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性教育沉思錄
- 段紅英
- 4291字
- 2019-07-05 15:09:40
第一編 女子教育史研究
女子教育思想史研究 Nv Zi Jiao Yu Si Xiang Shi Yan Jiu
維新時期梁啟超的女子教育思想
梁啟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別號滄江,又號飲冰室主人;廣東新會人;維新運動的主要領導人之一。在維新運動期間,他十分關(guān)注女子問題,特別是女子教育問題。他在上海主辦《時務報》僅兩年時間就刊載了有關(guān)女子問題的論文、譯文、消息20余篇,并在變法維新的理論著作《變法通議》中專列《論女學》一章。1897年著《倡設女學堂啟》,并草擬了《女學堂試辦略章》,用以宣傳女子教育。其女子教育思想概括起來有如下幾個方面:
一 批判“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tǒng)觀念和“女子智力低于男子”的謬論
首先,梁啟超在《論女學》中對把女子愚昧無知看作是“賢淑之正宗”進行了批判,認為這是“禍天下之道”。他說:“人有恒言曰:‘婦人無才即是德’,此言也,世之瞀儒執(zhí)此言也。務欲令天下女子,不識一字,不讀一書,然后為賢淑之正宗,此實禍天下之道也。”[1]認為女子不讀書識字,自然“目光心力,盡日營營于此極小之圈限中”,這樣就必然造成女子心胸狹窄、目光短淺,必造成女子“竭其終身之精神,以爭強弱講交涉于筐篋之間”[2],同時易使女子染上不良習氣。于是他主張應對女子施以教育,以增加其智識,廣博其見聞,使之關(guān)心社會、關(guān)心國家,使她們從狹小的家庭事務中解放出來。并認為一個人的“才”和“德”是統(tǒng)一的,都是教育的結(jié)果。其次,他批判了當時還根深蒂固的“女子智力低于男子”的傳統(tǒng)觀念。他認為女子的智力并不比男子的差,女子在學習方面也不比男子差,男女在學習方面“各有所長,非有軒輊”[3],并認為歷史上事業(yè)成就大的男性比女性多不是由于其智力差異造成的。他說:男女都是“軀體峙立,首函清陽者,其聰明必不甚相遠,所以生差別者,在智慧之開與不開耳”[4]。如果對女子智力進行“開發(fā)”,則“往往有男子所不能窮之理,而婦人窮之,男子所不能創(chuàng)之法,而婦人創(chuàng)之”[5]。由此主張應對女子進行教育,以開發(fā)其智力、發(fā)揮其才能。他認為女子教育在當時有如下重要性:
第一,女子要獨立,必須接受教育。他認為女子不學,不能求職業(yè),只好要男子供養(yǎng);不能自立,就會被當成奴隸。為使女子找到職業(yè)、參加生產(chǎn)勞動,就應讓她們接受教育。
第二,女子不學,對下一代的教育不利,為使下一代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健康成長,培養(yǎng)良好的母性極為重要。他主張對女孩應從蒙養(yǎng)階段就加以培養(yǎng)教育,以便將來成為良好的母親。
第三,女子接受教育,學習體操,身強力壯,才能保種,進而才能保國。因此,必須使女子受教育。他指出:“中國女子,不能和男子有受同等教育的機會,是我們最痛心的一件事。”[6]
二 “相夫教子”、“興國智民”的女子教育宗旨
梁啟超把女子教育的目的歸納為“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遠可善種”[7],這無疑是要求通過教育培養(yǎng)女子具有“賢妻良母”的品質(zhì)。同時,他又把女子受教育提高到強國的高度。他說:“女學最盛者其國最強,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美是也;女學次盛者,其國次強,英、法、德、日本是也;女學衰,母教失,無業(yè)眾,民智少,國之所存者幸矣,印度、波斯、土耳其是也。”[8]由此得出女子教育可以“興國智民”。他說:“女學布,日本以強,興國智民,靡不始此。”[9]他甚至把中國落后挨打歸結(jié)為女子未受教育,指出“吾推極天下積弱之本,則必自婦人不學始”[10]。于是他進而從“生利分利”的角度論述了女子教育的重要。“管子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此非空言也。蓋合一國之人民物產(chǎn)而以決疑數(shù)術(shù)盈虛消息之其所得率實如此也。中國即以男子而論,分利之人,將及生利之半。自公理家視之,已不可為國矣。況女子二萬萬,全屬分利,而無一生利者,惟其不能自養(yǎng)而待養(yǎng)于他人也。故男子以犬馬奴隸畜之。于是婦人極苦。”