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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春秋時期的文學活動

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借助各種修辭以及表現手法形象化地反映客觀現實的藝術,這種藝術與人類的生命相生相依相始終。春秋時期,人們的精神領域已經相當開闊,精神世界也相當豐富,文化儲備也早成為一池豐盈的春水,文學的和煦之風吹進城墻宮殿,也盤旋于城郭田野,在金聲玉振之中,在高庭清酒之間,也在磚木石瓦之上。人們在虔誠占卜,人們在文雅賦詩,人們在揖讓應對,人們從事著各種各樣與現實生活緊密相關的文學活動,而這一切正是春秋生活不同于其他時代的本真。

一 占卜之風

占卜是從人類文化原始時期遺留下來的預知吉兇的方式,是先民的精神遺存。在春秋時期,它以一種極其普遍的方式存在著,而那些頗具文學色彩的卦辭、繇辭等占卜之辭就隨著占卜活動在民間得到了最廣泛的流傳,也對人們的生活和思想產生了最廣泛的影響。

(一)遇事則卜

春秋人在很大程度上相信神靈和鬼魂的存在。《左傳》莊公三十二年“秋,七月,有神降于莘”,內史過說:“國之將興,明神降之,監其德也;將亡,神又降之,觀其惡也。故有得神以興,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虢之史嚚也說:“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僖公十年秋天,狐突在去曲沃的路上遇到了太子申生的鬼魂,約定七天后附于巫的身上傳達天帝使夷吾“敝于韓”的命令。所以晉惠公夷吾在秦晉之戰中敗于韓原應驗此說之后,秦人才會說“晉之妖夢是踐”。僖公十五年夷伯之廟遭受雷擊,左氏認為其有不為人知的罪過而受到天譴。昭公十八年鄭國大火之后,子產也曾一度忙著“大為社,祓禳于四方,振除火災”。除了人的行為,僖公二十八年甚至還出現了主動“索賄”的河神。[111]

正因為人們相信鬼神的存在,才會生成一種與之相關的特定的文化理解和文化認識,于是每遇重大事件就要以占卜決之,占卜就成了人們生活中必要的組成,《尚書·洪范》“稽疑”條下即言“擇建立卜筮人”,其原則是“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112]。卜人在其時的地位也是相當受人重視的。隱公十一年滕侯和薛侯同時來魯國朝拜,于是在位次先后上發生了爭執。薛侯的理由是“我先封”,滕侯則稱“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后之”。“卜正”即是卜官之長,可同天人溝通,預料吉兇禍福,且為周之同姓,于是在取得薛侯的理解后這次朝會“乃長滕侯”。

春秋生活中幾乎無事不行占卜,立君要卜(僖公十五年)、祭祀要卜(僖公十九年、三十一年)、遷都要卜(文公十三年)、嫁女要卜(莊公二十二年、僖公十五年)、立夫人要卜(僖公四年)、有孕要卜(僖公十七年)、疾病要卜(僖公二十八年)、下葬要卜(宣公八年)。戰爭之中更是卜得十分仔細,是否作戰要卜(僖公十五年)、是否追擊要卜(襄公十年)、使何人駕車要卜(襄公二十四年)、使何人追敵也要卜(文公十一年)。僖公十九年衛國大旱,“卜有事于山川”是卜祭祀,僖公三十一年告訴我們“禮不卜常祀,而卜其牲、日”。僖公二十八年“晉侯有疾,曹伯之豎侯獳貨筮史,使曰以曹為解”,向筮史行賄說明此次所行是“筮”而不是“卜”;文公十一年“鄋瞞侵齊,遂伐我。公卜使叔孫得臣追之,吉”,于是取得了戰爭的勝利;昭公十八年吳伐楚,楚人“卜戰,不吉”,便不欲戰;昭公三年,晏子甚至引諺語告訴我們說“非宅是卜,唯鄰是卜”,連選什么樣的人做鄰居都是要由占卜來決定的。昭公五年說:“國之守龜,其何事不卜?”

巫、祝、卜、史均通于占卜之術,而且無不得益于家族承傳,但后來一些看起來和占卜沒有什么關系的“來歷不明”的人也能參與其中。如莊公二十二年的“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襄公十年的“孫文子卜追之,獻兆于定姜”等。卜筮之外春秋時還有一種獨特的占星之術。例如《左傳》文公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周內史叔服就說:“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后來的事實也印證了他的預言。昭公十七年,魯申須、鄭梓慎、鄭裨灶更是依據“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漢”的天文現象,同時預言“宋衛鄭將同日火”,而他們的預言第二年就應驗了。

(二)卜以決疑

《白虎通》云:“龜曰卜,蓍曰筮何?卜,赴也,爆見兆也。筮也者,信也,見其卦也。”[113]《禮記》云:“龜為卜,策為筮。卜筮者,先圣王之所以使民信時日,敬鬼神,畏法令也;所以使民決嫌疑,定猶與也。故曰:‘疑而筮之,則弗非也,日而行事,則必踐之。’”[114]由此可知卜筮之法都是為了“決民疑”。

僖公十七年補記當年事,說晉惠公之妻梁嬴懷胎十月卻未能及時生產,于是使“卜招父與其子卜之”,占卜顯示“將生一男一女,男為人臣,女為人妾”的結論,梁嬴果然生了一對龍鳳胎,并不信邪地按照卦義給他們分別取名為“圉”和“妾”。而最后的人生結果也是其子圉西質于秦,其女妾為宦女,無不與卦義相合。這一事例不但告訴我們占卜的結果十分準確,而且透露給我們知道卜人是一個父子相襲的職業。僖公十五年晉惠公于韓原之役被秦人俘獲放歸后,對群臣說:“孤雖歸,辱社稷矣,其卜貳圉也。”就是讓大家卜定日期立子圉為君,古人認為“大事卜,小事筮”[115],言“卜”而不言“筮”明立君為大事也。僖公三十一年“狄圍衛,衛遷于帝丘,卜曰三百年”,文公十三年“邾文公卜遷于繹”,行卜法而不行筮法,是因為遷都也是大事。而僖公十五年追記當初“晉獻公筮嫁伯姬于秦,遇歸妹之睽”可見嫁女雖也行占卜之事卻算不得大事。其繇辭“士刲羊”“女承筐”等語見于今本《周易》,其釋義則出于史蘇之口,而晉獻公未從史蘇之占執意嫁伯姬于秦穆公也表明了春秋人對天意的不完全認同。

