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瘋升職了,所以張三瘋更忙了,每天晚上加班。張三瘋真的讓王小假給她買了一輛二手的自行車,兩百塊錢,又便宜又好。張三瘋很滿意。王小假沒有升職,但是王小假現在除了做新產品設計,還負責公司新引進的生產線的調試、檢測,所以王小假也很忙。王小假過得很充實,因為王小假不但上班忙,下班也很忙。上班的時候,部長不讓他閑著,下了班,王小燕不讓他閑著。
張三瘋說,上個月我一天都沒有休息。王小假說,你們工廠的人都是鐵打的,你辛苦了。張三瘋說,這個月,如果還是天天加班,我請一天假,我們出去玩一天,小燕過來以后我都還沒有和她一起出去玩過。王小燕說,我知道你忙,你忙你的,工作要緊。王小假說,這段時間新生產線試運行,新生產線從開始安裝到調試都是我在跟進,我不能請假。張三瘋說,那你上班,我和小燕出去玩。王小燕說,我周末也上班。
肥頭大耳的部長冷冷地看著王小假圍著新生產線上竄下跳,技術部的人都在,阿映也在。阿映悄悄問王小假,怎么樣,沒問題吧?王小假說,當然沒問題。阿映說,那么有把握?王小假說,沒有什么高精尖的東西,從第一臺設備進場,我就一直在現場,親眼看著整條線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地安裝,然后親手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地調試,連每一個螺絲釘的長短、粗細、位置我都一清二楚。阿映說,做事情就怕認真,只要用了心,事情就能做好,我要向你學習。王小假說,必須謝謝你給我的那些書,要不是那些針對性很強的專業書籍,我不可能勝任這件事,起碼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能勝任這件事。阿映說,能幫到你,我很高興。
部長對王小假說,你進步很快。王小假說,部長您過獎了。部長說,王小建,連總工都夸獎你了,你就不用裝模作樣地謙虛了。王小假說,謝謝部長,謝謝總工。部長說,你不用謝我,我并沒有幫你什么,還有,從明天開始,你去老生產線,新線我會讓別的同事來跟。王小假說,新生產線運行還不是很穩定,我的計劃是先做好跟蹤,然后依托新的生產能力,開始實施新產品的開發計劃。部長笑了,說,王小建,你還知道自己姓什么嗎?王小假說,對不起,部長,我說錯話了?部長說,你沒有說錯話,但是你說話的口氣比我這個部長更像部長,要不要我把這個部長的位子讓給你來干?王小假說,對不起,部長,我不會說話。部長說,你去老生產線,那條線問題多,正好需要你這樣能干的人去解決。
王小假跟在部長屁股后面灰溜溜地回了辦公室。阿映已經先回來了,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面打電話。阿映說,你這醋吃得有點早了,我可不喜歡吃醋,我喜歡吃蛋撻,你不也喜歡吃蛋撻嗎?醋吃多了傷胃,對身體不好,嗯,不說了,他們都回來了,再見。阿映掛了電話,轉頭看著王小假說,怎么了,你不是應該很開心的嗎?王小假說,本來有一點不開心,但是現在想通了。阿映說,發生了什么?王小假說,已經不重要了,不說了。
王小假和老生產線上的主管、維修人員、工人們一起,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自己動手整改,徹底清除了生產線上的老毛病。王小假很驕傲。