[11]這就從經(jīng)濟基礎的角度剖析了女子受壓迫的根源。由于婦女不從事生產(chǎn),而“男子不能不養(yǎng)之”,這又拖累了男人,使之“終歲勤動之所入,不足以贍其妻孥,于是男子亦極苦”[12]。這樣,男女組成的家庭也免不了貧困的纏繞。他主張女子應當“有職業(yè)”,以便“各能自養(yǎng)”、國家能“大治”[13]。而婦人無業(yè)“非天理宜然也。其始據(jù)亂之世,專尚力爭,彼男子之所欲有事者,固非婦人之所能也。于是以婦人為不足輕重,而不復教之。既不教矣,其無從執(zhí)業(yè),有固然也。”[14]認為女子受教育是謀求職業(yè)的基礎,“學也者,業(yè)之母也。”[15]要求女子應努力學習,掌握謀生的技能,“使人人足以自養(yǎng)而不必以一人養(yǎng)數(shù)人”[16]則是民富國強的良計。
三 倡辦女學,提出了第一部較為詳細的女子辦學章程
梁啟超為了實現(xiàn)他“相夫教子”、“興國智民”的教育宗旨,于是大力倡辦女學。他面對外國女學發(fā)達及外國傳教士在中國創(chuàng)辦女學進行文化侵略的現(xiàn)狀,大聲疾呼中國人應創(chuàng)辦自己的女學堂。他在《倡辦女學堂啟》中寫道:“泰西女學,駢闐都鄙,業(yè)醫(yī)課蒙,專于女師,雖在絕域之俗,邈若先王之遺,女學之功,盛于時矣。彼士來游,憐吾窘弱,倡建義學,求我童蒙。教會所至,女塾接軌。夫他人方拯我之窘弱,而吾人乃自加其梏壓,譬猶有子弗鞠,乃仰哺于鄰室;有田弗蕓,乃假手于比耦。匪性先民之恫,抑亦中國之羞也!”[17]并認為中國在夏商時就有開辦女學的傳統(tǒng),要求中國的有志之士“復前代之遺規(guī),采泰西之美制,儀先圣之明訓,急保種之遠謀”[18],大力倡辦女學堂,以達到救亡圖存的目的。為創(chuàng)辦女學堂,他親自擬定了《女學堂試辦略章》,包括“立學大意”一條,“辦事人員章程”五條,“招選學生章程”五條,“學規(guī)”五條,“堂規(guī)”四條,“學成出學規(guī)則”二條等。在此略章中,第一,他把辦理女學堂的宗旨歸納為“欲復三代婦學宏規(guī),為大開民智張本;必使婦人各得其自有之權(quán),然后風氣可開,名實相副”;第二,招生對象為8至15歲的“良家閨秀”,在創(chuàng)辦初期,纏足女子和天足女子均收,以后只收天足女子,但“奴婢娼妓一切不收”;第三,學堂課程設置:中西文各半,皆先識字,后學文法,再學“史志藝術(shù)治法性理之書”;第四,學校的管理:凡學堂中的教職員工“上自教習提調(diào),下至服役人等,一切皆用婦人”,以嚴別內(nèi)外。此外還給學生配備女教仆——“仆婦”,以監(jiān)管學生的言行。每月考試一次,由教習命題,評甲乙兩等;每季設大考一次,試卷由“通人評定”,并按考試成績的好壞設等獎勵,如學生因故未參加考試者,數(shù)月之后再舉行;第五,學生學習成績合格者,由學堂發(fā)給文憑,“他日即可以充當醫(yī)生律師教習等任”。并要求對“真正苦節(jié)之女”加以破格培養(yǎng),使她們努力從事師范教育,“秉貞母之賦畀,先覺覺后覺,或翼形端表正,防微杜漸。”[19]
四 提倡女子社會教育
他針對當時封建禮教對婦女的束縛,力倡女子社會教育。當時婦女纏足十分普遍,為了使婦女有強健的身體,達到保種的目的,于是他力主放足,并于1897年6月在上海創(chuàng)不纏足會。據(jù)《任公事略》載:“六月創(chuàng)辦不纏足會。彼時教會已設有天足會,放足之說已萌芽,國人亦有韙其議者,顧咸以舊俗沿習既久,恐女子不纏足,異日或難于擇配。任公遂與汪穰卿、麥孟華諸君創(chuàng)設斯會,未幾海內(nèi)同志入會者甚眾,各處均紛紛設立分會。”[20]同時考慮當時天足女子成婚不易,為與封建禮教抗爭,規(guī)定會中同志可以互通婚姻。《試辦不纏足會簡明章程》載:“此會之設,原為纏足之風,非本人情所樂,徒以習俗既久,茍不如此,即難以擇婚。故特創(chuàng)此會,使會中同志,可以互通婚姻,無所顧慮,庶幾流風漸廣,革此澆風。”[21]他認為女子的聰明才智并不比男子差,于是主張應與男子享有同等的政治權(quán),號召女子積極參政。他通過對西歐人權(quán)發(fā)展的回顧,指出了18世紀法國資產(chǎn)階級所標榜的“人權(quán)宣言”實質(zhì)只是男人們的權(quán)利,而沒有女子的權(quán)利。因為女子“他們是women,不是men。說得天花亂墜的人權(quán),卻不關(guān)女人的事”[22]。他號召女子爭取人權(quán),和男子一起為社會國家作貢獻。
