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膝下兩個兒子，夏凡星的父親夏明川是長子。

還有一個小兒子，也就是夏凡星的二叔，叫夏明杰。

夏明川膝下就夏凡星和夏凡夜這一女一子，夏明杰有個女兒，年齡比夏凡夜還小。

早年的時候，夏凡星的二叔在社會上混日子，伙同一幫狐朋狗友，做了點錯事，蹲了兩年監獄。

那時候家里祖母還在世。

從小夏凡星就知道，祖母偏愛她那個小兒子夏明杰。

就連夏凡星的父母辛苦勞作存下來的錢修的這套兩層的樓房，祖母都籌謀著，將來房子得分一半給二叔夏明杰。

不過祖父是個明事理的。

知道修房的時候，二叔沒掏過一分錢，說什么也不贊同祖母的說法。

而夏凡星的二叔，也還算是個有骨氣的。

在祖母去世以后，倒也沒提過說要分夏凡星他們家的房子住。

這些年，二叔在沿海地區工地上干活，找了個二婚的，生了個女兒。

由于祖父還在世，過年的時候，二叔他們一家子也還是會回來的。

“打了電話通知了，說是明天早上到。”

夏父沉聲說完，從病床前起身：“你們吃晚飯沒？”

聽他這么問，夏凡星就知道父親肯定還沒吃飯。

她牽著江知眠過去，“我們吃過了，您去吃吧，我在這里守著爺爺。”

夏明川點點頭，倒也沒說什么，把夏凡夜帶走了。

病床上，年邁的祖父一直昏睡著。

寸頭銀發，一臉溝壑，是他老人家這漫漫一生歷經歲月留下的痕跡、證明。

夏凡星出生不到三個月，父母就外出務工。

是祖父祖母撫養長大的。

曾幾何時，老爺子的板寸頭也曾是一片青黑色，臉上掛著慈藹的笑，身體健朗，能扛能抬。

現如今，他老人家卻只能躺在這病床上，憑借著氧氣罩勉強吊著一口氣。

……

夏凡星在病房里守了一整宿。

讓夏明川回家休息了，順便把夏凡夜帶了回去。

原本她還打算讓江知眠也跟著回家去的，但那丫頭怕她孤單。

而夏凡星也擔心父母會照顧不好她，夏凡夜會欺負她，所以便許她留下了。

天明時，江知眠在隔壁病床睡得很安穩。

夏凡星就趴在老爺子的病床邊，將就了一宿。

床上的老爺子動了動手指頭，夏凡星悠悠轉醒。

掩唇打了個哈欠，她揉了揉眼睛，目光朦朧的落在老爺子臉上。

“爺爺！”

老爺子醒了，此時正睜著一雙渾濁老眼，呆滯的望著夏凡星。

夏凡星趕緊坐直了身體，一邊摸手機給家里打電話，一邊握住老人家枯瘦如柴的手。

老爺子雙目空洞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張了張嘴，但戴著氧氣罩，呼吸都很吃力，更別說發出聲音了。

夏凡星仔細辨認老爺子的口型——靈靈。

心，狠狠顫抖了一下。

夏凡星只覺鼻尖酸澀，眼眶瞬時溫熱。

靈靈是她的乳名。

聽爺爺說，是接生她的產婆，給她起的乳名。

從小到大，爺爺都是喊她乳名的。

夏凡星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不由想到昨天晚上吃飯時，母親跟她說起爺爺的事情。

她說爺爺之前情況還行，能說話的時候，就一直念叨著她的乳名。

所以母親才第一時間給她打了電話。

讓她趕回來。

現如今，夏凡星就坐在床邊，可老爺子卻兩眼并無焦距，即便是偶爾聚焦在她臉上。

也是一副看陌生人的眼神。

聽媽說，爺爺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久了未見的人，就很難分辨出誰是誰。

夏凡星張了張嘴，眼眶通紅的望著病床上的老人，鼻尖也開始微微發紅，酸澀感更甚。

自從念大學后，她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記憶中似乎也是從大學時期開始，爺爺的身體才一日不如一日的。

每年回家，那短短時日里，夏凡星也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忙著幫父母做家務，極少有時間能陪著老爺子靜坐，看看風景，閑聊兩句。

時間久了，她又一年一個樣，爺爺現在認不得她也是正常的。

可最讓夏凡星難過的并非爺爺認不得她這個人。

而是他老人家即便認不得現在的她，卻還念叨著他自己記憶里的那個靈靈。

病得最重時，他想的還是要見靈靈一面。

夏凡星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切割成一片一片，七零八碎，痛得無法呼吸。

等她從自我意識中醒過神來時，兩頰已經一片冰涼，還有溫熱的淚源源不斷的落下。

視線模糊了，她仿佛看見了記憶中那個年輕力壯的祖父。

看見祖父每天早晚，拿背簍背著她，去田地間閑逛。

指著那一方方田地，笑著問她：“靈靈吶，你猜猜哪塊田哪塊地是你的？”

“要是猜對了，爺爺就給你買薄荷糖吃。”

……

給家里去了電話后，醫生過來看了老爺子一眼。

見老爺子一直張著嘴巴想說話。

醫生便示意護士給他老人家暫時去了氧氣罩。

半個小時以后，夏凡星的父親和二叔一家子都趕過來了。

因為醫生下了通知，說老爺子這會兒精神好些，很可能是回光返照的現象。

讓家屬過來守著，興許能守著老爺子落下最后一口氣。

醫生護士離開后，二叔夏明杰帶著他那個和江知眠差不多年紀的女兒在床邊坐下。

聲音顫著，握著老爺子的雙手掉眼淚：“爸，明杰回來看您了，還有您孫女。”

“您還沒見過吧，之前您不是念叨么？現在她回來了。”

老爺子靠坐在床頭，目光從床前的夏明杰身上，一點點移到他女兒夏凡雪身上。

停留了片刻，又移到旁邊站著的夏明川和朱瑾會身上。

接著是旁邊的夏凡夜、江知眠……

老人家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了角落里紅腫著雙眼的夏凡星身上。

他那雙老眼，盯著夏凡星看了好一陣，默默移開。

幽幽開口，聲音極輕，有些沙啞：“我…餓了……”

“我……想吃……周家的面。”

病房里頓時死寂一片，一家人都愣住了。

最為震驚的便是夏凡星。

周家的面……

那是她小時候跟著爺爺去趕集，每回必吃的。

記憶中，爺爺不怎么愛吃面，所以每次都把他自己那份，分一大半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