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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刀芒

  • 從前有天道
  • 十八鹿
  • 2626字
  • 2019-04-29 20:59:29

方苞向前一步,踏進了狗樸刀所能夠到的范圍之內,算是徹底為這場生死之爭拉開了序幕。

狗不再猶豫,他之前給過方苞機會,只是眼前的這個醉漢不珍惜罷了。

握住樸刀長柄的右手終于是手腕一沉,刀身直指兩步開外的方苞,然后便是之后的驚天一刀。

——抽刀斷水,講究的便是一個快字。

與毫無預備的方苞不同,狗的這一刀自從雙子湖出來便開始不斷積蓄,到此時已然到達了頂點,狗幾乎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殺意,感到冰冷圓滑的刀柄傳來的躁動,心中也不由得沸騰了起來。

刀與劍不同,劍是隨性的,雙刃的,君子的,是開始時從容的拔劍,瀟灑的揮劍,長袖善舞,兩袖青鋒,劍氣席卷天下云氣,自九天而下,從萬古而來,為古今正道,不容得得半點急躁,但又是隨性所為,劍勢從心而生,無論是當代太白劍仙,還是再往前的無數名家前輩,大都如此般隨性而為,不加掩飾。

但是刀生來就是用來殺人的,從抽刀的那一刻開始,刀光綻放,到最后收刀,刀刃是要飲血,它是為此而生,用刀的人為此而死,這是刀客獨有的決絕,也是天下兵器唯一能與劍相爭鋒的原因所在。

正因為不容半點猶豫,抽刀的時機便往往顯得尤為重要,甚至是為一名刀客最重要的一環。

抽刀而起的第一刀所帶來積蓄已久的氣勢和魄力的蓬勃爆發,往往決定了整場戰斗的走向,甚至直接斬向了結局。

狗平時也不算是多冷漠的一個人,甚至在十二堂中稱得上是有人情味的一個,雖然天賦不菲,但不輕易抽刀,也甚少欺壓弱者。但是自從抽刀的那一刻起,他便可以拋棄一切雜念,心中漠然,心境毫無波動,這樣便能讓刀走的更快,順著最順暢的路線劈下去,帶來的也是最為鋒利的光芒。

大部分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因為那一瞬間的契機破綻是轉瞬即逝,有人看不到,有人看到了但是斬不出來,最終都是會便免不了客葬他鄉,死不瞑目——其實倒也不覺得多冤枉和委屈,有時候純粹只是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反應跟不上,眼睛閉不緊。

但是狗能做到,這便是天才與旁人的差異。

一名優秀的刀客的刀下亡魂大多見不到第二刀,這點狗無疑是合格的。

縱是先前對方苞心生不忍,但是在狗真正決定拔刀的那一瞬間開始,他便不會再去想這些讓他分心的東西,而全身心注意力的集中,帶來的往往是全身心的放空。

方苞瞇起了眼,感受著周圍實質般的殺氣,甚至感到那把還未出鞘的刀已經是抵在了自己的脖頸。

狗左腿輕抬,往后半步,踏起了一處淺洼中的雨水,飛濺起了一圈秋雨。

然后側過去的身子重心前傾,左手緊緊握住刀鞘,煞白的手指按在烏黑的玄鐵刀鞘上尤其扎眼,之后左手往后一拉,本是在腰間懸掛的刀鞘固定處直接是被拽到了身體的左后側,右手順勢一帶,那把長刀柄就像是銀蛇出動一般,滑出了銀白的刀身,刀刃卻是反出一絲黑光,徑直抽向一步之遙的方苞。

本應是雙手持劈的樸刀,此刻卻是被狗單手揮出,這便是對手中武器的絕對把握與自信。

大雨之中,月光普照之下,本應是看不到北境的漫天星空,但是此刻仿佛是有流星墜落凡塵,吸收天月群星億萬年來發散出的清冷光輝,照耀出獨有的清亮與光熱,剎那間的刀光直接是斬開了大雨傾盆和銀涼月光,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

方苞終于是動了,但就如那后知后覺的刀光閃爍一般,細微而迅速的動作讓人甚至察覺不到,只是瞳孔微閃倒映出代表死亡的絕美光芒愈加閃爍,刀光像是徑直斬向識海的最深處,要劃開體表內外魂靈的聯系。

