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王士禛的詩學思想比較達觀,秉持的詩學理論也比較開放,因而即使是與他的詩論主張不同的詩學觀點,他也善于與之共融。如陳廷敬尊崇杜甫詩學,宋犖尊崇宋詩學,與他的詩學思想有明顯的不同之處,但王漁洋依然與兩人交好,并沒有在詩學問題上爭論不休乃至水火不容。同時,他也較少與時人爭辯,常常采用通達的態度接納那些持不同見解的詩論家,如他對待汪琬的態度即是如此。即便是面對趙執信(字秋谷)意氣般的言論,如秋谷以“談龍”為比喻曲解漁洋詩學不注重章法完整性的言論,以“詩中無人”之說批評漁洋詩學忽視詩歌創作的主體性的言論,他生前也沒有加以反駁。對此,蔣寅在《王漁洋與趙秋谷》一文中有詳細辨析,他認為:“秋谷的指摘多不能成立,而漁洋詩學的博大精深更非秋谷所能望其項背也。”[1]細節之事本文不再贅言。根據現有詩學文獻的記載,王漁洋只對當時為數寥寥之人的詩學思想、詩論主張進行了詩學領域的辯證。
一是對馮班的詩學見解進行了反駁。他認為馮班所寫的《嚴氏糾謬》根本不通詩理。即便如此,他也肯定馮班的某些詩學見識卓爾不群,并沒有將其湮沒。《池北偶談》卷十七“馮班”條就評價他說:“博雅善持論,……定遠(按:指馮班)論文,多前人未發。”[2]二是對吳喬的詩論觀點進行了駁議。吳氏在《圍爐詩話》自序中認為自己的詩學見解與馮班、賀裳的詩學見解多有暗合,并說:“嚴滄浪學識淺狹,而言論似乎玄妙,最易惑人。”[3]又稱贊馮班于古詩、唐律妙有神解,著書一卷(按:指《嚴氏糾謬》),以斥嚴氏之謬;稱贊賀裳在《載酒園詩話》中深得三唐作者之意,破除了兩宋膏肓。由這些言論可以看出,吳喬的詩學觀點與馮班的觀點一脈相承,其中即有對于嚴羽詩學思想的不滿之詞。而漁洋對于吳喬的某些詩學見解則進行了反駁,正如在《居易錄》中所說:“前輩大家,各有本末,非后生小子一知半解所得擅議,近代如陳晦伯、胡元瑞之《正楊》是也。吳人吳殳字修齡,予少時友,其人嘗著《正錢錄》以駁牧齋(按:指錢謙益),予極不喜之。”[4]而吳喬在《答萬季野詩問》中又曾暗暗批評漁洋,指責漁洋忽然崇尚宋詩,雖極負重名,“而實是清秀李于鱗(按:指李攀龍),無得于唐”。[5]據趙執信在《談龍錄》中的解釋,此處的“清秀李于鱗”,就是暗指漁洋。[6]由此看出,兩人的確存在不同的詩學傾向。那么,為什么漁洋對馮班、吳喬輩進行反駁呢?這不得不從清初出現的一股詩學思潮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