事實上,還有一些占卜并不全賴神力,而是建立在經驗和見識的基礎之上,可以算是人力和神力的結合。晉國有一個從事占卜工作的官員,在《左傳》中被稱作卜偃,他的一些事跡能很好地證明這一點。閔公元年晉獻公作二軍,趙夙御戎,畢萬為右,滅耿、滅霍、滅魏,回來后把魏地賜給畢萬并任命他做大夫。卜偃曰:“畢萬之后必大。萬,盈數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賞,天啟之矣。天子曰兆民,諸侯曰萬民。今名之大,以從盈數,其必有眾。”僖公二年虢公在桑田打敗了戎人,卜偃曰:“虢必亡矣。亡下陽不懼,而又有功,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必易晉而不撫其民矣。不可以五稔。”僖公十四年秋天沙鹿山崩塌,卜偃曰:“期年將有大咎,幾亡國。”僖公三十二年冬天,為晉文公出殯時靈柩中發出牛鳴一般的聲音,卜偃讓大夫們下拜,說:“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以上四例都只記了卜偃之言,而未記他有占卜的行為。并且從他的言論看,多是出自于一個智者的敏銳思考,而非神的意旨的決斷。在一定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卜偃已擺脫了溝通天人的工具屬性,而直接成為了人和神的結合體,其預言的準確和神性的存在是建立在知識積累的基礎之上的。

《左傳》所敘的神鬼虛妄之事中,也不乏神不能主宰人事的記錄。成公五年趙嬰因為與趙莊姬私通而被自己的兄弟放逐到齊國,此前趙嬰曾夢到天使對自己說:“祭余,余福女。”就是說天神說你祭祀我我就會降福于你,可趙嬰這樣做了卻仍舊沒有避免被放逐的結果。士貞伯借此事一語道破人神之間的關系,他說:“神福仁而禍淫。淫而無罰,福也。祭,其得亡乎?”僖公二十一年魯國大旱,魯僖公認為是巫師和上天溝通不利,并且因為上天可憐那些仰面突胸的畸形人,怕雨水灌入他們的鼻子所以不肯下雨造成大旱,就想要燒死他們。臧文仲不但用“天欲殺之,則如勿生;若能為旱,焚之滋甚”作為理由勸阻了魯僖公,而且建議他從人事的角度來“修城郭、貶食、省用、務穡、勸分,此其務也”,最大限度地降低旱災所帶來的不良影響。襄公十年宋平公在楚丘設享禮宴請晉悼公,席間使用了《桑林》之舞。因為《桑林》之舞屬于天子之樂,晉悼公雖辭謝卻未能成功制止。回國途中走到雍地時晉悼公生病,占卜的結果是桑林之神在作祟。荀偃、士丐想用祭祀的方法攘災,荀罃卻說:“我辭禮矣,彼則以之。猶有鬼神,于彼加之。”不但譴責鬼神之無禮表明了自己的反對意見,而晉悼公的病也自己好了。

(三)卜筮之辭

古人說“卜筮不過三,卜筮不相襲”[116],卻也說“大事先筮而后卜”[117]。僖公四年記晉獻公欲立驪姬為夫人時,“卜之,不吉;筮之,吉”,晉獻公就決定“從筮”。卜人的建議則是“筮短龜長,不如從長”,并以占卜所得繇辭“專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來作為自己觀點的佐證。這段記載從多個角度為我們提供了關于占卜的多條信息:一是諸侯立夫人要通過占卜來決定吉兇;二是“卜法”與“筮法”可以同時使用;三是卜法通常比筮法更加靈驗,即所謂“筮短龜長”;四是占卜時已有現成的繇辭可供參考;五是占卜的結果不是一定要遵從,而是可以由人來作出最后的決斷,已經表現出了對天命的懷疑和否定。這里我們主要說一下繇辭的意義。

僖公四年的這條繇辭是:“專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大致意為“專寵一定會產生變亂,將要奪走您的肥羊。香草和臭草放在一起,十年之后還會有臭氣傳揚。”這條繇辭以雜言寫成,兼具押韻特點,在擬寫方式上擅用比喻,不但先以“羭”貼切地將申生比作獻公之肥羊,而且能夠以“薰”“蕕”喻申生、驪姬等人之品性并體現流芳遺臭之意,可見構思之精巧、表義之恰切。

莊公二十二年“懿氏卜妻敬仲”得到的繇辭是:“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后,將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與京。”這條繇辭音韻優美,全用四言,首二句興中有比兼用疊字,將其與《詩》中的史詩類作品置于一處恐怕也難分軒輊,體現了高超的寫作技巧與寫作水平。

僖公十五年晉國韓簡說:“龜,象也;筮,數也。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數。”雖然他的目的在于說明“象在數先”,卻也在無意中為我們揭示了占卜與取象之間的密切關系。僖公十五年秦晉韓原之戰前為晉懷公占卜所得的繇辭是:“千乘三去, 三去之余, 獲其雄狐。”晉懷公在此戰中被秦人俘獲,證明他與“雄狐”之間是一種顯在的比喻關系。襄公十年鄭國皇耳率師侵衛戰敗時,衛國大夫孫文子卜追之,其繇辭為:“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喪其雄。”當衛夫人定姜作出追擊的決定后,衛人抓住了鄭國的主帥皇耳,皇耳與“雄”之間也是一種顯在的比喻關系。兩條關于戰爭的繇辭都以“雄狐”或“雄”為喻,說明了繇辭寫作中有著相似的取象原則。結合其他實例去看,則會發現比喻修辭在繇辭中的運用十分普遍。例如,哀公十七年衛莊公“親筮之”所得的繇辭也存在著這樣的特點:“如魚赪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國,滅之將亡。闔門塞竇,乃自后逾。”