在兩人站立之地,這漫天大雨的每一個微小之處,無數雨滴被切開,然后一分為二再次徑直墜落下來,似是完全沒有受到刀芒的影響。

直到月光之下像雪白的刀身和玄鐵澆筑的烏黑刀刃再次停頓在大雨之中,任憑雨滴打在微微發燙的刀身之上,才依稀看清楚兩人錯身而過,身形停滯了下來。

一刀終止,即為終停。

先前狗向后踏出的那一步踩起得一圈水花,此刻終于是落在了方苞的腳下。

但還不止于此。

一條手臂墜落,又將那攤倒霉的雨水再次濺向空中,似是硬要把向下的水和向上的水撞在一起,合二為一。

“沒想到呢。”

狗開口了,語氣平淡,聽不出好壞。

“這種事簡直經常發生。”

方苞身形搖了搖,看向地下安靜躺著的、一秒之前還是屬于自己的右臂,視線有些模糊,搖了搖頭這才站定了下來。

然后方苞伸出左手,笨拙地把上衣撕開,胡亂纏在了左膀的巨大傷口處,血水瞬間便浸透了一圈麻布,顯得有些滲人。方苞臉上滲出密集的汗水,混雜著雨水順著脖子留了下來,脊背也有些發熱,秋日冷雨帶來的微寒其后也不能拂去絲毫的痛苦,但是方苞臉上依舊還是沒有露出太多表情。

就像是當初偷竊錢財被當場抓獲,兩只手被按在案板之上,那把殺豬刀快要落下的時候,方苞也是沒有露出太多的恐懼與痛苦。

相比之下,失去掉一條胳膊總要比兩只手好得多。

至少方苞是這么想的。

方苞顫抖著向前走去,失去的一只胳膊讓他有些失去了平衡。

剛邁出兩步后,方苞回頭看向狗,認真地說道:

“對不起了。”

狗低頭看了看腹部的那個血洞,僵硬的身體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撐,轟然倒地,濺起了一圈水花,落在了狗的身上,降低著這個青年的體溫。

那把他引以為豪的樸刀跌落在一旁,手指尖正好能夠到,卻再也拿不起來,而刀鞘歪曲地別在后腰,讓他感到十分難受,卻也再沒有力氣動彈出一個舒服的位置;而身體另一側的不遠處,靜靜躺著方苞的右臂,上面還殘余掛著一圈破布,正好是蓋在了鮮血流出的整齊傷口位置。

就在這臨死之際,狗的眼神卻愈發明亮,好似回光返照一般,身體好像又恢復了一點氣力,于是他伸出右手,兇狠地錘在地面,不知為何,眼中流下了淚水,就像是與人爭執之時,自己先哭出了聲的小孩子一樣。

“你為什么不躲?為什么?”

方苞沒有回頭,顫顫巍巍地邁步向前走去。

“躲不開,也懶得躲。”

最后,狗的眼神逐漸暗淡了下來,右手也不再動彈,只剩下劇烈起伏的胸口,顯示著這點生命最后的火光。

半晌之后,雨中傳來輕微的聲響。

“你之前唱的是什么,能在唱一回么?”

狗說的很小聲,但是方苞聽到了。

方苞右手捂住左邊的臂膀,抬頭長大了嘴,任由雨滴落在口中,他忽然覺得有些渴了。也許是打之前喝的那壺酒的緣故,方苞心想。

方苞突然有些想家,那個自己還不是孤兒,父親讀書,母親便在一旁唱小曲的日子。

唱的又是些什么呢?

想了一會兒后,方苞舔了舔嘴唇,重新邁步向前。

“——小六回到家中,

單思病兒得的也不輕哎,

躺在坑上他凈喘氣啊,

雖然沒有死皮也脫一層,

雖然沒有死皮也脫一層。”

咿咿呀呀的聲音漸傳漸遠,大雨掩蓋住了方苞的身影,落寞似有些凄涼。

狗想轉頭看去,身體卻再也提不起力氣,只是張了張口,最后也沒有發出聲音來。

意識尚存的最后一刻,狗只是感覺到有幾滴水落在口中,有些苦,但是很涼。

只剩下雨水,稀稀拉拉地落在雨中,各自融為一體,灑向了這片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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