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
海洋史研究的全球史轉向[1]
夏繼果
摘要 受20世紀下半葉以來興起的全球史思潮的影響,海洋史研究的方法和理路發生了諸多轉變,“新海洋史”正悄然形成。第一,新海洋史的研究視角由陸地本位轉向以海洋為中心,即從海洋活動群體的角度觀察思考問題,而不是站在陸地看海洋。第二,新海洋史的本質特征是把海洋當作互動區(或者說流動的網絡)來研究,這與以前通常僅把海洋當作交往的通道有著重大的不同。從空間上說,新海洋史的研究對象包括作為通道的水面(即“網線”)以及沿岸的港口城市和島嶼(即網上的“結”);從研究主題來說,涉及遠程貿易、移民和離散社群、思想文化交流等方面;從研究特色來說,所關注的是人在這種網絡形成和運行中所發揮的作用以及網絡運行的機制。第三,新海洋史把近代以來的海洋史視為西方融入既有的海洋網絡、與當地人不斷互動的歷史進程。這一特色在近年來的印度洋史研究中充分體現出來。
人類關于海洋的著述有非常悠久的歷史。在蘇美爾人的創世神話中,在印度教和佛教的宇宙論中,在荷馬史詩中,海洋都占有重要的地位。[2]有關“中國海洋史”的記載也可以上溯至久遠的年代。然而,真正的海洋史研究的興起卻是在20世紀。西方有學者把法國年鑒學派的第二代領軍人物費爾南·布羅代爾稱為海洋史研究的開山鼻祖(the founding father of oceanic history)[3],而中國的海洋史研究卻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4]進入21世紀以來,或許受到聯合國締約國文件中“21世紀是海洋世紀”這種提法的影響,海洋史研究在國際學術界有了重大發展,中國的海洋史研究也出現了鄭和下西洋、海洋政策、海上絲綢之路與海洋文化、海洋社會經濟史、海疆和海權這五大熱點。[5]與此同時,受20世紀下半葉以來興起的全球史思潮的影響,海洋史研究的方法和理路也發生了諸多轉變,本文所關注的正是這種全球史的轉向。[6]
一
首先是研究視角的轉變。在傳統史學研究中,海洋被視為陸地的邊緣,海洋本身并沒有被當作歷史發生和發展的“場”來加以觀照;而全球史影響之下的海洋史研究(下文稱之為“新海洋史”)從海洋本位出發來展開研究,海洋也因此由邊緣變成了研究的中心。
長期以來,歷史學研究以陸地為本位,并依此構建起世界歷史的學科框架,中外史學界概莫能外。這在世界古代中世紀史的教學與研究中尤為明顯。例如,吳于廑先生的不朽名篇《世界歷史上的游牧世界和農耕世界》探討了古代時期農耕世界和游牧世界的分立以及游牧世界對農耕世界的三次大沖擊,這種沖擊“為歷史之發展為世界史帶來了不少有積極意義的影響”。[7]該文在我國世界史編纂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它只關注游牧世界和農耕世界這些陸上的人類活動空間,并沒有提及海洋在古代世界發展中所起的作用。受這種“陸地史觀”的影響,歷史學家常常忽視、貶低海洋在歷史發展中所起的作用。有人認為,“生活在船上如同生活在監獄一樣”,甚至還不如生活在監獄,因為“監獄中的人有更多的空間、更好的食物、通常有更多的同伴”;有人把漁民與農民對立,認為漁民只收獲不耕種,無異于商店扒手。[8]甚至布羅代爾也曾懷疑海洋的作用。在他看來,16世紀的地中海貿易中,糧食是最主要的商品,但其中只有1%是通過海上交易的,其他用于地方性消費或者由陸上交易。他的代表作《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得出這樣的“結論”:“16世紀的地中海首先是農民、佃農、地主的世界……目前也好,長遠也好,農業生活都起著主導的、支配的作用……相比之下,其他問題都不值一提了。”[9]
進一步說,在“陸地史觀”主導下所撰寫的一些所謂的“海洋史”其實不過是“海洋周邊陸地史”。這在地中海史的研究中是非常明顯的。例如新近翻譯出版的《地中海史》共分為33章,其中前幾章的標題分別為:古希臘,羅馬:共和國,羅馬:帝國早期,伊斯蘭教,中世紀的意大利等[10]。這種地中海史其實是一個又一個地區的歷史,之所以納入地中海史的框架之下,只不過是因為它們在地理上或近或遠地處于地中海的周圍。布羅代爾的《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也屬于此類。由于對長時段的過度重視,他的視野遠離地中海沿岸,越過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進入黑海及其腹地;甚至克拉科夫、馬德拉這樣一些地方也都在該書的記載范圍中。