《周易》因為“言不盡意”而提出了著名了“立象以盡意”的觀點,而這一原則也被人們廣泛應用于占卜和占卜之外。昭公二十九年晉國“龍見于絳郊”后史墨提到了“潛龍勿用”“見龍在田”“或躍在淵”“飛龍在天”“亢龍有悔”一系列見于《周易》的繇辭。傅道彬先生認為,“這里描繪的是蒼龍星由冬及春、由春及秋的秩然有序的運動變化,意義上是層層遞進的。爻辭作為一個整體,它的意義是跨越爻位而聯系在一起的”,并認為其“韻律和諧”,有著“豐富的詩的蘊涵”。[118]事實上,占卜中出現的那些春秋人或是更早些時候巫祝卜史等人所擬的繇辭都是其時語言的精粹,都飽含著詩的因素,甚至包含著詩的要素。也正因如此,占卜才成為其時文學活動的重要組成。

二 賦詩之趣

詩的表達精美含蓄、簡潔凝練,是“情動于中”的感性傳達,又因為便于口耳相傳,于是很自然地在人群中贏得了最廣泛、便捷的傳播。詩是文學的最初樣式,也始終是文學的精華樣式,春秋時期人們自覺的文學活動中,詩占有的應該是最為重要的地位,更何況其時由詩集合而成的《詩》還兼有無比神圣的政治地位和思想地位。《左傳》僖公二十七年云:“《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由《詩》《書》《禮》《樂》領銜的經典以具體的文字典籍形式規范著人們的行為和思想,并包蘊著無比抽象的關乎人格養成的“義”與“德”。

(一)造篇之“賦”

春秋文學活動中詩的主要介入方式是“賦詩”,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隱公三年注曰:“‘賦’有二義,鄭玄曰‘賦者或造篇,或誦古’,是也。”[119]也就是說“賦詩”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造篇”即創作,一種情況是“誦古”即諷誦古人已有之作。《左傳》《國語》所記春秋生活后者較前者更為常見,但前者卻為我們更直接展示了春秋人詩歌創作的契機、情境和才能。

楊伯峻在隱公三年為“衛人所為賦《碩人》也”作注時說:“此‘賦’字及隱公元年傳之‘公入而賦’、‘姜出而賦’,閔二年傳之‘許穆夫人賦載馳’、‘鄭人為之賦清人’,文六年傳之‘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皆創作之意;其余‘賦’字,則多是誦古詩之意。”[120]隱公元年鄭莊公與其母武姜闕地及泉隧而相見時:“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鄭莊公將武姜置于武潁之時曾說過“不及黃泉無相見也”的話,為了不毀前言就采用潁考叔的建議與母親“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制造了母子和好如初的假象,所賦之詩在表現他們貴族修養的同時也暴露了他們的虛偽。

隱公三年,“衛莊公娶于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毛詩序》稱此詩:“閔莊姜也。莊公惑于嬖妾,使驕上僭,莊姜賢而不答,終以無子,國人閔而憂之。”據詩之文字而言,《碩人》之詩寫了莊姜出嫁時的華麗盛景,有隆重豐厚的儀仗和大氣磅礴的景物描寫,其中對莊姜美貌進行描繪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更是被清人方玉潤由衷感嘆為:“千古頌美人者無出此二語,絕唱也。”[121]

閔二年狄人伐衛,好鶴的衛懿公因而亡國,“許穆夫人賦《載馳》”。《載馳》是《詩經》中為數不多的能夠找到確切作者的作品,身為衛女的許穆夫人以“載馳載驅,歸唁衛侯”為起始之音表現出自己在國家覆亡之時急切的救國愿望,其詩有情有景更有對大國襄助于衛的急切企望,將一顆救國之心袒露無遺。這首詩也因為情真意切而進入后人的用詩視野,文公十三年子家“賦《載馳》之四章”,襄公十九年穆叔“賦《載馳》之四章”,均取其詩“控于大邦,誰因誰極”之意,借以謀得他國的幫助。

同在閔公二年鄭人為我們呈現了另一首原創之詩《清人》。“鄭人惡高克,使率師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師潰而歸,高克奔陳。鄭人為之賦《清人》。”這首詩十分簡短,只有三章共計十二句,運用了《詩經》典型的重章復唱形式:“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駟介鑣鑣。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清人在軸,駟介陶陶。左旋右抽,中軍作好。”鄭人借助詩篇在諷刺高克的同時直接把矛頭指向了用人不當的鄭文公。

文公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子車氏三子都是可以以一當百的勇士,《黃鳥》之詩以“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的憤怒與抗議表達了對殘忍的人殉制度的強烈不滿和對三子的痛悼惋惜之情,其詩充滿了強烈的感情色彩和濃厚的人情味道。

雖然楊伯峻先生說除上述之例以外“其余‘賦’字,則多是誦古詩之意”,我們卻也還可以在《左傳》中找到不少春秋時人的原創歌詩。僖公五年,不慎落入三公子之爭的士蔿因夷吾之訴而遭到晉獻公的責備,在無奈之中退而賦曰:“狐裘尨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以狐裘蓬亂來比喻國政混亂,也是一種即興的創作行為。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戰前輿人所誦“原田每每,舍其舊而新是謀”,以景物起興,切中題旨。宣公二年,宋大夫華元在鄭宋大棘之戰中被俘,逃歸后主持修筑宋國都城的城墻,筑城者所“謳”之歌“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于思于思,棄甲復來”也是“造篇”之作,不然哪有那么切合情境的瞪著大眼睛、挺著大肚子、滿臉長著大胡子的丟了皮甲逃回來的人呢?襄公四年魯人臧紇侵邾敗于狐駘,國人逆喪者皆髽。因為主帥臧紇身材矮小,所以國人誦之曰:“臧之狐裘,敗我于狐駘。我君小子,朱儒是使。朱儒朱儒,使我敗于邾。”襄公十七年宋皇國父為大宰,為平公筑臺,妨于農收。筑者謳曰:“澤門之晳,實興我役。邑中之黔,實慰我心。”