總之,梁啟超“相夫教子”、“興國智民”的教育觀對后來女子教育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他的“相夫教子”的教育觀被后來的教育家解釋為“賢母良妻”主義。舒新城在《近代中國女子教育思想變遷史》中就曾這樣寫道:“在近代中國教育史正式提出賢母良妻為女子教育目的者要以他(梁啟超——引者)為始。”從此,“賢母良妻”主義便成為改良主義女子教育的主要方針,就是國民政府的女子教育方針中仍強調(diào)培養(yǎng)女子的“母性”,可見其影響力之大。可以說,直到1949年,許多民辦女學還把它作為女子教育的指導思想。他的“興國智民”的教育觀成為后來“教育救國論”的雛形,對中國近代教育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他第一次提出了一套較為完整的女子學堂章程,為后來中國女學堂的創(chuàng)辦起了理論指導作用。他重視女子教育,認為女子和男子應享平等的權(quán)利,可以和男子一樣為社會、為國家做貢獻等,已較法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的思想家更進步了。但是,梁啟超在維新運動時期的女子教育觀還帶有濃厚的封建主義色彩,如“學堂之設,悉遵吾儒圣教,堂中亦供奉至圣先師神位”,“堂中一切捐助創(chuàng)始,及提調(diào)教習,皆取材于閨閣之中,借除內(nèi)言出木困之戒”。[23]宣揚男女授受不親,他說:“嚴別內(nèi)外,自堂門以內(nèi),永遠不準男子闖入,其司人所居在門外,別辟一院,不得與堂內(nèi)毗連。其外董事等或有商榷,也只得在外集議”。[24]并以此作為堂規(guī),又把奴婢、娼妓等排除在學堂之外,這些都說明了他的女子教育思想帶有濃厚的封建色彩。
(原載《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5期;作者杜學元)
[1]梁啟超:《論女學》,載梁啟超《乙丑重編飲冰室文集》第1集第2卷,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15頁。
[2]同上。
[3]梁啟超:《乙丑重編飲冰室文集》第1集第2卷,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17頁。
[4]同上。
[5]同上書,第18頁。
[6]梁啟超:《我對于女子高等教育希望特別注意的幾種科學》,載梁啟超《飲冰室合集》卷38,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4頁。
[7]梁啟超:《倡設女學堂啟》,載梁啟超《乙丑重編飲冰室文集》第1集第4卷,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48頁。
[8]梁啟超:《論女學》,載梁啟超《乙丑重編飲冰室文集》第1集第2卷,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19頁。
[9]梁啟超:《乙丑重編飲冰室文集》第1集第2卷,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49頁。
[10]同上書,第14頁。
[11]同上。
[12]同上。
[13]同上。
[14]同上書,第15頁。
[15]同上。
[16]同上。
[17]梁啟超:《倡設女學堂啟》,載梁啟超《乙丑重編飲冰室文集》第1集第4卷,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48頁。
[18]梁啟超:《乙丑重編飲冰室文集》第1集第4卷,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49頁。
[19]舒新城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下冊,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年版,第798—800頁。
[20]丁文江、趙豐田編:《梁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0頁。
[21]同上書,第70頁。
[22]梁啟超:《人權(quán)與女權(quán)》,載梁啟超《飲冰室合集》之《文集》卷39,中華書局1926年版,第82—86頁。
[23]舒新城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下冊,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年版,第798頁。
[24]同上書,第799—8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