第二天,王小假去人事部領了一份辭職申請表,填好了,去找部長。王小假對部長說,部長,老生產線我已經整改好了。部長說,線上的主管已經告訴我了,把交辦的事情做好,是我們的責任,你什么意思,是找我邀功還是向我示威?王小假說,都不是。部長說,那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說已經沒有什么事情可以難倒你了,我這個部長的位子可以讓給你來干了是吧?王小假說,你這個部長的位子其實也沒什么難度,說不定我也能干,甚至比你干得更好。說這話的時候,王小假表情很平靜,語速也很舒緩,不像正常的王小假。部長吃驚地看著他。王小假把辭職申請表放到部長面前說,我只是想說,我在這里已經沒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所以我想走了。部長說,你這已經不是示威了,是赤裸裸的挑釁!你想走就走,我的技術部不缺你這棵蔥。王小假從部長辦公室出來,拿著兩份圖紙來到總工的辦公室。總工說,王小建?找我什么事?王小假說,總工,謝謝您,我要走了,我記得我轉正的時候,轉正通知是您直接發下去的,所以我走的時候也應該給您道個別。總工說,你要走,為什么?王小假說,也沒有什么,就是覺得自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有勁沒地方使,這是我畫的兩份圖紙,我帶走了也沒有什么用,留給您吧!總工說,什么圖紙?王小假說,新產品的設計圖。總工說,你把圖紙帶上,和我去見梁總。王小假說,梁總?老板?總工說,對,你進公司的時候,梁總看過你的簡歷,你們是校友,你的轉正通知,是梁總親自批的。
王小假心跳有些加速,跟著總工來到梁總辦公室。王小假以前見過梁總,他是老板,王小假是小兵,王小假只能仰視,現在知道他居然是自己的同門師兄,心里生出一些親切,但王小假還沒有愚蠢到主動上去攀同門之誼。王小假規規矩矩地向梁總鞠躬,喊了聲梁總。梁總說,我認識你,你是王小建,理工大學機械學院畢業,我的同門小師弟。王小假說,總工剛才告訴我了。梁總說,我在學校的時候,機械學院還是機械系,我們班級的輔導員肖教授,你認不認識。王小假說,當然認識,我們的機械制圖就是他教的。梁總說,他還在教?他的制圖課是理工學院機械系的招牌,我只學到了一點皮毛,你學得怎么樣?王小假正好帶著圖紙,將兩張圖紙攤開鋪在梁總辦公桌上。梁總看著圖紙問總工,你覺得怎么樣?總工說,你剛才說你們老師的制圖課是學校的招牌,我有點不以為然,不就繪個圖嗎,現在我信了,學生的手藝已經如此了得,老師的本事就更不用說了,你這個小師弟的圖上功夫,我差得遠,我覺得你也趕不上。梁總說,我本來就比不上他,荒廢了這么久,更加不值一提了。王小假說,這是我做的新產品的設計圖,帶走了用不上,有些可惜,打算交給總工。總工說,他準備辭職。梁總說,你要走?王小假吶吶地說,是的。梁總說,為什么?我的廟太小,裝不下你這個大菩薩?王小假連忙擺手說,不是的,您和總工是前輩。梁總說,那為什么?這張撕了的圖怎么回事,為什么撕了又重新拼上?王小假小聲說,部長撕的。梁總嘆了口氣說,這個人。王小假說,我不怪他,我只是覺得我可以做更多的事,新生產線已經調試好了,我們可以在新產品開發這一塊做得更多,而且我也有了一些想法,就是這兩張圖,第一張是草圖,列舉了所有可能的方向,第二張更精確,但是需要一些模擬的測試和驗證。梁總說,你最近做的一些事,總工已經告訴我了,我正準備找你談一談,聽聽你的想法,你很不錯,我沒想到你進步這么快,我沒有看錯你。總工說,那他要走的事情怎么辦?梁總對王小假說,你覺得我會讓你走嗎?王小假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已經后悔了。梁總對總工說,一步到位,我直接讓他做技術部的部長,你覺得怎么樣?總工說,我同意,他能做好。王小假大驚失色道,不可以,我做不好。梁總指著總工說,你放心,他會教你的。王小假說,我沒有做過,我怕我做不好。梁總說,我以前沒有做過老板,總工以前也沒有做過總工,我們都是第一次做,都做得還不錯。