襄公三十年記載子產在鄭國進行改革時民眾的反應:“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表達了鄭人對子產由最初的痛恨到改革初見成效之后的愛敬之情。定公十四年宋國的郊野之人諷刺衛靈公為夫人南子召宋公子朝而歌之曰:“既定爾婁豬,盍歸吾艾豭?”將南子比作發情的母豬,將公子朝比作公豬,所以引得聽到野人之歌的衛太子蒯聵惱羞成怒欲殺南子。哀公五年齊景公卒群公子出奔,萊人歌之曰:“景公死乎不與埋,三軍之事乎不與謀,師乎師乎,何黨之乎?”哀公二十一年齊人歌之曰:“魯人之皋,憂不覺,使我高蹈。唯其儒書,以為二國憂。”

上述諸例還不是《左傳》所書的全部,《左傳》所書之全部也不會是春秋生活之全部,但從上層貴族到普通國人均能觸景生情信手拈來的創作實例也正說明了春秋時代詩歌創作活動的普遍性和普及性。

(二)誦古之“賦”

除原創性的詩歌創作之外,“賦詩”還有諷誦古詩的含義,而這一行為恰是春秋時代的貴族們在會盟、朝聘、宴飲等正式的社交場合中必須具備的能力,也即“用詩”。班固在《漢書》中說:“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常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122]他的看法應該是受到孔子的直接啟發,孔子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123]十分明確地指出了“詩以應對”的實用功能。襄公二十八年盧蒲癸所說的“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正是春秋人賦詩的基本原則和基本方法,是用詩之法,也是對詩的獨特接受和解讀。

顧頡剛先生說:“賦詩是交換情意的一件事。他們在宴會中各人揀了一首合意的樂詩叫樂工唱,使得自己對于對方的情意在詩里表出,對方也是這等的回答。”[124]朱自清先生也說:“春秋時通行賦詩。在外交的宴會里,各國史臣往往得點一篇詩或幾篇詩叫樂工唱。這很像現在的請客點戲,不同處是所點的詩句必加上政治的意味。”[125]如《左傳》襄公二十八年“使工為之誦《茅鴟》”,襄公二十九年“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等。據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襄公十四年注,歌依樂譜,而誦不依樂,僅有抑揚頓挫而已。[126]

《左傳》《國語》都記載了春秋賦詩的具體情形。《國語》賦詩凡4見,除卷五《魯語下》記公父文伯之母賦《綠衣》之三章不見于《左傳》外,其余三次均見于《左傳》,只是文有差異。如卷五《魯語下》記晉侯享穆叔席間賦詩,又見于《左傳》襄公四年;卷五《魯語下》記魯叔孫賦《匏有苦葉》,又見于《左傳》襄公十四年;卷一○《晉語四》記秦伯宴重耳而席間賦詩,又見于《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左傳》賦詩一般認為有33次[127],錢穆則認為有67次[128],雖然因統計方法不同而數量有異卻無損春秋賦詩行為的常見性。

《左傳》賦詩最早見于記載是在魯僖公二十三年(前637):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奉匜沃盥,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當還沒有成為晉文公的重耳經過多年流亡來到秦國的時候,秦穆公給了他足夠的禮遇并贈送五名女子給他。當他與五人之一的懷嬴發生后堂之爭主動“降服而囚”后,秦穆公為了幫他挽回顏面專門設宴招待他。重耳赴宴自然要有人陪同,而且此人要能夠從容用詩,所以位重之子犯主動退后,并舉薦了能“文”的趙衰。所謂“文”,是指有文辭,也即通于《詩》《書》,擅于應對。楊伯峻先生告訴我們說,重耳所賦《河水》杜注云:“逸詩,義取河水朝宗于海。海喻秦。”《國語·晉語四》韋注云:“河當作沔,字相似誤也。其詩曰:‘沔被流水,朝宗于海。’言己反國,當朝事秦。”江永《群經補義》曰:“此說是也。余謂‘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意欲以此感動秦伯,望其念亂而送己歸也。”[129]而秦穆公所賦《六月》有“王于出征,以匡王國”“以佐天子”和“共武之服,以定王國”之句,意指日后重耳為君必霸諸侯,而能匡佐天子。趙衰使“重耳拜賜”并言“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說明他完全領會了秦穆公欲助重耳歸國謀取君位的詩中之意,于是及時敦促重耳拜謝,這一舉動也印證了子犯所言的“衰之文”。《左傳》中所賦之詩的部分篇目,如本年重耳所賦之《河水》,襄公二十六年國子所賦的《轡之柔矣》,襄公二十八年穆子所誦之《茅鴟》等均不見于今本《詩經》,這也說明春秋人賦詩所用的底本與今本《詩經》有所差異,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今本《詩經》的晚出。

《左傳》賦詩終于定公四年。定公四年,因為伍子胥助吳王闔廬攻打楚國,楚昭王逃亡入于隨國,申包胥去秦國請求秦哀公出兵相助,“立,依于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終于打動秦哀公,“秦哀公為之賦《無衣》”。《秦風·無衣》是一首流傳甚廣,也極能表現秦人尚武精神的詩作,其詩首章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秦哀公為申包胥賦這首詩的意思十分明了,所以申包胥“九頓首而坐”。《春秋左傳正義》卷一四杜注云:“古者禮會,因古詩以見意。故言賦詩斷章也。其全稱詩篇者,多取首章之義也。”[130]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文公十三年注云:“《傳》言賦詩某篇,不言某章,皆指首章。”[131]襄公十四年叔向見叔孫穆子,穆子賦《匏有苦葉》,叔向便“退而具舟”,就是因為詩之首章便有渡河之意[132]。而襄公十四年說衛獻公“使大師歌《巧言》之卒章”,襄公十六年說穆叔見范宣子賦《鴻雁》之卒章,都特別強調了“卒章”,就是意在與“首章”相別。

