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辰被酒意沾染的眼光中露出了一個問號。

魯彬嘆了口氣，慘笑了下，說：“其實，我來找舅舅，是聽說您財大業大，想讓您扶持我一把，給點業務呢，結果，您現在也遇上了滑鐵盧。”

路辰聽了，沒來由地像欠了這個外甥什么，問道：“你做哪行？”

“放貸。”魯彬停了下，加重了語氣，“平價低息。”

路辰雖心動了下，但隨即一想罷了。

“舅舅，我可以貸給您。”

沒接茬，路辰端起杯：“來喝酒。”

哧溜，一杯下肚。魯彬瘜了下嘴唇，眼神熱切地朝向路辰：“我是說真的。只要您保證有還款能力。”

再無可避，只好接過這個話題：“你平時放錢是多少利息？”

“一分，給舅舅按九厘。”

“倒是不高。”

魯彬拿出一份兩頁紙的文件，攤在桌上，說：“您外甥沒啥實力，借了點錢才干了這營生，這個月竟一筆錢都不敢往外貸，不措底的咱不敢冒險啊！”

路辰看他愁眉滿面的，倒動了惻隱之心，附和說：“對，你這行不好做，風險大。”

魯彬把文件往路辰手邊推了推，說：“舅舅，您就當幫外甥個忙，賞一筆業務唄！”

路辰看他黑黢黢的廋臉上，眉眼擠在一起，每個褶子里都透著實誠，就低頭審視了下合同。內容很簡單明了，沒有曲折繞彎的文字游戲。

路辰舉著筷子，稍思量了下，口中喃喃道：“三十萬差不多就行。”

“好！”魯彬眉眼舒展，痛快地說，“舅舅，一會兒我就給您取錢去！”

“明天吧，回頭我給財務說一聲。”

魯彬歪著嘴唇，嘴里哼唧一聲說：“今天三號，帶要好三六九，明天撞四不吉利。舅舅，您現在把字給我簽了，就當給我開個張！”

話說到這份上，路辰除了感激還能說什么，只好接過外甥遞過來的筆，刷刷刷，寫上了金額、還款日期，最后在右下角，龍飛鳳舞地簽上了大名。

待要在另一頁上簽名時，文件已被魯彬抽走，說：“咱是親戚，手續從簡。本來合不合同就無所謂。”

兩人歡宴罷后，外甥跟隨路辰到了辦公室，閑聊了些家常，喝了兩杯茶后，魯彬夾了公文包告辭，順便問了下：“舅舅，您公司財務在哪兒？”

“找財務干嘛？”

“剛飯桌上不是說了嗎，您先給個幾千塊錢的保證金吧。”

聽得路辰一頭霧水，摸了下有些發燙的額頭，回憶了下。

“舅舅，您體諒一下，我這也是三十萬呢……不給也無所謂，反正咱這關系。”魯彬顯得很是為難。

路辰笑笑說：“可能我酒用多了點兒，忘了這茬了。——誒，小劉，你幫這位魯先生辦個手續。”路辰對不遠處的財務員吩咐著，又微笑示意魯彬過去。

路辰回到辦公室，吁了口氣。有了這三十萬，員工工資、賣場裝修和一些急需的貨款就能解決了，企業又能勉強運轉了。

后勤班長呂憲帶了一個工頭過來，介紹說他是李慶河，過來承攬賣場內浩源品牌的裝修工程。

路辰狐疑地問：“不是定的姓鐘的那個施工隊干嗎？怎么換人了？”

呂憲先把李慶河支到門外，掏出預算單來給路辰看，說：“老李的報價比姓鐘的低八千多。”

路辰一想，現在正是資金緊缺時，能省點最好，就同意讓李慶河施工。

待呂憲離開，李慶河推門進來，他光頭大耳，臉龐肥碩油膩，污漬斑斑的褂子里塞著什么東西，用一只手把著。

從里面抽出一條煙放桌上，李慶河憨笑著說：“謝謝老板提攜，這是點小意思。”

路辰苦笑下把煙推開，說：“老李，我是私人企業，自家買賣，不收禮。你只要把活干好干快就行了。”

“老板你別客氣，這也不是啥禮，只是俺的個心情。”

路辰正色道：“老李，今天你要是把這煙撂這兒，活就別干了。還有，呂憲那兒你也不用打點，我公司不興這個。”

李慶河只好把煙重新塞褂子里，尬笑著離開。

“回來，”路辰莫名地叫住李慶河，“把你手套摘了。”

大熱天，這個工頭卻左手戴了個白手套，路辰怕他有皮膚病。之前曾發生過送貨工有皮膚病的，曾傳染到客戶，那個送貨工平時也截一只手套。

李慶河盡管不情愿，還是把手套摘下，中指和食指齊斷，疙疙瘩瘩的內刺在斷處，看上去觸目驚心。

“走吧。”路辰沒再多問，懶得聽一段切割鋸打滑弄掉了手指，干這一行多不容易的費話。

下班時，路辰在商場過道的一個角落里遇上了張瑾瑜，見她正縮在一張小桌前吃方便面。心里一酸，走過去說：“小張，你怎么吃這個？”

手一抖，一滴面湯撒在手上，小張臉皮緊了一下，用驚慌的眼神望了下路辰，支支吾吾不知說什么。

公司賣場內部餐廳的丘大媽走來，邊手擦著圍裙邊說：“路總，這幾天消防檢查，咱餐廳沒敢開火。小張做了好幾天的泡面女孩了。”

路辰頓時覺得嗓子里哽咽了下。他聽財務說過，小張拒絕領工資。雜事纏身中，他沒再細究，現在才知道，她有多艱難。

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疊錢，扔在桌上，把泡面筒從張瑾瑜手里奪過來，扔進了旁邊的樂色筒。

一身素色工裝的張瑾瑜，費盡力氣也沒有成功守護住泡面，像被搶了魚片的貓咪，氣哼哼地瞪著路辰說：“我不要！”

“張瑾瑜，如果你一直心結這么重，還不如離開公司！”路辰的語氣中透著決絕和嚴厲。

張瑾瑜凝望著路辰的眼神，見那里面急火亂竄，只好吸了吸鼻翼，收起了錢。

“去，到對面富陽春飯店吃！不撐死別回來！”路辰指著窗外一個方向命令道。

張瑾瑜淚水漣漣地跑了出去。

丘媽看了這精彩感人的場面，浮想聯翩，連連搖頭：“多好的姑娘。——路總，你也該成個家了……”

“丘媽，別多話，忙你的。”路辰扔下這話，蹬蹬蹬地走出賣場。

……

柴市街，雖然常規的派發傳單的任務已然完成，老王還是焦急地在路邊守候著，他在等人。

自從和那對靚妹摘了路家的繡球后，摘繡球的人近一個月了還沒有動靜，這讓他焦急萬分，不只是兩千塊錢的事兒，同時為路辰的婚事著急。

雖然只是一個外聘業務員，他和家樂樂合作多年，和父子兩代都交情不淺。想四年前，孩子他媽得了乳腺癌，動手術沒錢，還是公司老當家的路叢光幫了十萬，才把她從死亡線上拽了回來。

老王正遷思回慮著，突然……

“誒，那位大哥——”

一個千盼萬盼的熟悉的聲音從街對面響起，這讓老王精神一振。

“姑娘，快來，你們可來了！”老王左手高舉著招聘牌，右手用力招手，大聲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