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記錄的是司命與孟婆，在陽間的最后一世。

【一】

“他可知這婚房的凄涼？

我不似梅花那般堅強，

縱使寒冬臘月的雪凍不焉枝頭的那片紅火，

我胸膛原本熾熱跳動的心也在此時凝結成一塊厚冰，

眾人皆知徐家獨子心性放蕩，

許是他名中的‘閭’字為他定了所好，

街上的那處女閭熱鬧如常，

不似此處這般‘荒涼’，也難怪他不喜。”

今日嫁入徐家的姜氏女子，除了往后成了外人口中的徐姜婦人外，其余的一切都如往常一般，毫無變化。

成婚當日熱鬧非凡，新郎官徐閭成與賓客交談甚歡。可不過多久，當眾人都起哄著要鬧洞房時，卻發現徐閭成已然不知了去處，只留下待在房內的新娘子獨自一人坐著。

不知不覺中，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丑時，徐姜有些犯困，想著一早還需拜見公婆，她便自行收拾著睡下了。奈何寂靜的夜晚更襯得出她內心的悲痛，她落了幾行情淚，最終還是入了夢。

在夢中，她看見了第一次與徐閭成相遇時，他嘴角的那抹笑意，也感受到他手撫上自己臉頰時的溫暖，這令她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雞鳴入耳，迷糊著醒來的徐姜感到眼睛有些澀疼，待清醒了些后，她漸漸支起身子，想看看徐閭成是否已回到家中，誰料此時的他正躺在床邊的地上睡得沉。

“良人，地上寒，去床上歇著吧。”徐姜蹲下身欲將他扶起，卻被他一手揮開。

“良人，妾身還得拜見公婆。”她見地上人揮了揮手，繼而翻了個身，再次進了夢鄉。她只好把床上的被褥蓋在他身上，又轉身尋著婢女來伺候自己沐浴更衣。

徐姜坐在梳妝臺前，感受到頭上梳子的停頓，透過銅鏡，見那婢女正好奇地瞥向一旁睡在地上的徐閭成。

“何處吸引了你？莫要誤了時辰。”她提醒道。

“隸奴不敢。”身后的奴婢一哆嗦，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也不敢再向四處張望。

一個時辰后，贊者引著梳洗完畢的徐姜前去公婆所在處，路上，她試圖平靜內心，畢竟從昨日起，她已成了徐家人，縱使將來的日子會過得多么艱難寒心，亦是她自己的選擇，怪不了任何人。

在跨入門檻的那一刻，徐姜恢復了笑意，雙手捧著盛有棗子和栗子的竹盆，走到公公的坐席前，臉向東面拜禮，又上前一步，跪坐下，將竹盆擺在席上，公公用手撫了一下后，便也站起身回拜，她再行拜禮，而后下堂，從婢女手中接過盛有肉干的竹盆，走到婆婆坐席前，又行了一次方才的禮儀。

贊者將甜酒替公婆賜給徐姜，而后她再根據規定準備好了食品，向公婆行了“饋食禮”，以示今后公婆的生活由她來照料。待一切應行的禮完成，徐姜應了幾句公婆的話后，便急忙回到了新房內，卻不見徐閭成的身影。

【二】

陰間孟婆屋——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何奈聽到此處，不禁激動起來。

“司命那挨千刀的，生前竟這般對你！”她一掌拍向木桌，“你便也一直受著？”

孟婆拿出布將桌上震溢的茶水擦拭干凈：“我沒了家人，公婆對我滿意，且又是大戶人家，我有何不能忍的？即便我當時不嫁于他，也會是別人。”

“可你心中有他，這便與他人不同！”

“月老牽的紅線的確是我與他，前司命為他定的心性便是放蕩，命運本不由人，這點想必你也清楚得很。”

“我......”

