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子時初至,萬籟俱寂。
黑虎寨地牢,獄卒們大多已經睡下。只剩兩個正巧輪班的,蹲在門口打著哈欠。其中一個已經隱約聽到打起了呼嚕,另外一個也昏昏欲睡,不太吱聲。
地牢里,眾人各自睡下,互不干擾,相安無事。一切平靜如常,兩名獄卒放心地繼續坐在門前,只想一直躺著熬到天亮。
“?。?!”
就在此時,一道尖銳的喊叫打破維持許久的寧靜。
門口看守的兩名獄卒頓時驚醒,起身時還脫力摔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尋著聲音跑進地牢,一路往地牢的盡頭狂奔而去。
聲音尖銳,但不難聽出是個小孩子的聲音。這一整個地牢里,只有最后那間空曠的牢房關著孩子。這一點他倆非常清楚,畢竟是上面特別交代的。
最后一間牢房里,小女孩正坐在一具一動不動的身體邊,一邊用力晃著,一邊禁不住留著眼淚。淚水順著嫩白的臉頰滴下,落在面前男人僵硬的身體上。
“這,這到底是怎么了?”
兩名獄卒此刻終于完全清醒,看著小女孩和躺在地上的男人,有些迷茫地問道。
“哥哥,哥哥他,死了!”小女孩啜泣地說著,眼睛已經哭紅。
“死了?”兩名獄卒訝異地對視一眼,有些難以置信,“怎么回事?他怎么死的?”
“哥哥,哥哥他是病死的?!毙∨娙讨鴾I水說道,
“我,我剛剛醒來的時候,哥哥他一直抓著左邊的心,痛苦得說不出來話來。哥哥一直心臟都有問題,你們不給他拿藥,他病了就吃不到藥。吃不到藥,就只能痛苦地死去。哥哥很勇敢,不想打擾我們,發病了就一直強忍著不喊出來。要不是,要不是我正好醒來,估計,估計連哥哥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小女孩表情痛苦地說著,說到最后聲音都開始顫抖。
兩名獄卒聽得手忙腳亂,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小女孩。只能蹲下身,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果然沒救了。收回手,兩人不約而同地嘆息一聲。
“這小子我白日見過,雖然傻了點,但人還是挺實誠的。可惜了,這么好的一個人,老天爺卻偏偏要收了他。都說好人有好報,怎么到了這小子身上,就不應驗了呢?”
“唉,沒辦法。命來了,誰都擋不住。事情都發生了,咱們也只能盡力給他一個好結果?!?
“只能這樣了。聽說附近有片風水不錯的墓地,就把他埋那兒吧。希望,他來世能過得好些?!?
兩名獄卒竊竊私語著,隨后便一前一后抬起男人的身體,晃晃蕩蕩走出地牢。
花了近兩刻鐘,兩人將男人抬到一片墓地。找了個空曠的角落,合力刨了坑,將男人埋進去,然后重新將土蓋上。之后,又在旁邊找了塊木柴,插在土上。
“可惜,還沒來得及問這小子叫什么。這名字,怎么辦?”
“既然你說他人不錯,就給他刻個好人吧。希望他來世,還能做個好人。這個世界,好人已經不多了?!?
兩名獄卒回到黑虎寨地牢,牢內依舊一片寧靜。方才哭喊的小女孩現在也安定了下去,坐在角落一聲不吭。兩人勸了幾聲,發現沒用。只能回到門前繼續蹲著,等待天色亮起。
……
黑虎寨外,墓地里。
一座只插著木柴略顯荒涼的墳墓,平整的泥地忽然凸起幾個小口。幾個小口匯成一個大口,隨后整片地面,被掀翻起來。
一個渾身是土的男人從中站了出來,快速拍掉身上的土,吐出幾口氣,環顧四周。確認一切安全,挑選一條繞開黑虎寨的道路前行。
有地牢眾人提供的情報,即便先前對這四周的環境不甚了解,如今鐘凡也能勉強記住離開黑虎寨的道路。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前往山下的渡水幫。
摸了摸身上樂兒交給她的一副香囊,那是樂兒六歲生日時姐姐送給她的禮物。先前被人販子拐走,她身上的東西已經基本被搶光,現在只剩下她最珍視的這幅香囊。
帶著全地牢人的希望,鐘凡順利下了山。摸著黑進入鎮子,找到鎮上唯一一家還在營業的客棧。因為平日經常會有江湖俠客光顧,客棧小二沒對鐘凡產生懷疑,迅速給他安排了房間。
隔天早晨,鐘凡退了房,四下打探后直奔渡水幫。
據地牢眾人的介紹,渡水幫主要掌管蒼松鎮的水路運輸。由于蒼松鎮半數以上的貨物出入都靠水路,渡水幫在蒼松鎮的地位不可謂不高。甚至蒼松鎮的縣令,都得給渡水幫幾分薄面。
渡水幫總部坐落于河岸邊,直通的只有一條小路。正沿小路前行,迎面碰上一個男人。男人的面容似曾相識,仔細回憶,男人是前些天那家衣裳店女老板的丈夫。
鐘凡遲疑了幾秒,男人倒是很快認出鐘凡。直接一口“鐘凡兄弟”叫了出來,滿臉的笑意。
“鐘凡兄弟,這么巧啊。你這是,要去渡水幫么?”男人說道。
鐘凡點頭:“是啊。李大哥,您剛從渡水幫回來?”