他之所以得出前述“結論”,也與這種陸地本位思想密不可分。2013年出版的《海洋:一部文化史》的作者約翰·麥克對這種傾向給予了恰如其分的評價:“海被描繪成舞臺的背景,而陸地是劇情真正展開的舞臺……海本身的特性,人與海互動的性質,在海上發生或因海而發生的聯盟,那些締結、鞏固或撕毀的和約,所有這些在這種歷史著述中都是見不到的。”[11]與地中海史類似,很多所謂的大西洋史不過是歐洲和北美的關系史。艾莉森·蓋姆斯在《大西洋史:定義、挑戰與機遇》一文中指出:“很多歷史學家所寫的大西洋史很少以海洋為中心,海洋與其研究主題沒有關系……就大西洋史來說,應當區分大西洋周邊史和大西洋的歷史。前者是多不勝數的,而后者則要少得多。”[12]
20世紀下半葉以來,伴隨著經濟的全球化,關注全球聯系與交往歷程的全球史興起。作為人類聯系與交往的便捷手段,海洋在全球史學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全球史的鼻祖威廉·麥克尼爾在發表于1995年的《變動中的世界歷史形態》一文中指出,人類最初的文明的興起,與海上的交流和互動是密不可分的:“在一個非常早的但我們無法說清楚的時間……印度洋及毗鄰海域的沿海水域就成為運輸和交流的極為便利的媒介。……如果蘇美爾的傳說是令人信服的,那么世界上第一個文明的開拓者們就誕生于這一廣闊水域……”而地中海上的交往“激發并支撐著米諾斯、腓尼基—迦太基以及希臘—羅馬文明的興起。在最初,借鑒埃及和敘利亞是至關重要的,而這些接觸大多是通過海上完成的”。[13]
受全球史的影響,一些史學工作者的研究視角發生了轉變,由陸地本位的視角轉向以海洋為中心的研究視角,即從海洋活動群體的角度觀察思考問題,而不是站在陸地看海洋。在他們的研究中,海洋不再僅僅是陸地的延伸,而是被當做與陸地相平行的舞臺。英國歷史學家大衛·阿布拉菲亞的《偉大的海:地中海人類史》(下文簡稱《偉大的海》)是這種海洋史的代表作。作者在該書的開篇明確指出:“本書是地中海的歷史,而不是其周圍陸地的歷史。”[14]近年來,更有一些學者強調“海”(sea)與“洋”(ocean)的區別,提出應重視“海史學”(Thalassography)的研究。2013年出版的《大海:海史學與歷史學》對此有較為全面的闡發。“海史學”與“歷史學”(historiography)相對應,“歷史學”是一般的史學研究,而“海史學”則是專門針對海的史學研究。“海史學”從地方的語境中探索全球史的研究手段,用微觀的方法探索大規模的框架,為此,它強調貿易、交通、交流和網絡的作用。“當我們言及海史學時,必然是把海放在中心,陸地放在邊緣,在地理上和概念上都是如此。” [15]著名大西洋史學者威姆·克洛斯特的《大西洋和加勒比海的視野:研究一個混雜交錯的世界》一文通過比較大西洋與加勒比海,認為對加勒比海這樣的狹窄之海的研究更容易產生突破。因為從表面上看,海與洋的區別只是大小之分,但是轉向一個更小的規模便是轉向一種不同的史學:洋的研究是宏大敘事,而海的研究則是微觀史學,后者更容易開展相互關系的研究。[16]
總的來看,進入21世紀以來,海洋史已成為歷史學中的“顯學”,以至于我們可以聽到這樣的評價:“對歷史學家來說,歷史從沒有像今天這么多水(watery)。”[17]而艾莉森·蓋姆斯在倡導開展大西洋史研究時更是激情四射:“撰寫大西洋史需要極其樂觀、無畏,相信躍入大洋不會以這樣的悲劇而告終——為百慕大神秘三角增加一塊殘骸,相反會讓你擁有一片新的、意想不到的學術沃土。投入偉大的海洋吧!”[18]
歷史研究常常伴隨著研究視角的轉變,時代變了,人們的關注點也會隨之發生改變,原來被認為邊緣的地區就會變成中心地帶。“雖然我們不能改變歷史,但我們可以控制并改變觀察歷史的視角”,視角改變后,雖然“歷史沒有改變,但歷史學的形態卻改變了,從而在固有的歷史當中觀察出了新的意義”。[19]海洋史研究由邊緣向中心的轉變正是伴隨著今天的全球化進程而發生的。
二
關注海洋本身的“新海洋史”的本質特征是把海洋當作“互動區”來研究,這與以前通常把海洋當作交往的通道有著重大的不同。
西方歷史學家論及1500年之后的歷史的時候是比較重視海洋的,但他們又常常受到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時期的編年史學家理查德·哈克盧伊特(Richard Hakluyt,1552—1616)的影響。他提及英格蘭的擴張時僅僅“把海洋視為殖民擴張所經過的水路,關注點在于對水路盡頭的描述,而不是對水路表面的特性和構成進行評估”[20]。在這種歷史敘事之下,海洋僅僅被描述為各大陸文明間聯系的大通道,落腳點仍然在于陸地上的風云變幻。與之相較,新海洋史關注海洋本身,把海洋當作互動區進行研究,或者說,視海洋為一個流動的網絡。從空間上說,所研究的對象包括水面上的交流通道(即“網線”)以及沿岸的港口城市和島嶼(即網上的“結”);從研究主題來說,包括遠程貿易、文化交流、離散社群等;從研究特色來說,所關注的是人在這種網絡形成和運行中所發揮的作用以及網絡運行的機制。下文就其中幾個重要的方面予以詳細說明。