“這凡事你該懂的還有許多。”孟婆抿了口茶水，又接著講起往事。

【三】

不過多久，徐姜逐漸習慣了半夜被刺骨的寒冷驚醒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到春暖花開之時，她卻迎來了人生中的一大恥辱。

徐閭成，她的夫君，她口中所喊的良人，竟在她與公婆午間用餐時，帶回了一名女閭中人。

“混賬東西！”徐父將碗筷扔在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兒子身上，手不住地顫抖。

“消消氣，別傷了身子。”徐母順了順身邊人的胸口，用余光瞥了一眼看似平靜的兒媳，又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兒子以及站在一旁的女人。

在這屋里頭，是外人，且能肆意教訓的，也只有那賤蹄子一人。徐母當即對著她厲聲喝道：“真是好大的膽子，干了這種見不得人的齷齪事，還有臉站著？”

女子聽后無動于衷，反而用手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我這身子可跪不得。”

徐母滿眼盡是那女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顧不得其他的，便立即扭頭招呼道：“來人，給我將這賤人的腿打到能跪為止！”

可誰也沒想到，半晌未開口的徐閭成卻突然說道：“娘，她懷了。”

這句話嗆得徐姜不住地咳嗽，加之本就染了風寒，寂靜的屋內充斥著她的咳嗽聲。婆婆急忙叫下人給她添了杯熱水。

“我們徐家怎會有你這般的逆子！”好容易平靜下來的徐父再次開口斥責。

好啊，徐姜心想，她嫁入徐家已有數月，卻仍舊是處子之身，更別提有喜了，可那不知來歷的女人，卻在無形之中將她的臉打得生疼，又叫她喊不出聲來。

“如今此事還未傳至會稽郡各處，我只能第一時間將人先帶來。”徐閭成繼續說道。自打進屋后，他未曾抬起過頭，也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主位上的徐父顫顫巍巍地抄起棍子，起身一下一下地打在他背上：“你將我們徐家的臉面放在了何處？”

徐姜終于緩過神來，安撫好一旁眼睛泛紅的婆婆，接著站起了身，向他們走去。

“公公莫要生氣，既然她已有了徐家的后代，那便留下吧。”

徐父收起棍子，像是早就猜到了她會這么說一般：“這也是最穩妥的方法了......”

徐母見狀，又向下人吩咐道：“將這賤婢帶去偏院，給我好生看住咯，她要是出現在了別處，拿你們試問！”

“是。”

秦朝實行一夫一妻制，雖說達官貴人中也有妻妾同在的情況，可若無人報官，衙門便也不會主動去查。

因而，徐姜深知公婆不僅僅是怕事情鬧大，旁人報官，也更是舍不得自家的子孫流落街頭，所以才這般維護作為兒媳的她，好讓她同意那女人進徐家生養孩子。

不過也好，她在心里嘆了口氣：我這身子，生不生得出子嗣還是個問題，何苦讓徐家絕后？

處理好此事后，徐父在徐母的攙扶下，回到了房內。待公婆離開后，徐姜也沒打算繼續待在這兒給自己添堵。

可那女閭中人并不想就此罷休，在下人們過來將她帶走時，她借著自己肚里的孩子為由，掙脫開了她們的束縛，繼而向徐姜走去：“聽聞姐姐的肚子還未有動靜，可要好好養著呢。”

徐姜并未迎合她對自己故意的激怒，繼續向門口走去，只是在經過自己的夫君身邊時，輕聲嘆道：“妾身只希望良人下次再逛女閭前，能事先同我說一聲。若還有下次，讓不知情者報了官，后果怕是......”

她一邊恨著男人的薄情，一邊又恨著自己的心軟。明明是陽春三月，可這天氣依舊凍得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她不禁環住自己的雙臂，硬撐著走出了屋子。

入夜，徐姜如往常一般躺下沒多久，房門便被人打開，她輕輕抹去淚痕，探出身，見是徐閭成，便又躺了回去，裝作熟睡。

“對不起。”

床上的人心中微微一怔。

婚后的這幾個月里，那是徐閭成第一次擁她入眠，她沒有拒絕也沒有回應，她只認為他是愧疚討好罷了。

兩日后的一個傍晚，婆婆小心謹慎地將徐姜叫來：“好孩子，婆婆有一計，你不妨一聽。”

徐姜有些詫異，應了一聲后，湊近了些。

徐母將聲音壓低：“待那賤婢生下孩子，我便讓產婆將她暗中殺害，就當是難產而亡，如何？”

徐姜聽后的第一反應便是拒絕：“婆婆，無妨，妾身不會受此影響的。”

“時間尚早，容你慢慢考慮，但是婆婆作為過來人要告誡你一句，做人萬萬不可心慈手軟！”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屋的，徐姜的腦海中不斷地重復著婆婆的話語，一遍又一遍……

到底還是小看了人的嫉妒心，殺意在這十個月中慢慢滋長，那女子的挑釁，撒嬌，無一不成為點燃徐姜怒火的助推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