“對。我昨兒去都城黎京訂了一批貨,今天一早,借渡水幫盧老哥的船回蒼松鎮?!?
“辛苦啦大哥,嫂子有您真是福氣。”
“不辛苦不辛苦。對了,鐘凡兄弟,有件事我得好好謝謝你。就上次你給我們的那部羅漢功,我家路兒練了之后武功大漲。昨天,路兒參加天下書閣的入門考核,直接以第二名的成績順利通過,再過一個月,就要趕往益州了!”
“真的?”雖是別人家的事情,但也算和他有關。練習了他傳授的功法變得出色,他這個“老師”心里肯定高興。
“當然!鐘凡兄弟,今天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這個面子。你幫了我們李家這么大的忙,我都還沒來得好好謝謝你。今日中午,蒼松鎮七里香酒樓,咱們喝一杯,如何?”
“這個,”鐘凡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李大哥,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恐怕不行。我有點私事,不能赴宴。額,這樣好了。三天后,三天后咱們再約。”
“也行。”男人沒有糾纏,爽快地道:“三天后的中午,咱們七里香酒樓見。鐘凡兄弟,到時候你可不能再爽約嘍!”
“放心放心,到時我肯定赴約。李大哥,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慢走,鐘凡兄弟?!?
別過男人,鐘凡繼續向前走去。
沒一會兒,就到了一座氣派的建筑前。按照牢里眾人的描述,這應該是渡水幫的總部。
大門前,兩名守衛一左一右站在門邊。身形端正,表情嚴肅。
遠遠觀望了一會兒,鐘凡摸出身上的香囊,大步往門口走去。剛上門口的臺階,被兩名守衛抬手攔住。
“兩位大哥,我是你們盧幫主夫人的朋友,麻煩你們讓我進去?!?
“朋友?可有憑證?”
“有?!辩姺材贸鱿隳?,交到其中一名守衛手上,“麻煩兄弟把這香囊交到夫人手上。夫人看到后,自然會讓我進去?!?
守衛接過香囊,注視一眼,隨后點點頭,讓鐘凡原地等候,自己轉身走進門內。
鐘凡靠在門邊靜靜等候。百無聊賴中,開始觀察出入的人們。出入渡水幫的人不多,但大多身份不凡。從他們的衣著就能看出。最亮眼的一個,全身帶著鑲金鑲銀的飾品,都快亮瞎鐘凡的眼睛。
一刻鐘后,離開的守衛終于歸來。
但兩手空空,身后也沒跟著任何人。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站在門邊??吹界姺?,也絲毫沒有多看一眼。
“大哥,我請您的辦的事,辦妥了嗎?夫人那邊,怎么說?”盯著守衛看了一會兒,鐘凡終于忍不住上前。
“辦事?辦什么兒事?你誰啊,請我辦事兒了嗎?”守衛上下打量了一眼鐘凡,滿臉迷惑,好像完全不記得剛才的事情。
“大哥,你不記得了?就是剛才,我給了您一個香囊,讓您去請夫人的那個!”鐘凡攤了攤手說。
“香囊?有這事嗎?我想想啊。哦,好像是有人給過我香囊,不過。那香囊我已經扔了?!?
“扔了?怎么扔了!那香囊可是很重要的東西!大哥,你到底有沒有把香囊交給夫人?”鐘凡急切地問道。
“看了!客人交代的事情怎么能不做?不過夫人說了,那香囊她從來沒見過,然后,然后就讓我把它扔了。”守衛撇撇嘴說,話語中已經聽得出些許心虛。
“沒見過?怎么可能?大哥,是不是搞錯了?”鐘凡越說越焦急。
“不會搞錯的!我實話告訴你吧。自從二小姐失蹤的消息放出,這幾天已經不止一人拿著信物來我們渡水幫。像你這樣的人,我們倆見多了。奉勸你一句,別老想著坑蒙拐騙,做點正經事,比什么都好!”
“不是,那你們……”
說到這里,鐘凡終于逐漸意識到,自己恐怕是被守衛坑了。
那個香囊,別說給渡水幫幫主夫人看,估計此刻已經進了守衛自己的腰包。
盡管被騙有些心塞,但他勢單力薄,為今之計,還是只能先把香囊要回來。
“大哥,那個香囊,能不能還給我?”鐘凡在一旁沉默了一會兒,又走上前問。
“香囊?我不是說了嘛,香囊已經被我扔了,現在在哪也不知道?!笔匦l搖搖頭說。
“大哥,我不管你們有沒有把香囊交給夫人。我現在只想拿回我的東西?!?
“沒門兒!東西我都……”
守衛說著,忽然一個年輕女孩從外面走進。兩名守衛看到女孩,立刻站到兩旁鞠了一躬。
“大小姐。”
女孩看都沒看二人,只默默點頭,便一臉傲氣徑直走進門內。
大小姐?聽到兩名守衛對女孩的稱呼,鐘凡忽然想起了什么。
之前樂兒說過,香囊是她的姐姐送給她的。
而地牢里眾人告訴過他,盧家只有兩個女兒。那豈不是說,眼前的女孩就是?
“盧姑娘,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