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母親結婚的那一天,去接母親的是一輛紅色的面包車,母親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禾服和一雙黑色的皮鞋,大姨母看著自己打小看著長大的母親嫁了人,眼淚像不要錢的往下掉。
母親穿好衣服化著妝,外婆依舊在不住嘴的叮囑母親嫁過去要注意的事情,她一向實在又付出的多,叮囑母親要孝順公婆要能吃苦肯干活,一定要懂事,家里聚會聊天的時候大姨母說起那些陳年舊事來,說實在的,我始終不明白為什么會有“孝順公婆”這樣的話,直至今天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孝順公婆呢,孝順公婆不應該是你丈夫做的事情嗎,那時村里的夫妻吵架,聽到最多的便是,“她是我媽,她一輩子不容易,你讓著她點怎么了。”可是,這種理直氣壯的話是怎么說出來的呢,你媽不容易不是你父親造成的嗎,什么時候起,就成了剛過門的媳婦的事了呢。
每當我聽這些事然后對大姨母嘟囔著說這些的時候。大姨母總說我想象的太美好了,一口唾沫一個釘,那些老潑皮可不管這些道理,她們恨不得讓自己的兒媳婦把那時自己吃的苦全部吃一遍才好呢,外婆在旁邊笑瞇瞇的說了句男尊女卑呀是老祖宗刻在骨子里的東西改不了的。
等父親來接母親的時間里,大姨母給母親仔細整理著衣服,一邊對母親說不用聽外婆的,自己舒心就行,看你公公婆婆啥樣再說,別傻乎乎的對人家好,人家把你吃了你也不知道,母親點點頭,似是聽進去了,但其實并沒有,在父親和母親結婚的第一年,父親家里就要買拖拉機,但是祖父家窮的沒個整數的錢,母親咬咬牙,拿出了自己的嫁妝錢,又找外婆拿了錢,還讓大姨母添了一把,在那個拖拉機買回來之后,讓母親意外的是,祖父在村里大話說盡是自己買的拖拉機,母親想只是個稱呼的事,就沒再說話由著去了,外婆在給了母親錢以后自己便沒有錢買拖拉機了,想著自己的錢也在里面,便去祖父家開了一次拖拉機,祖父祖母陰陽怪氣的說話讓外婆沒去第二次,自己借了錢買了一個。
大姨母還想跟母親多說點,父親便來了,沒讓母親等太長時間,對外婆外公問好后,便帶著母親走了。
習俗是新娘子到家前腳不能著地,父親來到車邊抱起母親往家走去,看到這一幕,村子里的小孩都起了哄,母親在一片哄鬧中紅了臉,父親看了那些小孩子一眼,笑得有些傻,連忙從兜里掏了糖,沖他們丟了把糖,總算沖出了那一群人。
那天去了父親的發小,還有他素日里玩的好的兄弟,親朋好友的到來讓這個院子變得熱鬧起來,接連著讓父親喝酒,許是日子好,他也來者不拒的把酒像喝水的一樣喝了進去,父親和母親在他們這一生中最好的日子里,露著他們最美的笑臉,向他們最美好的日子看著。
第二天是回門的日子,父親和母親剛踏進外公外婆的院子,便有烏泱泱的一批人從屋子里出來,外婆這邊的親戚對父親贊不絕口,說父親生的俊俏,定是因為自己這些年在外面獨自打拼而比旁人成熟了許多,并沒有提祖母,把父親夸得上了天,父親那一天笑得嘴角都要翹上天了,也紅了眼角,他從來不知道也從沒感受過,原來一個真正溫暖和諧的家是這樣的。
父親母親結婚后,倒是沒常在自己家住,她們的家和祖母家就隔了一個屋子,稍有不注意就要吵架,父親不可避免地成為了那些農村夫妻其中的一份子,他雖說沒有讓母親受盡了委屈,但他心軟的糊涂,從來都是中立沒像他承諾的那樣拼命護母親周全,母親理解他孝順也不挑理,只是盡自己所能的減少和祖母的碰面,大姨母家成了他們最常去的地方,用大姨母的話說,就是兩天小去一趟五天就住一回,神奇的是姨夫和父親的關系更像是知己或是相見恨晚的朋友,再后來,姐姐的出生,成了父親經常過去的主要原因。
父親買了一個相機,這個相機的壽命大部分都是在拍姐姐的時候過去的,里面大大小小的都是姐姐的照片,作為我們這一輩也是這一大家子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姐姐受盡寵愛,以至于到后來我出生的時候,連一根相機毛都沒有摸到。
再后來,母親就懷了我,那一年父親為了迎接我的降生,回到了原來的廠里工作,后院里只剩下了母親,祖父祖母兩人和母親并不總說話,母親直接去了外公外婆家,懷著孕的母親在家里儼然成了重點保護對象,每天除了吃就是閑玩,幾段時間下來,竟也長了不少肉。
大姨母每每說到這個事,總會笑得合不攏嘴,說母親那時的體重漲到了一百八十斤,從背后看去虎背熊腰的,生生比父親還胖出了幾圈,再后來,我就出生了。
一直到我出生,母親一直在外公外婆家住著,在我臨出生的時間,父親的村里有位老人去世了,是得病,好巧不巧的是那位老人的孫子剛剛出生幾天,祖母說出了我這一生無法忘卻的話。
“他孫子剛出生他就死了,那她肚子里孩子生出來還不得把我克死。”
我沒有辦法想象,這句話從一位老人嘴里說出來,我不知道該說她對這個世界是有惡意,還是昏了腦袋。
因為祖母的這句話,父親急眼了,這是父親第一次對他的母親著急,為了他那個未出生的孩子。
秋末初冬,我出生了。
很多事情也是在我出生后開始發生變化。
母親生我的時候,同病房里的一個婆婆,是跟祖母一個村的。她住進病房的當天,就對祖母說“可要好好對你家媳婦,生完孩子一個星期內生氣的話會死人的。”
