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下
- 從前有天道
- 十八鹿
- 3793字
- 2019-03-28 15:57:34
大周北境,萬里荒涼之中,一座孤城屹立于此,城墻高達七丈,古樸壯美,落日余暉之中更顯出一絲荒涼悲壯之感,數百年來守護著大周邊境,默默注視著北方的荒原。
在城北,是一面被無數北荒、大周戰士鮮血沖刷過,滿是戰爭痕跡的城墻,頂上仍是清晰可見“青蒼”兩個大字,哪怕是在這三百年后,仍是顯出肅殺之意,傳說是哪位不知名的劍仙揮劍刻于城門之上,青蒼城由此得名。
與北方的萬里黃沙不同,青蒼城西南方向卻是一片蔥郁,群峰迭起,正是大周西北隱藏著無數秘密的十萬大山。
若是從青蒼城出發,往西走上約八十里地,臨近十萬大山,便可到達一座名為溫水村的小村落。
此地地火旺盛,地下水源常年恒溫,村周圍的溪湖哪怕在北境漫長寒冷的冬季也不會結冰,因此當初戰亂時期來此躲難之人便定居此地,并取名為溫水村,繁衍生息至今。
此時正是淺秋,但在北方素有秋老虎之稱;青蒼城中不少居民已經開始穿起棉服裘衣以防染上風寒,但溫水村周圍卻仍是樹木青蔥,一片萬物生長之勢,村中居民們仍是穿著一身夏季時節的短打衣物。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溫水村的居民們大都心地良善,謙和有禮,做起事來細致溫和。余添的父親便是這般——余父名為余明德,人如其名,明德曉禮,是溫水村中唯一的讀書人,村里人見了都要喚一聲先生。
余明德年輕時外出游學,五年后方才回到溫水村,卻是帶回了妻子邵氏與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兒余袖袖。
溫水村居民們大多淳樸,雖然少不了村頭長舌婦的幾句閑話,但也只是以為余明德是江南與某個小家碧玉私奔外出,回到這偏遠的溫水村教書育人。村民們倒也樂得這偏僻山村中多出一個教書先生,讓家中無所事事的孩童多少有些識文斷字的本事。
期間余明德與妻子邵氏又生下一子,取名為余添,生活在山野之中雖談不上什么富足,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北境不比江南水鄉養人,卻是蘊養出了北方人獨有的豪氣,就連北方的月亮,也似乎要比南方要大要圓。尤其是在這清冷的秋夜,凄冷的月光穿透薄紗似的云層,折射在這片大周西北邊境的土地上,發出清明的亮光——讓初到北境的人們不禁憧憬著三個月后大雪漫天,蒼黃大地銀裝素裹的景象。
若是佇立云端,俯眼望去,便可見月光照射之下,一片青蔥之色在這秋日漫黃的山林之中顯得尤為扎眼,而一片翠綠之中依稀可見一眼泉水,泉邊則是一大一小兩個少年。
“余添,天都黑了,咱們還是回去吧,我好像聽到袖袖在叫我們了。”
陳富貴蹲在泉邊嘀咕著,其龐大的身軀與躺在一旁的纖細少年形成鮮明對比。
其實并不是余添如何瘦弱,只是繼承了父親的書生身材,顯得有些清瘦,尤其是站在小山一般的陳富貴身旁。
一旁的陳富貴卻是有些高大了。余添剛過十三,陳富貴可能比余添還要小一些,卻已經是一般成年人身材了。哪怕是在普遍人高馬大的北方,陳富貴也顯得有些異于常人,但是一副濃眉大眼的稚嫩模樣,卻是給這幅威武身軀泄了氣勢。
余添坐起身來,雙手撐在身后,嘴里隨意叼著一根葦草,山間明亮的月光照在少年稚嫩的臉龐上,顯得尤為的好看。
余添繼承了余明德的長相,身材纖瘦,眉目明朗,眼尾略向下彎,讓整個人顯得有些無辜;一頭烏黑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活脫脫一清秀少年的模樣。
雖然年幼,樣貌身形還未舒展開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余添長大以后若是穿上長袍,定是個清秀書生。
“傻大個兒,還不是怕自己一個人走夜路,想讓我陪你回去唄。”
余添笑道,嘴中叼著的葦草一上一下地晃動著。
“也真是白費了你這么高端的出場設定。”
陳富貴被拆穿以后,臉上一紅,用蒲扇一般的大手撓了撓頭,把臉轉過去,不去看余添。
