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似乎又有雪花飄落。

雪實在是太小了，分不清究竟是風自山頂上吹下來的雪霧，還是真正的下雪。

伊卡順著山脊爬上，走到之前他看到一群人類舉著火把慶祝的地方。

地面上還留著雜亂交錯的車轍和隱約的腳印，盡管有一層細細的雪蓋在上面，但仍然可以清楚的辨認。

巨龍的遺體已經不見，空氣中還彌留一絲讓伊卡本能感到警惕和懼怕的死亡氣息。

從剛剛穿越來的事不關己，到現在的觸景生情，白龍感受到自己對如今身份的認同。

畢竟巨龍是為保護巢穴，保護自己和同巢兄弟姐妹而死。

繼續向上，便來到了被長長的暗色灌木遮蓋的巢穴口。

他小心地往里探了探頭。

沒想到，里面居然還有一個年輕人類男子。

這個人類腰間掛著長劍，左手提一個木制的鳶形盾。

他身披著厚重的鎖子甲，肩部和背部被簡單的輕板甲遮護。

與伊卡印象中的奇幻小說或者游戲里的戰士形象不同，他的穿戴十分簡單，不得不讓伊卡懷疑這個世界的魔法普及程度。

對于一個所謂的高魔或中魔世界來說，受魔法影響的金屬礦脈不會罕見。

而每一個魔法學徒，無論是為了賺錢，還是效忠自己的上級，都會把附魔武器和盔甲作為第一專業。

這樣所帶來的影響便是，戰士們在附魔法術和魔法金屬盔甲的加持下，更喜歡風格華麗，造型威武的盔甲。

而面前這位戰士，卻穿戴著實用性極強的半身板甲內襯鎖甲罩袍。

抑或是他太窮了，所以用不起更好的護甲和武器吧。

得出這個結論時，伊卡自己都想笑。

在過去世界的中世紀，擁有盔甲和武器的至少也是個雇傭兵，怎么都跟貧窮扯不上關系。

在這個人的身上，他感覺自己管中窺豹，對這個世界的樣貌有了一點初步的了解。

至少對底層戰士或平民來說，魔法并不是常見的事物。

眼下，巢穴的地面已經全部被挖開，冰層被破壞，一直被入侵者掘到巖石或者土層上才罷休。

巨龍的巢穴中往往儲藏著龍族收集的寶物，白龍喜歡將寶藏凍在厚冰之下，被強行挖開也不奇怪。

這個戰士舉著火把在地面上尋找著可能剩下的珍寶，他找的十分仔細，每一個角落和縫隙都不肯錯過。

伊卡看向之前他出生的那個已經解體的蛋窩，那些雛龍的尸體也都不見了。

雛龍的標本是連地位最高的人類貴族都不敢奢求的完美家居裝飾。

傳說這些裝飾會招致巨龍的憤怒復仇，因為反倒成為了屠龍勇士彰顯勇氣的憑證。

而成年龍的尸體和骨骼則可以制作最頂級水平的護甲和武器，同時也是絕佳的施法材料。

而龍肉……不但是施法材料的一種，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珍饈。

據術士所說，還有治療嚴重疾病的神奇功效。

想到自己的血親可能面臨的遭遇，伊卡不禁有些難受。

最后，這個人類只是提起巢邊一塊比較大的蛋殼碎片，嘆了口氣便離開了巢穴。

他可能是一位上山尋龍，想要借此揚名立萬的年輕戰士，至少也要拿一個價值連城的珍寶回去發一筆橫財。

然而他沒有預料到這里的龍巢早已經徹底被搗毀搬空了。

此時，伊卡心里已經燃起了怒意。

這些低賤的人類居然把龍族作為刷聲望刷材料的野怪……連這么一個穿的破爛的游俠武士都敢隨意溜上山來撈好處。

把蛋殼打碎的那張丑惡的面孔還在眼前。

他一定要復仇。

要不是伊卡知道自己不可能擊敗眼下這個戰士，他早就撲出去跟他拼命了。

這也是他發怒的原因之一，為自己的無能而惱怒。

可是，要想成長起來，一只雛龍可能要等待幾十甚至上百年去成熟。

一只能夠橫行大陸的古龍，至少需要上千年的成長……

這也是為什么大部分的龍族都喜歡尋找一個隱秘的巢穴躲藏起來，他們是為了等天下無敵了再出去禍亂人間。

只不過其中大部分在無敵之前，都被各種利益集團找出來殺掉了。

伊卡看到那個人類走遠，便跳入巢中，開始啃食散落四處的蛋殼。

魔法生物的遺物比野生動物的能量豐富的多，伊卡覺得吃這些蛋殼帶給自己的好處比這幾天捕獵加起來的都多。