(三)“賦”之雅意

在僖公二十三年和定公四年之間,《詩》被春秋人當成嫻熟的社交工具予以運用,人們有了“賦詩言志”和“賦詩觀志”的共識,例如文公三年晉襄公饗魯文公,晉襄公賦《菁菁者莪》,魯文公賦《嘉樂》;文公十三年鄭穆公與魯文公在棐地宴飲,子家賦《鴻雁》、文子賦《四月》,子家賦《載馳》之四章、文子賦《采薇》之四章;襄公八年晉范宣子來魯國聘問公享之,宣子賦《摽有梅》,季武子賦《角弓》和《彤弓》;襄公十九年季武子如晉,執政的范宣子賦《黍苗》,季武子答賦《六月》等。

襄公十四年晉國準備拘捕戎人的首領駒支,范宣子親自在朝堂上列舉他的罪狀,駒支予以反駁后賦《青蠅》之詩退了下去,范宣子則連忙向他道歉并讓他參與會議事務。這是因為《青蠅》詩中有“豈弟君子,無信讒言”“讒人罔極,交亂四國”“讒人罔極,構我二人”等語,而戎人亦能賦詩則說明中原文化的西漸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春秋社交不但男子可以賦詩言志,女子也有此能。成公九年季文子送穆姜之女魯成公之妹出嫁到宋國,“復命,公享之,賦《韓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猶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賦《綠衣》之卒章而入”。

雖說賦詩是春秋貴族的“規定動作”,也是時尚行為,但仍有不少人由于不知詩而不能答賦或是有意僭禮。襄公二十七年,鄭簡公享趙孟于垂隴,伯有賦《鶉之奔奔》有“人之無良,我以為君”之句,趙孟不但當場評說“床笫之言不逾閾,況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聞也”,而且預言“伯有將為戮矣”。他的理由是:“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后亡。”昭公十二年宋華定來魯國聘問,在宴會上“為賦《蓼蕭》,弗知,又不答賦”。昭子曰:“必亡。宴語之不懷,寵光之不宣,令德之不知,同福之不受,將何以在?”

襄公四年穆叔如晉,晉侯享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鳴》之三,三拜”。韓獻子派人問他為什么,穆叔回答說《肆夏》的前三曲是天子用來宴享諸侯的樂曲自己不敢聽,《文王之什》的前三篇是兩國國君相見時所使用的樂歌自己也不敢聽,《鹿鳴之什》的前三篇中,《鹿鳴》是貴國君主用來稱贊我國君主的,《四牡》是國君慰勞使臣的,《皇皇者華》是君王用來教導使臣“一定要咨詢于忠信之人”的,所以一定要拜謝。由此侃侃而談可知穆叔并非不知詩,更并非無禮。此前的“不拜”只是穆叔以看似無禮的方式來表現自己對晉悼公無禮用樂的強烈不滿。早些時候的文公四年,衛國寧武子來魯國行聘問之禮,魯文公在宴會上為其賦《湛露》及《彤弓》,寧武子既不辭謝也又不答賦,也是因為這兩首詩樂的運用屬于僭禮之舉。“不答賦”不是不知禮,而恰恰是知禮之舉。

無論是“造篇”之賦詩,還是諷誦他人舊作之賦詩,都是春秋文質彬彬社會風氣的重要體現,是這一社會階段文化生活的重要內容之一。“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133]證明這種文化活動已在春秋時期成為絕響,《左傳》對賦詩活動的多處述錄很可能是出于左氏的神往與追懷。

三 應對之巧

如果說占卜的特權還只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如果說賦詩的能力還只是常被貴族階級所壟斷,那么日常生活中必須用到的言語應對就是屬于每一個人的權利,那些或從容或急切,或通俗或典雅,或激烈或平和,或直接或委婉的語言就是每一個人性格和形象的折射,那些記錄在案的文飾之言也最能夠體現春秋文化的蔚為大觀。

(一)“言”之根本

“‘辭’或謂‘辭命’‘辭令’,我們不應該把辭令或辭命僅僅理解為春秋時代行人往來間獨特的外交語言,而是春秋時代一種普遍的文學創作現象。‘辭’是春秋時代經典的文學樣式,是春秋時人對文學作品的獨特稱謂。”[134]《周易》說“修辭立其誠”,生活在春秋晚期的孔子對言辭也曾有過諸多思考和論斷,《論語》就為我們提供了足夠的證據。“敏于事而慎于言”[135]和“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136]應該是孔子關于言論最基本的思想,所以他多次提及“巧言令色,鮮矣仁”[137],對《侍坐》章中子路的“其言不讓”[138]也報以一哂,子貢評價老師時也說:“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139]但孔子也同時看到言論的重要:他說“不學詩,無以言”[140],要求弟子加強自身的修養能夠以雅言實現社交中的言談應對;他說“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141],容許弟子在正直行事的前提下適度謙遜曲意表達自己的思想;他說“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142],表達了自己對德和言的基本判斷,既流露出了他對言的不夠信任,也表現了他對有德者之言的推重之情;他說“不知言,無以知人也”[143],表達的是對交談的看重,是借言談以觀人;他說“不有祝佗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于今之世矣”[144],是對世道的嘲諷卻也是對言辭的推重。[145]

定公四年劉文公以周王之命合諸侯于召陵,衛靈公出發前子行敬子建議他帶上祝佗:“會同難,嘖有煩言,莫之治也。其使祝佗從!”子行敬子的理由是,諸侯大會一定會有難以解決的問題,這時祝佗出色的口才就會發生作用。果然,周人準備在歃血的時候“長蔡于衛”,他們的理由是“蔡叔,康叔之兄也”。蔡叔是蔡國的始封之君,康叔是衛國的始封之君。面對這一長幼之序,祝佗追溯立國之初說,周成王以“令德”“分康叔以大路、少帛、茷、旃旌、大呂,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饑氏、終葵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竟,取于有閻之土以共王職;取于相土之東都以會王之東搜。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誥》而封于殷虛。皆啟以商政,疆以周索”而蔡叔不獲分,又舉晉文公踐土之盟衛成公母弟“猶先蔡”,盟書亦先衛后蔡之例,終于說服周人“長衛侯于盟”。從這一事例中我們可以看出身為太祝的祝佗恪守職責,熟知周代歷史掌故,豐富的學識是其卓異口才的基礎,而沒有博學之能自然很難有據理力爭的口舌之能。