第一,港口城市、島嶼及船上社會。
新海洋史研究關注海洋本身,很顯然,海面不可能脫離陸地而存在,在強調海洋重要性的同時,如何做到海陸融通是海洋史研究順利發展的關鍵。事實上,中外史學家在這方面已做出了有益的嘗試。中國著名海洋史學家楊國楨先生就指出:“海洋世界的空間結構,是由大陸海岸地區、島嶼、海域組合而成的。”[21]全面關注這些構成元素,便于海陸融通的實現以及海洋互動區的構建。需要指出的是,海洋史對沿海地區的關注與傳統的“陸地史觀”不同,“陸地史觀”把這里視為“農業文明的海上延伸”,[22]關注的是這里與內地的聯系,而海洋史中的沿海地區和港口城市注重其與外部的聯系,特別是在海洋網絡運行中所發揮的作用。
可以說,大衛·阿布拉菲亞的《偉大的海》就是這樣一部海陸融通的海洋史。該書給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互動”的視角,其“序言”中,阿布拉菲亞明確指出:“我的主題是關注地中海在不同程度上成為統一的商業、文化甚至(在羅馬時期)政治區域的進程,同時關注某些情況下出現的強大的分裂因素(如戰爭和瘟疫)是如何結束這些統一的時期的。”[23]在這種思想指導下,該書分五個階段講述公元前22000年至公元2010年的地中海人類史,在每個階段,貿易、文化交流和帝國等因素把地中海編織聯系在一起,而每個階段的起止標志就是這種聯系的形成與破壞。它所關注的是地中海本身、地中海島嶼以及一些沿海城鎮。所涉及的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代表性城鎮有休達、熱那亞、威尼斯、杜布羅夫尼克、敘拉古、迦太基、亞歷山大、科林斯、薩洛尼卡、士麥那、阿克、特拉維夫,等等。它們連接起地方性的或泛地中海性的貿易網絡。該書對這些港口城市的敘述是頗具特色的。例如,在提及威尼斯時,作者關注的重點不是其政治制度和階級關系等“陸地性”內容,而是威尼斯給整個地中海貿易網絡帶來了什么影響、在東地中海統一性的重建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等“海洋性”問題。除港口城市外,一些重要的島嶼在《偉大的海》中也有著重要的地位,如克里特、塞浦路斯、西西里、薩丁島、馬略卡島,等等。
因現存資料稀缺,關于船上社會的研究相對薄弱。但需要提到的是,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穆斯林朝圣者伊本·朱拜爾記載了乘船回歸故里的經歷,留下了地中海船上社會的珍貴資料。1184年,他與其他穆斯林一起,登上一艘熱那亞船,同行的還有基督教徒2000人。因是長途航行,船上出售許多商品,就像“一個貨品供應充足的城市”。船被風吹到一個被拜占庭占領的城市,乘客從當地人那里買到了肉類和面包。按照熱那亞海商法規定,如果在旅途過程中有乘客去世,船長就可以把其財物據為己有,因為“死者的真正繼承人無法獲得這些遺產,我們都感到這很有趣”。朱拜爾的這次航行在那個時代是很典型的,即穆斯林和基督教朝圣者共同搭乘熱那亞船只。[24]這個例子也讓我們進一步認識到,在作為互動區的地中海世界,港口城市、島嶼及船上社會除了在貿易中的極端重要性之外,那里還是不同種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的人們互動共生的重要舞臺。舉例來說,人們往往從圣戰、十字軍東征的角度來解讀中世紀的地中海史,但通過深入研究可以發現,三大宗教間的互動共生是該時期的主旋律。從發現于開羅的戈尼薩文書可以得知,950—1150年,生活在穆斯林中的猶太人可以在地中海的廣闊區域內自由活動,與歐洲商人也有廣泛接觸。在穆斯林統治下的開羅城,三大宗教間在建筑藝術、語言文字、教育和節慶等方面互相借鑒,真正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西西里島自古以來是地中海的交通樞紐,是多元文化共存之地。進入中世紀以來,在被信奉天主教的諾曼人占領之前,這里曾先后被拜占庭和穆斯林所統治。諾曼國王羅杰二世(1130—1154)是推行宗教寬容政策的典范,被譽為“跨越東西方”的國王,甚至有學者認為他所締造的“是一個和平與快樂的國度,他本人就像和平的締造者所羅門一樣”。他執政時期,每個族群都有相當的自治權,包括宗教信仰自由,在自己的法庭審判跨宗教案件的自由。進一步說,甚至在十字軍的占領區,也可以看到基督教徒和穆斯林的友好相處。敘利亞北部一位叫吳薩麥·本·孟基茲(1095—1188)的阿拉伯酋長在回憶錄中記載了他與一位西歐騎士的關系:“他與我關系甚密,我們經常見面,以至于他開始稱呼我為‘兄弟’。”[25]
