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場”視域和讀者意識引入的必要性

所有新視點都從某個側面開啟了近代新小說研究的新視界，足以使我們更加全面地認識到它的豐富性。但很少有人愿意做整合性分析，那是一場冒險，容易陷入全而不深的窠臼。通過研讀那個時期的小說理論和具體文本，我發(fā)現(xiàn)寫作實踐與理論倡導之間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吻合，也存在緊張與錯位，理論界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不足有自主的總結反思，創(chuàng)作界為滿足讀者需求、贏得市場也會做出相應調整。在媒介報刊化、生產商業(yè)化、文學功能意識形態(tài)化的歷史語境中，小說的生產機制與變革動蕩比傳統(tǒng)文學受制于更加復雜的因素。這些因素看似很多，如同散布在文化生產空間中的許多粒子，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附著，相互關聯(lián)、轉化，共同推動和牽制著新小說的變革。這就是文學生產、存在和轉換的動態(tài)空間——“文學場”。作為話語形態(tài)的小說是人類的交流活動，具有明確的對話意識，作為受話人的讀者是小說意義的最后實現(xiàn)者，也是作者首先考慮的文本接受對象。當小說走入市場，務必考慮眾多讀者的趣味；當小說肩負啟蒙救亡使命，就得考慮被啟蒙者的接受水平，敘述內容必然被意識形態(tài)化；當小說以報刊媒介的方式面世，就要關注讀者閱讀情境斷裂產生的審美心理；當社會政治情緒出現(xiàn)低落，讀者尋求休閑消遣，就要關注讀者需要的階段性轉變；當寫作站在新舊文化和中西文化的交接點，又要考慮讀者文化心理的多重性和矛盾性。對讀者群體、心理、趣味、情緒的關注和考慮，都是“讀者意識”的具體體現(xiàn)，而讀者意識的變更與藝術生產場域要素構成的變化有著密切關聯(lián)。

讀者意識本身不是文學場的任何實體性要素，卻是所有要素溝通和作用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隱性中介和深層動力。如果說近代新小說生產是一場在多種要素參與之下完成的實驗性舞蹈，讀者意識就是這個文學生產場的精魂，是促使這次舞蹈產生和影響其面貌的內在根源。當時的小說創(chuàng)作凡例、序跋和理論倡導中都表現(xiàn)出明晰的讀者意識，本書專設“近代文學場中的新小說讀者意識”一章，從具體材料中整理出有關讀者意識的內容，總結其特點，分析其成因，并思考讀者意識對近代新小說的多重影響。進入本書研究范疇的讀者意識不再僅僅局限于閱讀過程中“讀者的意識”，或者敘述學中“隱含讀者”、“理想讀者”等概念，而是指導致作家創(chuàng)作動機發(fā)生和相應的一系列藝術構思的心理機制。閱讀理論和敘事學都很關注讀者和讀者意識的意義，但都有停留在某一個維度的局限性，當將之置入文學場中進行觀照，其強大的整合功能和對文學的全方位影響方能充分顯示。

“場”概念帶入的文化研究視域已然不同于主題視野觀照下的新小說現(xiàn)代性分析，而是以文學場溝通文學構成中的諸多內部要素和影響文學生成的外部要素，使藝術生產與社會權力爭奪的制衡關系突顯出來，從而彰顯藝術審美趣味轉換與社會文化、政治、心理等諸多力量的控制與反控制策略。如果單純進行文學場的描述很容易陷入歷史決定論的框架，也不能真正突顯“場力”在藝術生產中的強大效能。我們借助讀者意識聯(lián)結這種種因素，整合起場域中看似混雜不堪的問題，挖掘場粒子和場力的神奇效能，可以將新小說研究帶入一個嶄新的理解視域。讀者意識在這里具有非常復雜的內涵，它成為聯(lián)絡文本與世界、作者與讀者、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意識形態(tài)控制與藝術自律追求的核心。這種整合性研究將文化批評、敘事學、文體學、接受美學、媒介詩學等多種理論武器融會貫通，不僅可以回返歷史現(xiàn)場，更全面地審視近代新小說，還能將文學理論、創(chuàng)作理論與小說文體研究結合起來分析，突破純理論研究的抽象性和個案分析的淺表性、偶然性，挖掘現(xiàn)象背后深藏的時代文化根源和接受、創(chuàng)作心理根源，以及意識形態(tài)與話語交織的運作狀況。

本書包含五個部分。第一章介紹文學場和讀者意識的相關理論內涵，闡述讀者意識在文學場中的聯(lián)結功能。第二章總結近代文學場中新小說讀者意識的內涵、特征，及其對新小說的總體影響機制。后面三章從近代文學場新小說讀者意識中的民族境遇意識、報刊語境意識、身份定位意識等具體層面來對近代新小說具體現(xiàn)象進行分析，以充分闡釋文學生產場域中諸要素的相互制衡及其對讀者意識的影響，以及文學場對小說本身的引導、建構和制約功能。結語部分對正文具體論證進行了歸納總結，突顯近代文學場諸要素通過讀者意識參與文學建構、影響文學生產的現(xiàn)實，總結課題研究的局限性，勾勒課題持續(xù)性研究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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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陳平原：《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6—7頁。

[2]韓南指出，最早提倡并促使“新小說”產生的是傅蘭雅1895年舉辦的“時新小說”競賽，主題為抨擊中國社會“三弊”（鴉片、時文和纏足），年底在香港出版的《熙朝快史》致力于表現(xiàn)根除三弊和官僚腐敗，被認為是現(xiàn)存最早的現(xiàn)代小說。韓南：《中國近代小說的興起》，徐俠譯，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26頁。

[3]飲冰（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新小說》1902年第1期。本段后面引號內引用出處與此相同。

[4]摩西（黃人）：《小說林發(fā)刊詞》，《小說林》1907年第1期。

[5]阿英（錢杏邨）：《晚清小說史》，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頁。

[6]陳平原：《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起點》，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9—71頁。這一統(tǒng)計并不包括有待進一步考證的以下幾種報刊雜志：楊世驥《文苑談往》中提到的《滬濱小說》和《小說智珠》；阿英《晚清文藝報刊述略》中提及的《小說圖畫報》；史和等《晚清浙江報刊錄》提及的《寧波小說七日報》；李默《辛亥革命時期廣東報刊錄》提及的《粵東小說林》。

[7]《時報·發(fā)刊詞》，引自陳平原《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起點》，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9頁。

[8]中華民國是從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朝政府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期間的國家名稱和年號，簡稱民國。清末民初通常指1895年甲午戰(zhàn)爭失敗至1916年護法運動成功和袁世凱稱帝失敗這段時間。

[9]1918年4月19日周作人在北京大學演講時首次提到了“《玉梨魂》派的鴛鴦蝴蝶體”。學界對游戲文“鴛鴦蝴蝶派”素來抱有鄙薄態(tài)度，曾受到錢玄同、茅盾、瞿秋白、鄭振鐸等人的批判。

[10]付建舟：《小說界革命的興起與發(fā)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8頁。

[11]何軒：《近百年來晚清新小說研究述評與反思》，《云夢學刊》2008年第1期。

[12]阿英：《晚清小說史》，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2頁。

[13]張榮翼：《中國文學的后發(fā)現(xiàn)代性語境》，《學術月刊》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