(二)“言”之機巧

《左傳》所記載的春秋辭令很難不讓人對那個時代的文學氣質心生神往,那些直白或委婉的語言所生成的表達效果顯示了它巨大的魅力。在中國文化中,鼎是國之重器,是國家權力的象征。宣公三年,在列國之中已小有實力的楚莊王觀兵于周疆時便頗有意味地問起了“鼎之大小輕重”,早已領會其政治野心的王孫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說:“在德不在鼎。”并不動聲色地警告他說:“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妙方式輕輕化解了楚莊王的政治挑釁。昭公五年晉楚聯姻,晉國韓宣子和叔向送晉平公之女如楚,楚靈王卻想要尋機羞辱他們。當他向大夫們征求意見時沒人肯表態,只有薳啟強說:“可。茍有其備,何故不可?”但他接下來卻舉城濮之戰、邲之戰和鄢陵之戰為例說明“無備者敗”的道理,又說“晉不失備,而加之以禮”且有能臣良將和同仇敵愾之心:“君將以親易怨,實無禮以速寇,而未有其備,使群臣往遺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最終以出色的歸謬法讓楚靈王打消了原來的念頭,并對韓宣子等人厚加禮遇。

莊公十四年記載六年前內蛇與外蛇斗于鄭國南門中,結果內蛇死去,而六年后鄭厲公得以回國執政。魯莊公問申此事是否與妖孽有關,申回答說:“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話雖就鄭國之事而論,其實卻暗含規勸諷諫之意,莊公會其意便不再問了。

昭公元年楚公子圍趁為楚王郟敖問疾之機縊而殺之,篡奪王位。送訃告的使臣來到鄭國時,正在鄭國聘問的楚大夫伍舉問他立繼承人的措辭,使臣說:“寡大夫圍。”伍舉立刻更正說:“共王之子圍為長。”只一句話不但使公子圍從大夫群落里脫穎而出成為楚靈王,而且在禮法上以“年長”為其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王位繼承理由。

宣公十二年楚莊王伐蕭,楚國大夫申叔展和蕭國大夫還無社是朋友,就想救他于危難。由于在兩軍陣前不便直言,申叔展先后問還無社有沒有麥曲或是山鞠窮,還無社不明其意說“沒有”。麥曲和山鞠窮都是治療風濕的藥物,申叔展意在暗示還無社第二天向低濕處逃走。申叔展只好再問道:“河魚腹疾奈何?”“河魚腹疾”是古時習語,譬喻因水濕而得病,這一次還無社終于明白,于是說:“目于眢井而拯之。”意思是“看到枯井就可以救他”。但由于枯井可能不只一口,申叔展又說:“若為茅绖,哭井則己。”是讓還無社藏在井里而把茅草編成的帶子放在井口作為標記,而自己以哭聲為號,免得找不到還無社藏身之井或是使還無社落入他人手中。第二天,蕭人大敗之后,申叔展就用這一事先約定的方法救出了還無社。

(三)“言”之剛柔

春秋人以文化素養為基礎的應對技巧除了表現在上述緊張激烈的場合中,往往還在日常生活中以一種近似于諧趣的方式存在著,甚至某些重大事件也不例外。

襄公十年的時候鄭國發生尉氏、司氏之亂,子西、伯有、子產之父均死于其中,一些參與叛亂的人后來逃到了宋國。鄭人為了給子西、伯有、子產報仇就把四十乘馬和師茷、師慧兩位樂師送給宋國,引渡了堵女父、尉翩、司齊并把他們剁成了肉醬。樂師師慧經過宋國的朝堂故意要就地小便,他的副手制止他說這里是朝堂,師慧說這里沒人,副手說朝堂怎么會沒人呢,師慧于是說:“必無人焉。若猶有人,豈其以千乘之相易淫樂之蒙?必無人焉故也。”表明了對宋國君臣的嘲諷之意。子罕聽說了這件事就堅決請求宋平公將師慧送回鄭國。這是不將師慧作為一名樂師,而是作為一個賢人所給予的禮遇。因為春秋時代樂與詩禮如影隨形,樂師作為君主身邊的人常常要擔負起進諫的職責,晉國的師曠就是一個最為典型的例子。

莊公二十二年自陳國奔齊的公子敬仲請齊桓公宴飲,天黑時齊桓公尚未盡興要求掌燈繼續飲酒,敬仲卻說:“臣卜其晝,未卜其夜,不敢。”以不能夜以繼日作樂之禮拒絕了齊桓公的要求。君子贊揚他說:“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以君成禮,弗納于淫,仁也。”

昭公四年,叔孫豹去世,主理喪事的家臣杜洩想要用周王賞賜給叔孫豹的路車下葬,遭到了季氏家臣南遺和季孫的反對。杜洩說:“夫子受命于朝而聘于王,王思舊勛而賜之路,復命而致之君。君不敢逆王命而復賜之,使三官書之。吾子為司徒,實書名;夫子為司馬,與工正書服;孟孫為司空以書勛。今死而弗以,是棄君命也。書在公府而弗以,是廢三官也。若命服,生弗敢服,死又不以,將焉用之?”有理有據地說服了季孫,實現了自己的愿望,很好地履行了一個忠誠家臣的職責。

定公九年宋國使臣樂祁死在晉國,宋景公想讓他的弟弟樂大心去與晉國結盟并迎回樂祁的尸體,樂大心假裝有病不肯去。當樂祁的尸體從晉國歸來時,其子樂溷要求樂大心出城迎接并責備他說:“吾猶衰绖,而子擊鐘,何也?”責備叔父樂大心在兄長喪中還擊鐘作樂。樂大心辯解說:“喪不在此故也。”說這是因為喪事不在國內的緣故。然后卻對人說:“己衰绖而生子,余何故舍鐘?”兩個人針鋒相對的互相指責中其實包含著春秋服喪的禮法,身為樂祁兄弟的樂大心不可以作樂,身為兒子的樂溷也不可與妻妾同房,所以樂大心譏笑他用禮法要求自己的同時卻“衰绖生子”。

