,先皇順應神女的求歡,而與其云雨,你將我同她類比,難道也要與我云雨一番么?”
這句補充解釋歧義更甚,倒像是在跟唐棣求歡一般。我頓時慌了思緒,連著手指關節也羞得白里透紅,雙手都不知該如何擺弄。
求良表哥在一旁笑的很是豪邁,驚得草叢里撲騰著飛出幾只野斑鳩,“嘎……嘎……”叫喚著。再看那唐棣,亦是滿臉抑制不住的笑意,連著睫毛尖尖似乎都盈溢著對我的嘲笑。
我自覺自己是個厚臉皮的人,起碼與一般姑娘相比,我可謂是不要臉至極了。此刻,我卻初次因羞愧而感覺痛苦不堪,突然后悔一時辰前沒有堅持取消行程,不然我也不至于生出這般丟臉的蠢事來。
余后的行程自不必說,不過是些踏春賞景的常規套路。我因先前說了番蠢話,一路上不再積極發言,頗有些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