王小假暈暈乎乎地回到出租屋,覺得腦袋里面很亂,和第一次跟王小燕睡覺之后一樣亂。王小假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王小燕開門、進來、關門,王小假都沒有聽到。王小燕把菜放到廚房里出來,看見王小假仍然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不禁也仰起頭看了看。簡陋的天花板上,除了一圈一圈因為受潮滋生的霉漬,還有一個一圈一圈不知疲倦轉著的電風扇。王小燕喊了一聲假妹子,王小假動了一下。王小燕說,原來還是活的。王小假說,可是假妹子死了,你以后不能叫我假妹子了,因為我升官了,技術部的部長。王小燕說,呀,假妹子,你說的是真的?王小假說,當然,我怎么能騙你,現在我就算騙張三瘋,也不能騙你。王小燕趴到王小假胸口上說,假妹子,你太厲害了,我真羨慕張丹以后有你這么出色的男人。王小假說,你怎么辦?王小燕說,你不用管我,你放心,我不會和她搶你的,你永遠都是她的。王小假摸著王小燕的頭說,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王亮,對不起張三瘋。王小燕說,你對得起我,能跟你好,我很開心,對不起王亮的人不是你,是我,我也不想對不起他,可是我不對不起他,我就會對不起我自己,我不想對不起我自己,我喜歡你。王小假說,我知道,謝謝你。
張三瘋進門嘟噥了一句,什么味道?然后一把摟住王小假,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道,假妹子,你終于趕上我了。王小假說,你是副的,我是正的,我已經超過你了好不好。張三瘋說,趙春秋都說了,你最近能遇到貴人,所以我讓你贏一次。王小燕說,趙春秋?是不是白洋鎮上開包子店的趙四八的爸爸?我和王亮結婚就是找他算的日子。王小假說,也是白洋鎮上開服裝店的趙月半的爸爸。張三瘋轉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王小燕,不好意思地松開王小假。王小燕笑嘻嘻地說,沒事,你們繼續抱著吧!趙春秋不是瞎子可以扮瞎子,我也可以扮瞎子。張三瘋說,小燕,謝謝你,你來了這么久,天天都是你做飯,等什么時候我不忙了,我天天給你做飯吃。王小燕說,沒關系,你們倆都是有本事的人,一個主管,一個部長,能給你們倆做飯,我很高興。張三瘋說,吃完飯我們出去,找個地方慶祝一下,慶祝王小假升官。王小假說,不用慶祝了,已經快九點了,還沒吃飯,吃完了飯還要收拾,起碼十點多,明天還要上班。王小燕說,你們趕快吃,吃完了就出去,我來收。張三瘋說,不行,我們三個人一起去。
王小假對王小燕說,你真不去?王小燕對張三瘋說,你們去吧,我有點困了,早點睡。
張三瘋說,我們去干嘛?唱K?王小假說,上了十二個小時的班,你還有精神唱K?可是我不會唱。張三瘋說,那我們去酒吧?王小假說,你喜歡喝酒?張三瘋說,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你不喜歡?王小假未置可否。張三瘋說,那去干嘛?慶祝不都是喝喝酒,唱唱歌,然后借著喝酒和唱歌發發瘋,不然怎么慶祝?要不我去給你買一卷十萬響的鞭炮炸一炸?王小假臉上終于露出笑容,說,可以,張三瘋說,才升個部長就這樣大張旗鼓,哪天娶我的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大的排場,我很期待!王小假說,你想得很遠。張三瘋說,你覺得很遠嗎?有多遠?王小假說,我還沒有想過。張三瘋說,最近我們都很忙。王小假說,是的,好像忙的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只有晚上吃飯那幾分鐘能一起坐下來說幾句話。張三瘋說,怪我太忙,天天加班。張三瘋說,今天到底怎么辦,去哪里?王小假說,我們就這樣走一走吧!