春秋男子善于言辯,女子亦有出色表現。莊公十四年,息媯入楚雖為楚莊王生二子卻始終不曾主動說話,答楚莊王之問時說:“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楚莊王當初因為聽信了蔡哀侯的挑撥而滅息,此時為取悅息媯就率軍伐蔡,一舉滅掉了蔡國。息媯之言沒有一語直指蔡哀侯,卻借楚子之手達到了自己復仇的目的。僖公二十二年,在秦國作人質的晉太子圉想要逃回晉國,就對自己的妻子秦女懷嬴說:“與子歸乎?”想要帶著她一起走。懷嬴在權衡之后回答說:“子,晉太子,而辱于秦。子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亦不敢言。”她的答言不但以大義堅定了子圉逃歸的決心,也讓我們了解到她在父與夫之間的兩難處境和內心那份無以言傳的痛苦。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人們更多地借助語言來保存和傳遞人類的文明成果,在文字產生之前如此,在文字產生之后也是如此。雖然現實交際當中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口是心非,但“言如其人”始終是一個相對正確的基本判斷。早在先秦之世,人們就對言語生出了特別的關注,并表達著自己的認識。《周易》說:“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146]《左傳》說:“言,身之文也。”[147]《孟子》說:“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發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復起,必從吾言矣。”[148]《荀子》說:“君子之言,涉然而精,俯然而類,差差然而齊彼正其名,當其辭,以務白其志義者也。……故愚者之言,忽然而粗,嘖然而不類,誻誻然而沸。彼誘其名,眩其辭,而無深于其志義者也。”[149]到漢代,劉向的《說苑》表達得更為簡要:“君子之言寡而實,小人之言多而虛。”[150]


[1] 李贄:《史綱評要》,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4頁。

[2] 《論語·為政》,陳戍國點校:《四書五經》,岳麓書社1991年版。

[3] 《論語·八佾》。

[4] 《大戴禮記·曾子天圓》,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中華書局1983年版。

[5] 《左傳·文公二年》,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修訂本),中華書局1990年版。

[6] 《禮記·內則》,李學勤主編:《禮記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7] 《禮記·昏義》。

[8] 《禮記·坊記》。

[9] 《史記·禮書》。

[10] 同上。

[11] 《老子·第四十一章》,《老子》,中華書局2006年版。

[12] 同上。

[13] 《尚書·虞典》,李學勤主編:《尚書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14] 《論語·八佾》。

[15] 《禮記·仲尼燕居》。

[16] 鄭樵:《通志·樂略·樂府總序》,中華書局1987年版。

[17] 《禮記·樂記》。

[18] 《荀子·樂論》,王天海校釋:《荀子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19] 《史記·樂書》。

[20] 《尚書·舜典》。

[21] 《論語·泰伯》。

[22] 顧德融、朱順龍:《春秋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4頁。

[23] 《公羊傳·桓公二年》注:“禮,祭,天子九鼎,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也。”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74頁。

[24] 《左傳·桓公二年》臧哀伯曰:“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邑。”《左傳·宣公三年》,楚莊王“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25] 《左傳·襄公十九年》。

[26] 《左傳·襄公三十年》。

[27] 《左傳·哀公十四年》。

[28] 《左傳·宣公四年》。

[29] 《禮記·孔子閑居》。

[30] 《左傳·襄公十四年》:“孫文子如戚,孫蒯入使。公飲之酒,使大師歌《巧言》之卒章。”《左傳·定公五年》楚昭王將妹妹季羋嫁于鐘建,任命鐘建為樂尹。

[31] 《左傳·昭公十七年》:“日過分而未至,三辰有災,于是乎百官降物;君不舉,辟移時;樂奏鼓,祝用幣,史用辭。”

[32] 《左傳·襄公九年》魯襄公行冠禮之時“冠于成公之廟,假鐘磬焉,禮也”。

[33] 《左傳·襄公二十三年》:“伏之而觴曲沃人,樂作。”

[34] 《左傳·哀公十一年》:陳書曰:“此行也,吾聞鼓而已,不聞金矣。”

[35] 《禮記·內則》。

[36]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37] 何濤:《論先秦俗樂、雅樂的音聲特征》,《江海學刊》2007年第2期。

[38] 《史記·周本紀》。

[39]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46頁。

[40] 李斐:《“萬舞”源流考》,《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

[41]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富辰諫周王不可以狄女為后時說“狄固貪惏”,“狄必為患”;《左傳·襄公四年》晉悼公也曾說過“戎狄無親而貪”。

[42] [美]李峰:《西周的滅亡》,徐峰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43—145頁。

[43] 《尚書·康誥》。

[44] 《尚書·蔡仲之命》。

[45] 《尚書·召誥》。

[46] 《尚書·泰誓》。

[47] 《論語·季氏》。

[48] 《左傳·昭公十三年》。

[49] 《左傳·昭公二十三年》。

[50] 《左傳·昭公十一年》。

[51] 《左傳·昭公二年》:“春,晉侯使韓宣子來聘,且告為政,而來見,禮也。觀書于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

[52] 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黃帝氏以云紀,故為云師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大皞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祝鳩氏,司徒也;鴡鳩氏,司馬也;鳲鳩氏,司空也。爽鳩氏,司寇也;鶻鳩氏,司事也。五鳩,鳩民者也。五雉,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為九農正,扈民無淫者也。自顓頊以來,不能紀遠,乃紀于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則不能故也。”

[53] 《左傳·昭公十七年》。

[54] 《禮記·王制》。

[55] 同上。

[56] 《史記·孔子世家》。

[57] 《論語·微子》。

[58] 章學誠著,嚴杰、武秀成譯注:《文史通義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52頁。

