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驥道:“我想請你做趙家醋坊的二掌柜,專門負責釀醋。”
秦柘神情一落:“只是二掌柜啊。”
趙驥道:“我家有個老掌柜,做了十幾年了,我不忍迎新辭舊。”
秦柘脫口道:“你說的是陳掌柜吧。”
趙驥驚問:“你啷個曉得呢?”
秦柘一愣,忙掩飾道:“趙家醋坊在良州誰人不知。趙二爺真是個仁義之人啊。”
趙驥道:“秦爺意下如何?”
秦柘略一沉思,起身對趙驥彎腰作輯道:“謝東家賞碗飯吃。”
趙驥大喜,忙還禮道:“秦掌柜過謙了。還要仰仗秦掌柜盡快釀出好醋來,不要誤了我到成都去參加展覽會啊!”
秦柘道:“東家放心,保管誤不了。”
秦柘請趙驥跟他出門,走了約三四里路,來到一片荒地上。
地中央有一口水井,秦柘將趙驥帶到井邊,從井沿上拿起一只葫蘆瓢,舀出一瓢泉水:“東家,你嘗嘗這水怎么樣。”
趙驥接過來喝了幾口,甘冽異常,直沁人心脾,大呼道:“沒想到蟠龍山下還有如此好水!這是哪家的水井,我要找他買水。”
秦柘微微一笑:“山西釀醋都用山泉水,而我們良州醋卻是用良水來釀,雖在冬天江心取水,倒也算是干凈清爽,但與這純凈甘甜的泉水比起來,終究是差了好大一截。”
趙驥直點頭,連道:“秦掌柜說是對。”
又追問這是哪家的水井,秦柘看著他,笑而不答。
趙驥頓足道:“我明白了,這水井就是秦掌柜的。”
秦柘指著那一大片荒地道:“這些都是我的。當初我回家發現這眼泉水后,就將這一大片地和這一眼泉,一起買了下來。東家,你看這源源不斷的山泉水,可能供得了我們醋坊用水啊?”
水的問題終于解決了,按說趙驥應該充滿喜悅之情,可他的眼前立刻浮現出,那兩只泡在貯水缸中,已經發了白的死鼠!
他不僅沒有一丁點高興的感覺,反而感到猶如被這冰浸浸的泉水,從頭澆到腳,通身冰涼。
此人心機如此深厚,難不成真是引狼入室!
見趙驥發愣,秦柘道:“東家,你發啥子呆喲?你放心,我啷個會收東家的錢呢,明天我就安排醋坊伙計來拉水,我們點火開工!”
趙驥回過神來:“白用你的水,那太虧秦掌柜了,還是付錢好。”
秦柘沉下臉來:“東家這是打我的臉哦。在您醋坊里當著掌柜,水還賣你錢,東家這是成心讓人戳我脊梁骨啊!”
趙驥忙道:“哪會呢,我只是怕你吃虧。”
秦柘笑道:“東家賞我碗飯吃,我謝您還來不及,吃啥虧哦。”
趙驥直覺認定秦柘的目的不會如此簡單,一定還有后手,可他又不是秦柘肚里的蛔蟲,哪知秦柘到底是怎樣想的呢?
索性甩甩頭不再想了,對秦柘道:“既如此,就多謝秦掌柜了。你明天早上就進城來,我在醋坊等你。”
秦柘高興地領命,想請趙驥再到家里去坐坐,趙驥說還要回去稟明父親,便辭了秦柘,回到城里來。
回到趙家,趙驥把聘秦柘的事向趙羨作了稟告,但隱下了對秦柘的疑慮。
趙羨心頭其實也對秦柘有著隱隱的擔憂,也沒有說出來。
兩人都避開了那樣的話題。
趙驥又命人去醋坊叫來陳翊升和陳晟,向陳翊升通報了要聘一個二掌柜的情況,又擢升陳晟做了醋坊的賬房。
忙完回屋,魏氏迎著他。
魏氏見趙驥雖在外忙了一天,精神狀態卻似乎比早上出去時還好,懸了一天的心才安定下來。
見魏氏只管盯著自己呆看,趙驥一把抱住她,笑道:“我的病才好,你的魂兒又丟啦?”
魏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道:“我的魂兒一直跟著你,你回屋里了,它才回來哩。”
洗漱上床,趙驥擁著魏氏。
他說今天剛聘了一個二掌柜,還在城外蟠龍山下找到了一股好泉水,醋坊明天就可以開工了。
魏氏這才知道趙驥高興的緣委。
趙驥的手在魏氏胸前逡巡,魏氏輕輕推開,說他大病初愈,只宜靜養,不能妄動。
趙驥說病早好了,現在就想動。
魏氏抿嘴笑,一只手攬著趙驥的背,喃喃道:“你真的回來了!那兩天硬是嚇死我了!”