港口城市在印度洋史的研究中同樣具有突出的地位,其中包括蘇拉特、卡里庫特、亞齊、穆哈、開普敦、霍爾木茲、巴士拉,等等。舉兩個例子說明。亞丁憑借基礎設施、安全保證、船只維修水平等在10—13世紀成為富裕而強大的城市,把印度洋貿易與紅海和地中海的貿易連接起來,東非木材源源不斷地運到這里,維持著其船舶中心的運轉。馬六甲在15、16世紀主導著印度洋貿易,特別是香料貿易。像東南亞的許多港口一樣,馬六甲靠貿易生存,征收商品價值3%—6%的交易稅。這里的官方宗教是伊斯蘭教,但民族和文化背景卻各有不同,如古吉拉特人、泰米爾人、中國人、阿拉伯人、爪哇人,等等。葡萄牙商人道咪卑利士(Tome Pires)曾在這里發現了84種語言。到1511年被葡萄牙人占領的時候,這里的人口已超過10萬人。[26]
不僅如此,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印度洋史學者開始從事印度洋島嶼的研究。埃默里大學的羅克薩尼·馬加里提撰文指出,在歷史上的某些時段,印度洋完全可以被稱為“島嶼的大洋”(an ocean of islands),即“由地理學的、地理政治學的島嶼所構成的地理歷史學實體”。10—13世紀就是這樣的一個時段,那時,印度洋形成了一些獨立或半獨立的政治體,它們大多以島嶼為基地,對于遠程貿易、移民、知識網絡和宗教朝圣起到重要作用,而這些交往模式是印度洋世界的重要特征。在互動的框架下研究這些島嶼,思考它們在該時期印度洋整體性形成中的作用,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27]羅克薩尼在文章最后進一步指出,“關注島嶼可以揭示印度洋的各組成部分運轉及互相聯系的機制”。[28]
港口城市、島嶼及船上社會已成為當今海洋史研究的一大熱點。[29]如果把某一海域視為一個縮小的“全球”,我們可以進一步把這些地方視為更小的“全球”。在這里相對靜止的表象之下,發生著頻繁的經貿活動;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群體密切接觸,共存互鑒,創造著新的文化。成功地解剖這些“麻雀”,可以為全球史研究積累更多的經驗和方法,為今天全球化的世界提供有益的歷史經驗和教訓。
第二,思想文化交流。
傳統上,人們從功能的角度,強調海洋連接了不同的陸地空間,便利了貿易、軍隊調動、思想文化交流,等等。對于前兩者,學者們著墨較多,但新海洋史卻越來越重視海洋在思想文化交流方面的功能。
以印度洋為例。從遙遠的古代開始,印度洋就編織起貿易和人口流動的網絡,使得從東亞到東非的廣大地區建立起聯系。在古代,南亞次大陸的佛教文化就通過這個網絡傳到東南亞各地。后來,伊斯蘭教也憑借此網絡傳到東非海岸、印度以及中國港口城市,漸漸地在印度洋周圍廣大地區擴散開來,那里的穆斯林不僅有阿拉伯人,還有東非人、古吉拉特人、波斯人、中國人、東南亞人,等等。今天,印度尼西亞是世界上穆斯林最多的國家,印度洋網絡的存在應該是其重要的成因。商人憑借稅收、貿易聯系這樣一些誘惑在傳播伊斯蘭教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商人、朝圣者和學者的不斷往來推動不同地區的穆斯林社會建立起互相聯系。按照伊斯蘭教的規定,健康的穆斯林一生中應當至少到麥加朝覲一次,這樣,麥加成為印度洋世界交流的會合點。在阿拉伯半島西部的麥加和吉達之間,來自伊斯蘭世界各地的穆斯林討論政治和文化,交易商品,其中有香料、紡織品、咖啡、中國瓷器,等等。[30]伊斯蘭教不僅帶給印度洋的部分地區以共同的宗教信仰,還有共同的語言、法律體系、貨幣政策。以至于14世紀的穆斯林旅行家伊本·白圖泰每到一處,都可以遇到相似的文化上的和語言上的地標。關于伊斯蘭教迅速傳播的原因,人們往往從阿拉伯的軍事征服中來尋找,印度洋網絡的研究可以部分地校正這種看法。
第三,移民與離散社群。