祖母斜斜的看了那個婆婆一眼,沒說話,倒是母親好奇起來,她不知道婆婆說這句話的用意是什么,那位婆婆倒也一句話沒說,只是她的孩子會照管母親一下。
父親對我愛不釋手,他對女兒親近的不得了,看的母親都吃醋,那時的母親滿心幸福,有愛她的父親,有可愛的女兒,母親感覺人生都圓滿了。
由于母親是生孩子,沒有破腹產,所以恢復的很快,父親母親一商量就回家修養了。
在生完孩子的第八天,發生了讓母親終身難忘的一件事,祖母急急忙忙的沖進母親修養的屋子,惡狠狠的說到,“反正你現在孩子也生下來,你也跑不了了,這日子也過了七天了,你也氣不死了,你看我還怕你的。”
母親說她當時好像要窒息了一樣,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對著祖母那一張臉只感覺到惡心想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二奶奶的到來讓這一場鬧劇收了場。二奶奶告訴母親,祖母頭腦不太清楚讓母親不要跟她計較,母親這才作罷。
老祖母沒有讓父親買尿不濕,她用柔軟的布料剪成一塊塊的小布料仔細的洗過曝曬,拿來給母親用,母親整日躺在床上,那些被我用臟的小布料就丟在地上或者院里的大盆里,祖母從來沒有碰過那些東西說她真的聞不了這個味道,惡心想吐,母親沒辦法只能給外婆打電話,外婆有些生氣,誰家的祖母不管自己的孫子孫女,但沒辦法母親是她的女兒,別人不管她得管,別人不心疼她心疼。
在我還沒有過一百天的時候,太姥爺去世了,這位一輩子沒有跟人紅過臉的老人在床上與世長辭,走的時候也是一連安逸,父親哭到暈倒,在父親的世界里,這位老人給予了他太多,太姥爺給他講了太多人生道理,教他做人。
父親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外出打工,在家上不了學,祖母不能給他好的教育,他索性自己走出了家門,瘦弱的身體抬著磚頭或者抬起一車車的煤塊,小小年紀的練就了一身人情世故,太姥爺作為父親的第一個人生導師,在父親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在辦完太姥爺的喪事之后,父親為了給母親更好的生活,回了廠里認真工作。
外婆從此以后就來給洗這些東西,同母親一起來的還有老祖母,老祖母年紀很大了,但還是每天拄著拐棍從村西頭來村西頭幫母親收拾,老祖母在祖母嫁過來之后受了不少氣,她是大戶人家的二小姐,教養極高,從不與人高聲說話更別提與祖母在街上對罵,祖母似乎是抓住老祖母的這一點,常去老祖母的門口破口大罵,老祖母不止一次的插門躲在家里,這一做法助長了祖母一身火焰,竟是認為老祖母不敢與她爭吵才縮頭縮尾的躲起來,祖父更是軟弱,往往祖母一個瞪眼就嚇得不敢再說話,所以,對于讓祖母照看我的想法,老祖母從沒有想過。
我剛會在地上爬行時,老祖母只好讓母親下地前找個大紙箱子挖個洞,把我放進里面給老祖母照看,我小的時候問過父親為什么別人的祖母都對他們那么好啊,父親支支吾吾告訴我,如果有那么多人喜歡你的話,他會吃醋的,現在想來,父親為了保護我的童年也費勁了力氣。
再后來,父親去上班,就成了母親自己帶我,那段時間母親吃的最多的方便面,她不會做飯,只能以此沖饑。
自打我記事起,我就很會做飯,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有這種天賦,畢竟在我的記憶中我九歲便能自己烙餅吃,為此還驕傲了很長時間,這個時候只有父親眼圈紅紅的看著我,他很清楚,我是因為什么才會做的飯,祖父祖母不管我和母親,餓極了便會顧不得油燙水燙了,不過也算個好事了,因為這事,我受盡了夸獎,可我懂事以來只覺得這是羞恥,我會做的每一件事都擺明了我的童年,過的很不幸。
也許是因為父親出去工作不在家照顧不了母親,也許是因為我是個女兒不討祖母歡喜的緣故,在我的記憶中,腦海中竟沒有一點關于祖母的回憶,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婆抱著我睡覺吃飯的場景,我小時不知怎得,從來不進母親的懷抱,聞到母親的味道就會哭,如此一來,外婆就會付出比平常人多一倍的辛苦。
前段時間家里談話的時候,無意間提起這段事,祖母家的親人立刻對我板起了臉,她壓低聲音說道,哪里你這傻閨女,從小到大你祖母對你的照看最多了,你外婆哪里管過你,說來羞愧,我兒時還信了這話,母親買了吃的抓緊給祖母他們送過去,祖母這時便會笑瞇瞇的告訴來串門的人:幸虧我沒白疼這閨女,臉上滿是得意,現如今想起來,她們竟是一點羞恥都不覺得,臉皮真真的是厚極了。
街里的一位大娘說到,就是,你可值錢了,四天就好多錢呢。言下之意就是祖母管我是有條件的,比如父親給錢,給錢的話祖母便會管幾天,工資待遇好像很高,聽到此話,祖母便板起臉來說那人胡說,臉上猙獰的像是被人狠狠的揭了傷疤。
在我小時候,父親最愛給我買零食,一箱一箱的往家里搬,在我看來算是補償,他好長時間不回來一次,回來也不跟我玩,我自然對他有不少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