王小假和張三瘋肩并肩在馬路上走著,張三瘋很奇怪王小假為什么不牽她的手,張三瘋想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和王小假一起這樣安靜地走一走了,一個月?兩個月?他都已經忘了要牽我的手。張三瘋靠上去挽住王小假的手臂。張三瘋說,王小假,你變了。王小假心里一跳,說,我哪里變了?張三瘋說,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是你看上去并不是特別興奮。王小假松了一口氣說,我已經興奮過了。張三瘋說,和誰,和王小燕?王小假連忙擺手說,不是的不是的,怎么會是和她,和公司里的人,和我們技術部的人。張三瘋哈哈笑著說,你急了!這才是真的王小假,升了官卻裝作什么也沒發生似的,是假的王小假。
張三瘋給王小假打電話說不回來吃飯。接電話的時候,王小假和王小燕已經在簡陋的餐桌上擺好了飯菜和碗筷。王小假說,怎么這時候突然說不回來吃,去哪里吃?張三瘋說,他們也是剛剛下班的時候才通知我的,晚上聚餐,我也不想去。王小假說,今天是什么日子,為什么要聚餐?張三瘋說,我也不知道,腦袋長在他們肩膀上,他們哪天一高興,說施舍我們一頓飯吃,我們不去還不行,可惜不能帶家屬,不然我們一塊兒去。王小假說,你都不愿意去,你覺得我會去嗎?那我們不給你留飯了,你吃完了早點回來。王小假再一次接到張三瘋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這之前,王小假已經給張三瘋打了好幾次電話,發了好幾條短信,但張三瘋既沒接電話也沒回短信。張三瘋哭著說,王小建,快點來接我回去。縱橫江湖的女漢子張三瘋也會哭?王小假嚇了一大跳,問張三瘋,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張三瘋抽泣著說,帶上我的身份證,還有你的,到派出所來接我,越快越好。王小假沒有多問,拿上張三瘋的身份證,自己的身份證,錢包,沖下樓,攔了一輛摩托車,來到派出所。張三瘋還在哭。王小假問,你怎么了?一個警察說,她把人家的頭都打破了,該哭的是人家,她倒哭得兇,從一進門哭到現在。王小假說,怎么回事?警察說,趕快辦手續,辦完手續把她接回去再慢慢問她,我們也要下班了。王小假擁著張三瘋出了派出所。王小假說,餓不餓,先吃東西還是先回去?張三瘋說,先吃東西。王小假說,想吃什么?張三瘋說,只要是能吃的就行。王小假把張三瘋帶到附近的夜市上,張三瘋狼吞虎咽地吃著。王小假看著張三瘋,張三瘋臉上已經看不見眼淚,但眼睫毛還是濕的,沾在一起,一看就是剛哭過的樣子,這樣的張三瘋是不一樣的張三瘋,是女人張三瘋,但是王小假已經鼓不起勇氣去疼愛她。張三瘋看了看發呆的王小假,突然撲哧笑了。王小假定了定神說,活過來了?張三瘋說,你可以問我了。王小假說,我不問,你要是不想憋死,就自己說。張三瘋說,我總是叫你呆子,我才是真的傻瓜,二百五,什么他媽的升職、加工資、聚餐,全是圈套。晚上吃飯的時候灌我酒,以為我喝醉了,把我拉到包間里面要對我下手,被我一凳子砸下去,腦袋開了花。王小假說,砸得好。張三瘋說,喝完了酒,趁著酒興打上一架,原來真的很爽。王小假說,是的,尤其是和本來就很討厭本來就想打他一頓的那個人打上一架,不管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張三瘋說,你也打過?王小假搖搖頭說,我很向往。張三瘋說,你現在最想打誰?王小假說,沒有誰,我只想打打我自己。張三瘋晃了晃拳頭說要不要我幫你?王小假說,不要!可是你為什么哭?你一定打贏了!張三瘋說,你說呢,那個老王八蛋頭破血流,我完好無缺!王小假說,那你哭什么?嚇死我了。張三瘋說,我是哭我為什么那么蠢,人家給我挖好了坑,我還那么開心地往里跳。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王小燕還沒有睡。王小燕說,沒事了吧?張三瘋說,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王小假說,你休息一段時間吧,不要急著找工作。王小燕說,找工作?王小假說,她喝了酒把她們副總開了瓢。張三瘋說,我想回家了,反正也快年底了,我先回家,在家里面等你們回去一起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