怪不得雛龍剛剛出生時會下意識的吃掉自己的蛋，那是相當于新手助力禮包的獎勵。

當出現在巢穴洞口的時候，伊卡已經不是幾天前那個脆弱稚嫩的雛龍了。

或者說，現在的狀態才是一只普通雛龍主動破開蛋殼時該有的狀態。

而且比起其他雛龍來說，伊卡多了點獨立生活的經驗，這些是他的優勢。

曾經軟糯的肉翅再次在身后展開，已經變成骨骼堅固，翼膜強韌的幼翼了。

對于一個雛龍來說，飛行是出蛋后幾個小時后就該學會的技能。

而伊卡出生后一周，翅膀才發育到可以飛的程度。

在看過周圍山下的環境后，他展開翅膀，扇動著跳入山脊方向的山谷。

刺人骨的冷風吹拂著閃耀的鱗片，十分舒適。

盡管對飛行很生疏，導致飛的不穩定，但調整一下，還不至于摔下去。

他看著腳下的山坡和森林漸漸變小，一種說不上來的暢快感涌上心頭。

對雛龍來說飛高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他緊貼著山脊飛行也足夠他觀察周圍的環境了。

這片雪山比他想象的大的多。

之前看到的那天際線的綠原，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樣是雪山的盡頭，而是谷中的一片廣闊的低地。

當它連續翻過幾個山頭之后，在雪峰的斷崖上看到了一種正在攀巖的奇異生物。

冰巨人。

這些身披粗布，淺藍膚色的怪獸轉頭看著誤闖入自己的領地的雛龍，發出咯咯的笑聲，似乎并不把他當回事。

他們的體態與人類相似，但每個人都差不多有三個人類疊起來那么高大。

一個巨人手里提著制作粗糙的長柄釘錘沖著伊卡揮舞，似乎在彰顯自己的力量和族群的地位，這引得周圍他的同伴們笑的更厲害了。

繼續靠近他們顯然是不明智的選擇。

伊卡飛疲累了以后，轉回了出生的巢穴。

他想像其他隱居的龍類那樣，在這個巢里隱居起來，但是這里已經被人類搗毀，此后肯定有聽到消息的人類來這里尋寶，探險，增長閱歷什么的。

再加上那些遠處山峰上居住的巨人……

這里必然不是一個久留之地。

然而正當他準備離開時，余光瞥見在洞底的一個泛出紫色暗影的物體。

之前那個人類找東西找的恨不得把整個巢穴翻個底朝天，伊卡根本沒有指望里面還剩下什么。

但這個看起來很明顯的物體卻被那個人類遺落了。

伊卡扇著翅膀來到洞穴被挖開的底部，湊近了看。

這個物體是一個杯子，杯柄上帶著細致的龍鱗狀紋路，杯口像是帶著殘破的蹼的龍爪，看上去盛不了很多液體就會漏出來的樣子。

更令人驚奇的是，這杯子似乎并不是實體，而是藍墨色的虛影，伊卡幾乎能透過杯子看到洞底的泥土。

并不是因為杯子是水晶或琥珀等透明物質所制，因為那些杯后的影像并沒有受到扭曲……

將杯子端起后沒有感受到什么重量，甚至有一種空著手的錯覺。

龍爪，虛影，幻象……

伊卡很自然的將這個杯子與在冰面上看到的龍影關聯起來。

更別說這兩種事物看上去都帶有一絲隱秘的邪惡。

伊卡將龍爪杯拿起扣在心口上飛離了巢穴，并打算以后不再回來。

誰讓他變成了這副狼狽的模樣，在雪地里吃樹皮，喝雪水，幾次路過家門而不敢入，他要十倍的還回來。

想到這里，他落在山腰處一個高高的松樹上，抓穩樹尖。

松樹因為這只小龍的攀附而搖晃了兩下，這讓伊卡心滿意足，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重量。

他要鍛煉自己，強化自己的軀體，當他能在這雪峰上存活下來，戰勝最兇惡的野獸，便要下山去尋找那些毀了自己家族的人類。

當腦袋中出現這向人類復仇的想法之后，伊卡發現，自己腦海中的為人意識已經漸漸被龍之意志取代，他不知道這是自然的，還是有外力影響的。

也可能是這個世界的人類，無論是習慣還是觀念上都與他曾經所屬的人類差距過大，無法產生共情。

但他喜歡如今的感覺。

“伊卡撒圖塔斯。”他默念著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