其實陳富貴本名并不叫陳富貴。
約十二年前,西北十萬大山之中發生獸潮,溫水村人便到青蒼城避難。
待獸潮平息,眾人回到村中,在路上發現殘余的狼群,村中獵戶組織捕殺,卻是在一個狼穴之中發現一個剛出生不久的男嬰。
當時余添也是剛出生不久,村里人就把男嬰交給尚有乳水的余母喂養——大家只是以為是逃難途中某個家庭遺漏的孩子,過段時日便會回來尋找,哪料到這一等便是十二年光景。
這十二年間,陳富貴便在溫水村中吃著百家飯長大了。村里人也都喜歡這個淳樸老實的孩子。
村頭獵戶王老頭年輕時候落下了殘疾,沒有后人;見陳富貴長得結實,氣力過人,開始還想收為徒弟,但是見陳富貴遇見自家躺在院里曬太陽的大黃狗就直哆嗦,不由得打消了念頭。
陳富貴腦子慢,在余明德的教導下快八歲才差不多識字,便開始琢磨著給自己起名字——其實一開始小富貴是想讓先生余明德給自己起名的,卻是被余明德婉言拒絕了。
于是小富貴就跑去問從小聰明的余添。當時余添正搖頭晃腦地背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再加上當時偷看余明德的奇聞志異書籍,小余添便裝模作樣,學著書中看相先生的口吻說了一番:
“我看你狼口脫生,命不該絕,日后定能逢兇化吉,必有富貴之相。”
于是富貴這個名字就這么產生了。
至于陳姓,自然不用多說——陳乃國姓,三百年前,始皇帝陳廣一統中原,玄甲騎鐵蹄踏破了七國國門,創立了大周帝國,結束了數百年的逐鹿之爭。
當時為了方便戶籍登記,陳帝便下令西南偏遠部族改為漢姓,加上陳廣對諱字一事不拘小節,許多仰慕陳帝之人便也取了陳姓;加上戰亂期間的避仇躲債之事也多有發生,不少人七國亡國奴便改頭換面取了陳姓,換了身份重新來過。
總之,百年以后,陳姓逐漸成為尋常姓氏。平常坊間閑聊之際,還不時有陳姓之人吹噓自己祖上其實和皇帝是一家,不過在哪一代沒落了云云此類。
不過陳富貴確實是和當今皇室沒什么干系罷了。
“余添,富貴,娘喊你們回去吃飯了。”遠遠地傳來少女余袖袖聲音。
余添聽到后還是不慌不忙,站起身來。對身邊蹲著如小山似的陳富貴說道:
“你看,我姐的膽子都比你大。”
富貴卻沒搭話,只是轉過頭來,沉默著站起身,然后才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余添嘆了口氣,看著高自己一頭的淳樸少年,心想還是這個傻大個兒懂自己。
“父親他要讓我過完年去什么松陽書院,”余添說道
“連娘也覺得我應該去書院讀幾年書。說什么松陽先生是當今世上最博學的幾個人之一,富貴,你怎么覺得?”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余添你真的很聰明,念書很厲害。”
陳富貴低下頭,一臉真誠地看著余添。
陳富貴不會騙人,用余添的話說,這個傻大個兒的心思全寫在臉上。陳富貴更不會去刻意討好別人——他說余添聰明,便是真的覺得余添很聰明;一些陳富貴怎么都看不懂的書,余添看了幾眼便能背下來,還能懂得書中的大概意思
——余添不僅僅繼承了余明德的清秀長相,更重要的便是生了這個聰明的腦袋瓜子,也難怪余明德讓余添去書院進修。
“先生總是為你好的。”陳富貴看余添有些郁悶,接著說道。
“但是大男兒就應該行走四方,騎馬仗劍走天涯,在江湖留下美聞佳話。書讀得再多,充其量也就是個教書先生,困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幾間破屋子里,實在是沒什么意思。”
“世界這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余添一邊說著,看到不遠處月光照射之下泛出亮光的光滑巨石,便向前走去,順勢跳到那塊石頭上,扎著馬步,手臂揮舞,好似真有三尺青鋒在手。
“可先生說你不適合練武的。”
陳富貴走到余添身旁,張手招呼著,生怕余添掉下來,但半天仍是蹦不出來一句好話。
“切,我爹教書還行,他哪里會什么武功。”
余添在石頭上扭來扭去,最后手臂一甩,并出食指和中指,指向陳富貴。
“那你將來想干什么?去外面找你的父母?還是在溫水村找個活計?”