移民和離散社群是海洋史研究的重要內容。關于移民,可以以印度洋研究為例來說明。首先是自愿移民。印度洋的發展動力在很大程度上來自移民,他們互相學習語言、習俗、宗教、技術,交換商品。例如,澳斯特洛尼西亞人(Austronesian peoples)從印度尼西亞跨印度洋到達東非以及西印度洋的島嶼,特別是馬達加斯加島。與他們同行的還有其語言和文化習俗,例如耕作技術和宗教信仰。在馬達加斯加,他們與來自東非的人一起,創造了獨特的文化。其次是奴隸貿易,或者說強迫移民。印度洋奴隸貿易呈現出多樣性、多方向性;奴隸進出口于很多地方,包括東非、南亞次大陸、阿拉伯城市國家以及東南亞;奴隸可以擔任多種社會角色,如家仆、耕農、商人、妾、士兵、政府官員等,總的來看,印度洋的奴隸主要是婦女兒童,其中大多人所從事的不是種植園工作。[31]提到奴隸貿易,人們通常會想到大西洋奴隸貿易。與之相比,印度洋奴隸貿易呈現出很多不同的特點。
與移民研究相比,離散社群的研究相對薄弱。“與移民研究最為關注的政治、經濟和人口統計等方面的問題不同,離散社群研究關注更多的是大范圍移民帶來的社會和文化層面的問題,尤其是僑民區及其后代與母國和寄居國之間的關系問題。”[32]照此理解,離散社群所關注的似乎主要是移民的結果。在印度洋,離散社群的形成主要是由跨文化貿易推動的。印度洋的航行主要依賴季風,在季風交替風向期間有一個中間期。在這種中間期內,商人與當地人家庭住在一起,常常是多次回到同一個家庭,與該家庭從事貿易。商人常常通過婚姻(通常是暫時的婚姻)成為該家庭的一員,從而加強了經濟聯系。
第四,人在網絡中的作用。
楊國楨先生指出:“海洋發展的歷程,是人與海洋的關系不斷協調適應的歷程;也是人類社會海洋活動的個體、群體、區域社會、國家之間在用海、爭海上從競爭到合作、從沖突到共處、從無序到有序的不斷反復協調適應的歷程。”[33]可見,他特別強調“人”在海洋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以筆者之見,關注人本身是全球史的一大特色,新海洋史充分體現了這一點。
以阿布拉菲亞的《偉大的海》為例。他關注的焦點是互動,在他筆下,真正的“人”成為地中海的主角,而不再是布羅代爾筆下的“環境”。“在塑造地中海史方面,人類之手是非常重要的,而布羅代爾卻不愿意承認這一點”,“本書關注把腳趾伸向地中海的人,尤其是跨海航行的人,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直接參與跨文化貿易、宗教及其他思想的傳播,同等重要的是,有些人還參與了海上航路控制權的爭奪”。[34]這樣,人類是如何感知地中海的,就成為《偉大的海》的中心內容,而該書的副題“地中海人類史”也旗幟鮮明地表達了作者的觀點。粗略概括起來,《偉大的海》所涉及的人類群體主要有商人、傳教士和朝圣者、軍人、游客。其中對商人的關注尤其值得注意。阿布拉菲亞評價布羅代爾“精通自然環境而不是人類的活動,在他的筆下,甚至貿易史都近乎變成了商品史”[35],《偉大的海》所關注的是“從事貿易的人,而不是他們所運送的商品”[36]。在進行商品交流的同時,商人們還交流著語言、思想、宗教、疾病,在各種文化和社會之間架起了橋梁。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偉大的海》中不僅有人類群體,而且包括具有明顯時代特色的鮮活個體,例如,12世紀歷經事業沉浮的威尼斯商人羅馬諾·馬里亞諾,12世紀末13世紀初的穆斯林旅行家伊本·朱拜爾,13世紀到14世紀初旨在統一地中海的三大信仰的天主教傳教士雷蒙盧爾,等等。
人與海的互動存在著多樣性(diversity)和易變性(changeability)。阿布拉菲亞正是從這里出發尋找地中海的統一性(unity)。布羅代爾認為,自然地理特征塑造了地中海地區人們的生活,賦予地中海史以統一性。然而,“這種尋找統一性的做法卻始自一種誤解,即誤解了地中海對于生活在地中海海岸及其島嶼、跨越地中海海面的人們意味著什么”。[37]從人類的層面來看,首先是存在著種族、語言、宗教和政治上的多樣性,但是,這種多樣性又不斷受到來自海面上的外來因素的影響,因此處于不斷變動之中。在這種不斷交往、不斷互相影響的過程中,地中海被編織在一起,形成“五個地中海”,從而使地中海具有了統一性。這樣看來,是“人”賦予了地中海以統一性而不是自然環境。在這部正文長達648頁巨著的最后一段,阿布拉菲亞指出:“因此,地中海史的統一性存在于其紛亂的變動性之中,雖然這看似矛盾……”“在我們的星球上,地中海或許是互動最為強勁的地區,它在人類文明史上所發揮的作用遠遠超過了其他任何海域”。[38]
第五,網絡運行機制。
全球史不僅關注交往和互動的具體表現,而且關注支撐交往和互動的內在機制。對于今天全球化的世界來說,這種機制更具有借鑒的意義。關注互動的海洋史學家也同樣也認識到這一點。例如,在地中海史研究者看來,中世紀地中海貿易網絡的運行得益于一系列地中海規則的形成。