趙驥笑道:“你再好生看一下,到底是不是我哈?”
趙驥當仁不讓,毫不客氣地登堂入室,揎然而動。
沒多久,魏氏就紅臉笑道:“是你啊!”
趙驥哈哈一笑,進了外屋,還想進里間,遂一路往里撞去。
他仿佛看見清亮的泉水沽然冒出,源源不絕地流入池中。
池水明澈見底,在泉流沖擊下微微晃動。
耳邊又響起泠然之聲。
嘴里也似乎感到了泉水的甘甜。
魏氏目光迷離,這種熟悉的感覺令她陶醉。
她曾以為這種感覺將會永遠地失去了,甜蜜只會成為記憶深處的苦澀。
但如今趙驥又生龍活虎一般,使她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欣喜之感。
因此,不用他在屋里四處探尋碰壁,她主動引著他在每一個角落里轉摸提扽,務求仔細,絕不馬虎,一定都要關照到,以免遺憾。
趙驥原本在氣力上有些虧欠,畢竟病了多天,原以為今日之事注定草草,但沒想到墜入了魏氏溫柔鄉中,不能自拔。
得她殷殷相助,情真意切,遂平添了數倍于往日的勇氣,自覺力能舉鼎,氣吞山河,便一陣陣旋風般出入,慨當以慷。
魏氏吃了一驚,皺眉低吟,溫曲款款。
趙驥沒有提防,一個不小心,猶如搭在江邊的沙塔,被大水一洇,立時垮塌。
流沙逐浪而去。
魏氏責怪他不知將息。
趙驥嘿嘿一笑,摟著魏氏而眠。
第二天一早,趙驥就來到醋坊。
陳翊升已安排伙計灑掃干凈了院子,說是為了迎接二掌柜。
昨天晚上,已在他屋子旁邊另外收拾出一間房子,以供二掌柜居住。
陳晟也已脫去伙計穿的短衣,換上了長衫子,象是一個賬房先生了。
趙驥很是滿意。
巳時剛過,秦柘就來到醋坊,從頭到腳簇新,容光煥發,滿面笑容。
長衫前襟上還吊著一截亮閃閃的懷表銀鏈子,煞是奪人眼目。
見他舉止飄灑,躊躕滿志,氣質跟昨日相比大不相同,更不能與那個傳說中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放火嫌犯相提并論,趙驥不禁對昨日的判斷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而醋坊眾人,從掌柜陳翊升到院中所有伙計,也全都看得呆了。
趙驥請秦柘、陳翊升和陳晟都到掌柜屋里。
趙驥與秦柘商定了薪水待遇,然后命陳晟寫了契約,又與秦柘都在契約上簽字畫押。
又商定了陳翊升和秦柘的分工。
陳翊升全面掌管醋坊款項、伙計、原料諸事,秦柘專事釀醋和供水,陳晟負責賬目。
又命陳晟就所議寫了規則條目,謄寫四份,屋里每人手中一份。
做完這一切,日已過午,秦柘掏出懷表看了看,道:“東家,大掌柜,時間已快到下午一點了,時間不等人,我這就挑選伙計出城拉水,明日早上七點準時點火開工。”
陳翊升道:“二掌柜不看看你住的地方?”
秦柘笑道:“不就是一個睡瞌睡的地方嗎,大掌柜既已安排好了,有啥好看的,還是出城拉水要緊。東家還在眼巴巴地等到起釀出醋來,好去成都參展。”
趙驥有些感動:“那就有勞二掌柜了。”
四人出屋來,陳翊升向眾伙計介紹了二掌柜秦柘。
介紹剛一完,秦柘就開始在伙計中點人出城拉水,很快就點齊了,又對余下的伙計該做什么,也都一一作了安排,然后就帶著拉水的伙計挑桶推車,風風火火出門而去。
院內只余下趙驥和陳氏父子。
陳翊升對趙驥道:“東家,看來二掌柜不愧當過十年的掌柜,對醋坊的套頭熟悉得很,是把做活路的好手!”
趙驥嘆道:“但愿所托得人啊!”
陳晟道:“他連縱火嫌疑都還沒洗清,東家還是小心為上。”
還未說完,陳翊升喝道:“少胡說八道!人家現在已是二掌柜了,你這話要傳出去,豈不是讓我們之間起內訌么?”
趙驥卻拍拍陳晟的肩道:“還是陳晟機靈。”
陳翊升道:“東家就莫夸他了,我怕他翹尾巴。這種事心中有數就行了,哪能夠說出來呢,還是年青沉不氣。”
趙驥笑道:“這里又莫外人,怕啥子。”
說著就要往外走,陳翊升留他吃了中飯再去,趙驥說不用了,還有事哩,一徑出門離了醋坊,往學道街而來。
趙驥走到貢院門口,進去拜訪局長孫勇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