陳富貴猶豫了一下,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他一直很尊敬余添的父親。
“我想以后像先生那樣……”
余添徹底無語了,站在石頭上拍了拍陳富貴的夸大的肩膀。
“那你一定是最不像讀書人的先生了。”
“不過我相信你,雖然你腦子笨,學東西慢,又老是挨我爹罵,還吃得多,膽子小……”
余添看陳富貴又過扭頭去,連忙改口。
“不過你可比我勤快多了,等到我日后成為江湖劍仙了,一定會跟外邊說我有一好兄弟是最最厲害的教書先生。”
陳富貴卻沒答話,定了定神,還是看向北邊:
“余添,你聽見沒有?”
“什么?你別打岔,我認真和你……”
余添話還沒說完,遠方卻突然傳來一陣巨響,隨著而來的是一陣叫喊打罵之聲——本就嘈雜的聲音穿過樹林變得尤其聒耳,讓人分不清聲音從多遠的地方傳來。
“是村子出事了!”余添先反應了過來,驚呼一聲,跳下石頭便朝著溫水村的方位沖了出去,陳富貴見勢也趕緊拔腿追上。
待兩人快沖出樹林時,已經看到溫水村已然變成了一片火海;火光之中,模糊看見人影竄動,不斷有喊殺聲傳出,
余添紅著眼便要沖過去。卻被陳富貴一把抱住按倒在地。
陳富貴目力極佳,遠遠地便透過火光看清楚了情況。
只見一片狼藉之中,一群騎兵來回沖鋒。人馬皆披皮甲,手持北荒蠻子才會用的彎刀;座下的戰馬也絕非凡品——陳富貴從未見過如此高大的馬,竟快和村中的水牛一般大小!
只見彎刀在火焰的照射下,映出地上那一個個陳富貴熟悉的臉龐。陸續有房屋倒塌——屠殺還在繼續,陳富貴依稀看見王老頭沖了出來,卻被大馬掀翻在地,順勢刀光一閃,地上的老獵戶便不再動彈了。
壯年、婦人、孩童,甚至他一直有些害怕的大黃狗,腥紅的血液撒滿了整個溫水村,在火光中尤其顯得慘烈。
陳富貴甚至可以聞到傳來的那股烤焦的,他不愿去細想的氣味。
多年后陳富貴將要舉起那把彎刀的時候,思緒似乎又飄回到幾十年前的溫水村外——他死命壓住哭喊著的余添,仿佛又一次聞到了那股駁雜的氣味。
身下余添還在掙扎,旁側突然沖出兩騎,身披大周編制皮甲,附身攬手,一人一個抱起了兩個少年。
余添掙扎道:“快去救人啊!爹娘和袖袖還在里面呢!”
抱著余添的士兵卻只是用力甩下馬鞭,猙獰著叫喊道:
“來不及了!太多了!!太多了!!!”
“青蒼城快要失守了!”
“北荒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