中世紀地中海是拜占庭帝國、阿拉伯帝國和拉丁西歐三大勢力爭奪的對象,在這里沒有一個勢力是獨霸的,沒有任何勢力能夠把其法律施加到整個地中海,不同法律的共存在所難免。但是,在地中海的網絡之上,不論是人員還是物品都是在流動的,跨越政治邊界和法律邊界的事每時每日都在發生。要協調相互間的關系,就需要有共同接受的規則。規則的制定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適合單獨一個國家的商法的發展,另一方面是簽訂雙邊的合約,制定雙方都能接受的規則。在基督教世界,不論是拜占庭帝國還是拉丁西歐,這些法律主要來自羅馬法,典型例證其一為拜占庭帝國于600—800年匯編的《羅得海法》;其二為12—14世紀在阿拉貢王國的土地上編纂的《康梭拉多海法》,它實際上是從13世紀開始流行于地中海地區的海事習慣法和法院判決的匯編。出于這樣的共同法律基礎,拜占庭帝國與西歐的雙邊關系處理起來比較便利。1082年,拜占庭皇帝阿歷克塞一世簽署《黃金詔書》,給威尼斯人很多特權:他們可以在除黑海和塞浦路斯之外的拜占庭帝國屬地上進行貿易,免除各種稅收;他們在金角灣旁得到了小塊土地,包括一座碼頭、一座教堂;皇帝維持君士坦丁堡作為地中海和黑海之間的紐帶的地位,它可以從地中海獲得香料和奢侈品,從黑海獲得毛皮、木材和其他北方商品。該詔書成為意大利各城市此后為尋求海上幫助而與貿易合作者談判的一個模本。[39]類似地,7—9世紀之間,伊斯蘭教法的編纂使得商業規范和實踐在伊斯蘭世界得以統一。然而,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法律傳統卻有著重大的不同。穆斯林法律主要來源于《古蘭經》和《圣訓》,被視為神法。漸漸地,在交往的過程中,兩者相互影響。在拜占庭帝國原先的土地上,穆斯林法學家的觀點受到了包括《查士丁尼法典》和《羅得海法》等羅馬—拜占庭法的影響。與此同時,穆斯林商法也對基督教世界產生了深遠影響。11世紀晚期,“康美達”這種新型的遠程海上貿易(通常在中東、非洲或西班牙之間)經營方式在歐洲海岸城市流行開來。它最早是穆斯林的一種商業慣例,于8—10世紀傳播到拜占庭,包括南意大利的港口城市。“康美達”其實是一種合伙協議,一方合伙人提供資金但待在家里,另一方合伙人則專門從事航行;通常來說,前者可獲得四分之三的利潤,而后者獲得另外四分之一的利潤。[40]
在這種互相交流、借鑒的基礎上,通過合約來協調規則變得方便可行。從12世紀開始,隨著意大利以及后來的阿拉貢的擴張,這種雙邊合約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準確。一些合約是兩國談判的結果,是某種勢力均衡的結果,但某些規則是所有合約共有的,并不受時間、地點和條件的限制。久而久之,就出現了被地中海所有國家心照不宣地接受的大量通則:它們規定戰爭與和平的界線,管理商人的旅居和港口的交易,便利在和平時期贖回俘虜,等等。[41]正如《亞洲的地中海》一書的作者弗朗索瓦·吉普魯所言,中世紀的地中海是“通過對法律的共同尊重聯系在一起”的。[42]
三
早期的海洋史研究忽視西方興起之前各海域的歷史發展,因而實質上是西方世界的海洋開拓史。著名的太平洋史家奧斯卡·斯佩特(Oskar Spate)明確指出,“這是太平洋的歷史,不是太平洋人的歷史。那時沒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太平洋’的概念,后來這片大洋有了邊界和輪廓,而這毋庸置疑是歐洲人的功勞”[43]。而新海洋史深入研究前近代的海洋網絡,視近代以來的海洋史為西方融入既有的海洋網絡、與當地人不斷互動的歷史進程。
這里涉及兩個層面的問題。首先,新海洋史注重對大航海時代之前的海洋史研究。關于古代地中海、印度洋的研究前文已有提及。同樣,關于古代太平洋的研究近年來也有新的進展。遠在近代以前,太平洋盆地就是一個頻繁互動的場所。澳斯特洛尼西亞人遍布所有適宜居住的太平洋島嶼,在大多島嶼上,他們帶來了豐富的糧食作物和家畜,包括芋頭、薯蕷、香蕉、面包果以及狗、豬和雞。他們的后代,即通常所謂的波利尼西亞人、密克羅尼西亞人和美拉尼西亞人,不但互相間有交往,而且與東亞人、東南亞人、南美人互動。薩摩亞、湯加和斐濟的島民在歐洲人到來之前的幾個世紀里通婚、互訪、結盟、戰爭。一些密克羅尼西亞人和美拉尼西亞人與來自馬來亞、印度尼西亞、菲律賓、臺灣、沖繩、琉球群島甚至日本的商人進行交易,這種交易是頻繁的,甚至是定期的。在太平洋的另一岸,拉帕努伊島的島民與南美海岸的人們,特別是秘魯人,保持著零星的聯系。公元400—700年間,甘薯從南美傳到太平洋島嶼,很快傳遍波利尼西亞,并傳到新喀里多尼亞和瓦努阿圖。甘薯成為太平洋島嶼的美食,并且對于新西蘭的毛利人來說至關重要,因為新西蘭不太適合熱帶波利尼西亞農作物的生長。[44]