[59] 《左傳·閔公元年》。

[60] 《論語·憲問》。

[61] 《論語·八佾》。

[62] 《左傳·定公十年》。

[63] 《左傳·成公四年》。

[64] 《孟子·滕文公上》,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中華書局1960年版。

[65] 《漢書·匈奴傳》,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

[66] 《公羊傳·僖公二十九年》。

[67] 《史記·孔子世家》。

[68] 王國維:《觀堂集林·殷周制度論》,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472頁。

[69] 《尚書·咸有一德》。

[70] 《尚書·武成》。

[71] 《尚書·周官》。

[72] 《尚書·說命中》。

[73] 《尚書·旅獒》。

[74] 《國語·周語中》,徐元誥:《國語集解》,中華書局2002年版。

[75] 《孟子·告子下》。

[76] 楊樹達:《春秋大義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頁。

[77] 《孟子·告子下》。

[78] 《史記·秦本紀》。

[79] 《史記·循吏列傳》。

[80] 《史記·秦本紀》。

[81] 《孟子·告子下》。

[82] 《國語·晉語》。

[83] 《國語·晉語》。

[84] 《左傳·莊公二十三年》:曹劌諫曰:“不可。夫禮,所以整民也。故會以訓上下之則,制財用之節;朝以正班爵之義,帥長幼之序;征伐以討其不然。諸侯有王,王有巡守,以大習之。非是,君不舉矣。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后嗣何觀?”

[85] 《論語·季氏》。

[86] 同上。

[87] 錢穆:《先秦諸子系年》,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14頁。

[88] 同上。

[89] 《荀子·王制》。

[90] 王棻:《柔橋文鈔》(卷三),載舒蕪等編《近代文論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03頁。

[91] 章學誠著,嚴杰、武秀成譯注:《文史通義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36頁。

[92] 金景芳:《易論》,《東北人民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6年第1期。

[93] 劉大鈞:《〈周易〉淺說》,《山東圖書館季刊》2006年第4期。

[94] 孔穎達:《四庫全書·經部一·周易注疏》(第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76頁。

[95] 黃廣華:《〈周易〉成象說》,《齊魯學刊》1991年第6期。

[96] 章學誠著,嚴杰、武秀成譯注:《文史通義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頁。

[97] 章學誠著,嚴杰、武秀成譯注:《文史通義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頁。

[98] 《論衡·正說》,黃暉:《論衡校釋》,中華書局1990年版。

[99] 章學誠著,嚴杰、武秀成譯注:《文史通義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6頁。

[100] [美]M.H.艾布拉姆斯:《文學術語詞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607頁。

[101] 魯迅:《魯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03頁。

[102] 江林:《〈詩經〉傳本及各編之編次定名新探》,《中州學刊》2003年第5期。

[103] 《論語·陽貨》。

[104] 《論語·季氏》。

[105] 《論語·陽貨》。

[106] 《荀子·大略篇》云:“《國風》之好色也,傳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誠可比于金石,其聲可內于宗廟。”

[107] 《墨子·公孟》,吳毓江:《墨子校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

[108] 《毛詩正義·鄭風·子衿》,李學勤主編:《毛詩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109] 章學誠著,嚴杰、武秀成譯注:《文史通義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70—71頁。

[110] 《詩大序》。

[111]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夢河神謂己曰:“畀余!南余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為之,況瓊玉乎?是糞土也。而可以濟師,將何愛焉?”弗聽。出,告二子曰:“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

[112] 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312頁。

[113] 《白虎通·蓍龜》,陳立:《白虎通疏證》,中華書局1997年版。

[114] 《禮記·曲禮》上。

[115] 《禮記·曲禮》上。

[116] 《禮記·曲禮》上。

[117] 《周禮·筮人》,李學勤主編:《周禮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118] 傅道彬:《〈詩〉外詩論箋》,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77—78頁。

[119]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第2版,第31頁。

[120] 同上。

[121] 方玉潤:《詩經原始》,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77頁。

[122] 《漢書·藝文志》。

[123] 《論語·子路》。

[124] 顧頡剛:《詩經在春秋戰國間的地位》,載《古史辨》(第三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28頁。

[125] 朱自清:《經典常談》,載《朱自清古典文學論文集》(下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27頁。

[126]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第2版,第1011頁。

[127] 以同一場合為一次,統計如下:僖公之世1次、文公之世4次、成公之世1次、襄公之世16次、昭公之世9次、定公之世1次、哀公之世1次。

[128] 統計的歧異可能由于標準不同,錢穆有時以每人一賦為一次,得出結論曰:“見于《左傳》者,賦詩凡六十七次。始于僖公。僖一次,文九次,成二次。盛于襄、昭。襄二十九次,昭二十五次。而衰竭于定、哀。定一次,哀無。”據錢穆《國史大綱(修訂本)》上冊,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95頁。

[129]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第2版,第410頁。

[130] 孔穎達:《四庫全書·經部一三七·春秋左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21頁。

[131]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第2版,第598頁。

[132] 《匏有苦葉》首章為:“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

[133] 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日知錄集釋》(全校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749頁。

[134] 傅道彬:《詩可以觀:禮樂文化與周代詩學精神》,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137頁。

[135] 《論語·學而》。

[136] 《論語·里仁》。

[137] 此句見于《論語·學而》,又見于《論語·陽貨》。

[138] 《論語·先進》。

[139] 《論語·子張》。

[140] 《論語·季氏》。

[141] 《論語·憲問》。

[142] 《論語·憲問》。

[143] 《論語·堯曰》。

[144] 《論語·雍也》。

[145] 有人認為此句中孔子是在鄙夷祝佗的口舌之辯,但從孔子對祝佗的一貫評價來看應該還是推重之意。如《論語·憲問》云:“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佗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可知孔子視善治宗廟的祝佗為賢人。

[146] 《周易·系辭傳》,李學勤主編:《周易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147]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

[148] 《孟子·公孫丑》。

[149] 《荀子·正名》。

[150] 《說苑·說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中華書局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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