其次,新海洋史注重具體研究歐洲人融入既有海洋網絡的過程。這最明顯地體現在印度洋史的研究中。如前所述,在葡萄牙人到來之前,印度洋已經形成了成熟的交往網絡;歐洲人并沒有推翻這樣一個全球體系,而是努力去理解、去適應,最終變成了其中的一部分。起初,香料把歐洲人吸引到印度洋世界的市場。但即使歐洲人參與香料貿易,建立貿易公司,他們的成功也有賴于與當地人的互動。例如,葡萄牙帝國以及后來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特別有賴于當地勞工維護軍事工事、修建船只、充當翻譯和代理商,等等。即使在葡萄牙人占領的果阿或荷蘭人占領的巴達維亞,歐洲人只占不到10%的人口比例,在其他地方比例更小。瓊·格爾曼·泰勒(Jean Gelman Taylor)認為,巴達維亞呈現出多種文化融合的特征。當地婦女憑借對當地市場、語言和風俗的知識,在當地經濟中占有重要地位。荷蘭人到來后,其中有人與荷蘭男性成婚,并對荷蘭丈夫及其家族產生影響。由于疾病帶來的高死亡率,東南亞婦女的壽命往往長于荷蘭男性,盡管如此,一些杰出的寡婦始終維持著與荷蘭和亞洲親屬的聯系。在這種融合的基礎上,17、18世紀的巴達維亞形成了所謂的克里奧爾語社會(creole society),孩子們把馬來語作為第一語言,亞洲食物、亞洲裝束是他們生活的主要特征。當然,歐洲人也給印度洋注入了新的全球動力。例如,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其運行過程中需要不斷地與臣民和當地人談判,從而賦予印度洋以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特性。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好望角、斯里蘭卡、巴達維亞等地擁有殖民地,它不僅從事貿易,在香料種植園使用外來勞工從事生產,而且還強迫人們在各殖民地間流動,從而增強了相互聯系。但無論如何,近代以來,印度洋世界的古老網絡、傳統地方社會仍然維持著強大生命力。例如,在桑給巴爾,英國人試圖用滿載制造品的蒸汽船代替三角帆船貿易,但是,以三角帆船為核心的非正式的經濟體制仍然保留,其貨物有糧食、地毯、松香等;三角帆船能夠到達蒸汽船不能到的地方,包括東非海岸,阿拉伯、波斯和印度的港口。[45]
歷史學研究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化、演進。如果說區域研究(area studies)所體現的世界觀反映了冷戰時代的政治、軍事和經濟關切,那么,針對海洋區域、強調交往進程的新海洋史無疑折射了全球化時代的人類需求。新海洋史對于全方位、立體化地認識人類歷史發展進程,對于歷史學科的發展是非常有助益的。“歷史的海洋性元素對人類——不僅西歐人還有阿拉伯人、日本人和美洲土著人——產生了總體性影響,最終使所有人之間建立起聯系”,“人類與海洋的互動是世界歷史的根本性成因之一。” [46]
(夏繼果,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1]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7—15世紀地中海史研究”(批準號15BSS003)的階段性成果。
[2] Michael Pearson,“Oceanic History,” in Prasenjit Duara,Viren Murthy and Andrew Sartori,eds.,A Companion to Global History Thought,Chichester:John Wiley & Sons,Ltd,2014,p.337.
[3] Michael Pearson,“Oceanic History,” p.338.
[4] 張麗、任靈蘭:《近五年來中國的海洋史研究》,《世界歷史》2011年第1期,第118頁。
[5] 萬明:《海洋史研究的五大熱點》,《國家航海》第七輯,2014年5月。
[6] 本文主要以地中海和印度洋的研究為例來探討海洋史研究的全球史轉向,其他海洋涉獵較少。
[7] 吳于廑:《世界歷史上的游牧世界和農耕世界》,載《吳于廑學術論著自選集》,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08頁。
[8] Michael Pearson,“Oceanic History,” p.341.
[9] [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第二卷,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980頁。
[10] [英]約翰·朱利葉斯·諾威奇:《地中海史》,殷亞平等譯,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
[11] John Mack,The Sea,A Cultural History,London:Reaktion Books Ltd.,2013,pp.19-20.
[12] Alison Games,“Atlantic History:Definitions,Challenges,and Opportunities,” in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11(3),June 2006,p.745.
[13] [美]威廉·麥克尼爾:《變動中的世界歷史形態》,載夏繼果、杰里·H.本特利主編《全球史讀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4頁。
[14] David Abulafia,The Great Sea: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London,Penguin,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xvii.
[15] Peter N.Miller,ed.,The Sea:Thalassography and Historiography,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13,pp.ix,5 .
[16] Wim Klooster,“Atlantic and Caribbean Perspectives:Analyzing a Hybrid and Entangled World,” in Peter N.Miller,ed.,The Sea:Thalassography and Historiography,pp.60-83.
[17] W.Jeffrey Bolster,“Putting the Ocean in Atlantic history:Maritime Communities and Marine Ecology in the Northwest Atlantic,1500-1800,” in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13 (1),February,2008,p.20.
[18] Alison Games,“Atlantic History:Definitions,Challenges,and Opportunities,” p.757.
[19] 李紅巖:《“海洋史學”淺議》,《海洋史研究》第三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4頁。
[20] Jonathon Raban,The Oxford Book of the Sea,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p.3.轉引自Michael Pearson,“Oceanic History,” p.341。
[21] 楊國楨:《海洋世紀與海洋史學》,《東南學術》2004年增刊,第291頁。
[22] 楊國楨:《從涉海歷史到海洋整體史的思考》,《南方文物》2005年第3期,第4頁。
[23] David Abulafia,The Great Sea: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p.xvii.
[24] Ibid.,pp.312-315.
[25] David Abulafia,The Great Sea: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p.311.
[26] 參見Thomas Anderson,Teaching the Indian Ocean as World History,http://worldhistoryconnected.press.illinois.edu/11.1/anderson.html。
[27] Roxani Margariti,“An Ocean of Islands:Islands,Insularity,and Historiography of the Indian Ocean,” in Peter N.Miller,ed.,The Sea:Thalassography and Historiography,p.199.
[28] Roxani Margariti,“An Ocean of Islands:Islands,Insularity,and Historiography of the Indian Ocean,” p.219.
[29] 筆者驚喜地發現,越來越多的中國史學者關注此類研究。例如,廈門大學魯西奇教授在《歷史研究》2015年第3期發表了《中古時代濱海地域的“水上人群”》。
[30] 參見Thomas Anderson,Teaching the Indian Ocean as World History,http://worldhistoryconnected.press.illinois.edu/11.1/anderson.html。
[31] Ibid..
[32] [美]杰里·H.本特利:《新世界史》,載夏繼果、杰里·H.本特利主編《全球史讀本》,第62頁。
[33] 楊國楨:《論海洋人文社會科學的興起與學科建設》,《中國經濟史研究》2007年第3期,第107頁。
[34] David Abulafia,The Great Sea: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pp.XXX,XVIII.
[35] David Abulafia,“Mediterranean History,” in Jerry H.Bentley,ed.,The Oxford Handbook of World History,p.499.
[36] David Abulafia,“Mediterranean History as Global History,” in History and Theory50 (May 2011),p.223.
[37] Ibid.,p.221.
[38] David Abulafia,The Great Sea: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p.648.
[39] David Abulafia,The Great Sea: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p.285.
[40] [美]哈羅德·J.伯爾曼:《法律與革命——西方法律傳統的形成》,賀衛方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年版,第429頁。
[41] 參見Dominique Valerian,“The Medieval Mediterranean,” in Peregrine Horden and Sharon Kinoshita,eds.,A Companion to Mediterranean History,Chichester:John Wiley & Sons,2014,pp.86-88。
[42] [法]弗朗索瓦·吉普魯:《亞洲的地中海——13—21世紀的中國、日本、東南亞商埠與貿易圈》,龔華燕、龍雪飛譯,廣東省出版集團新世紀出版社2014年版,第1頁。
[43] O.H.K.Spate,The Pacific since Magellan,Vol.I,Canberra: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1979,p.ix.轉引自Michael Pearson,“Oceanic History,” p.340。
[44] Jerry H.Bentley,“Sea and Ocean Basins as Frameworks of Historical Analysis,” in The Geographical Review89 (2):215-224,April 1999,p.219.
[45] 參見Thomas Anderson,Teaching the Indian Ocean as World History,http://worldhistoryconnected.press.illinois.edu/11.1/anderson.html。
[46] Daniel Fnamore,“Introduction.(Maritime) History:Salting the Discourse,” in Daniel Finamore,ed.,Maritime History as World History:New Perspectives on Maritime History and Nautical Archaeology,Salem:The Peabody Essex Museum,pp.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