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貿易自由化與行業生產率:企業異質性視野的機理分析與實證研究
- 陳文芝
- 11557字
- 2019-09-21 03:52:53
第二節 企業異質性:貿易自由化與生產率增長研究的新視野
現實世界中,個體企業存在特性差異是一個不爭事實。福斯特、梅特卡夫(2005)指出,從經濟學一般理論角度看,異質性表示所考察對象之間的差異化程度,不論是家庭、廠商、部門還是地區或者國家,都會因為他們在產品消費或生產、生產方式選擇、創新活動和組織環境上所做出的決策,形成其努力、行為和成功方面的差異。因此,無論從經濟增長理論假設的現實性角度,還是從探究經濟增長的微觀機制來說,企業異質性是一個基準概念(宋德勇等,2009)。
在貿易自由化條件下,由于企業進入出口市場需要支付一定的固定成本,而通常只有生產率較高的企業才能承擔出口進入固定成本而進入國外市場,因此,企業特性差異會造成企業出口決策的差異,具體表現為,有些企業進入出口市場,而有些企業則只在國內市場上銷售其產品,這就形成了國際貿易中的企業異質性。因此,所謂國際貿易中的企業異質性,就是指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在一系列企業特性上的差異,以及由此所引發的關于出口與企業生產率之間因果關系的探討。縱觀相關文獻可以發現,關于國際貿易中企業異質性的大量經驗證據直接促成了基于企業異質性視野的貿易自由化的增長效應研究。同時,Melitz (2003)指出,若不存在貿易成本,那么引入企業異質性對貿易自由化的增長效應分析并不會產生影響。Roberts&Tybout (1997b)也指出,企業在做出口決策時需要考慮進入出口市場的固定成本,如建立銷售渠道、了解出口市場信息等費用,一些文獻中也稱之為出口進入沉沒成本。出口進入固定成本的存在,產生了行業內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之分,因為只有高生產率企業才能克服出口進入固定成本,從而進入出口市場。由此,國際貿易中的企業異質性和出口進入沉沒成本是在企業異質性視野下研究貿易自由化與生產率增長的兩個關鍵要素。本節將圍繞這兩個關鍵要素進行相關文獻的梳理,并對企業異質性視野下國際貿易研究最近進展的主要論題進行歸納。
一 國際貿易中的企業異質性:一 個普遍現象
對國際貿易中企業異質性現象的關注,始于Bernard等(1995)的開創性研究。這項研究產生的背景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關于貿易政策取向的論爭,支持自由貿易政策的一方認為,出口企業比非出口企業更具有競爭力,出口企業是成功企業,且對一國經濟有利,因此應鼓勵出口和出口企業。但是,并沒有可靠的信息表明出口企業確實具有一定的優越性。為此,Bernard等(1995)首次利用美國制造業企業層面的數據(1976—1987),對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的特性差異進行了全面考察。此后,關于國際貿易中企業異質性的經驗證據大量涌現。
近年來,研究企業出口行為的文獻也強調了企業的特性差異,認為企業特性差異構成了某些企業成為出口企業的原因。這些文獻大多關注企業生產率、規模、創新能力、地理位置等特性對其出口決策的影響。同時,許多研究試圖對國際貿易中企業異質性的原因進行解釋,特別是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的生產率差異,形成了對出口與企業生產率因果關系的探討。一些研究指出,企業通過外貿渠道的國際接觸,可獲得新生產技術及產品設計知識,從而促進企業生產率的提高。另一些研究則指出,出口企業與出口企業之間的生產率差異,是高生產率企業自主選擇進入出口市場的結果。本節以下部分將對關于國際貿易中企業異質性的經驗證據進行概括和梳理。
Chen&Tang (1987)利用臺灣電子產業中跨國公司的數據,比較了出口導向型企業(產品出口國外市場)和進口替代型企業(產品在國內市場銷售)的技術效率,結果發現,出口導向型企業的生產更接近生產邊界。Aw&Huang (1995)利用臺灣電子產業中企業層面的數據,分別估計了出口企業(產出主要供給國外市場)和非出口企業(產出主要供給國內市場)的生產函數,并從投入差異和生產率差異兩個方面,分析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產出(增加值)差異的原因。實證研究的結果顯示,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的生產率差異是顯著的,且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的增加值差異可以顯著地由二者之間的生產率差異來解釋。
Bernard等(1995)通過比較美國制造業企業層面的時點數據,發現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之間存在顯著的特性差異,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出口企業具有更多工人,且白領工人的比例較高;第二,出口企業具有更高的工資、更高的生產率、更高的資本密集度和技術密集度;第三,出口企業為多工廠企業(multi-plant firm)的可能性更高。Aw等(2001)不僅考察了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之間的生產率差異,還對進入企業、退出企業和在位企業(incumbents)之間的生產率差異進行了具體分析。他們利用臺灣1981年、1986年、1991年制造業企業層面數據的研究發現,在臺灣制造業企業中,新進入企業的平均生產率低于在位企業,新進入企業中,高生產率企業與在位企業的生產率差距逐漸縮小。退出企業的平均生產率低于存活企業。出口企業的生產率高于非出口企業,即使是從出口市場退出的企業,其生產率仍然高于非出口企業。Bernard&Jensen (1999)利用1984—1992年美國制造業企業層面數據,采用計算出口商溢值(exporter premium)的方法,對美國制造業中出口企業的優越性進行考察。具體做法是,對下式進行估計[4]:
lnXi=α+βExporti+γIndustryi+θStatei+εi
其中Xi為企業i的特性指標,Exporti表示是否出口虛擬變量,Industryi和Statei分別表示行業和區位虛擬變量,系數β就表示出口商溢值,衡量了同行業和同地區中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的特性差異。估計的結果表明,出口企業的總就業規模和總產出是非出口企業的兩倍,出口企業的勞動生產率和資本密集度分別比非出口企業高12%—24%和7%—22%,出口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比非出口企業高4%—18%,同時,出口企業的總就業人員中非生產工人(白領)所占的比例更高。
一些文獻關注生產率、規模等企業特性對企業出口決策的影響,認為企業特性差異構成了某些企業成為出口企業的原因。Roberts&Tybout (1997a)對哥倫比亞制造業企業出口決策影響因素的實證研究發現,規模大、成立時間長、屬于有限公司的企業更有可能成為出口企業,這也說明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在企業規模、年齡和所有制結構上存在顯著差異,這些特性構成了企業出口決策的重要影響因素。Bernard&Jensen (2004b)利用美國制造業企業層面的數據,考察了某些企業成為出口企業的原因。結果發現,企業特性差異是構成部分企業成為出口企業的重要原因,這些特性主要包括規模、生產率、勞動力質量(度量指標為平均工資的滯后期和白領工人所占比重)、所有權結構(度量指標為是否為跨國公司以及是否為多工廠公司的虛擬變量)以及產品特性(度量指標為是否改變產品的虛擬變量)。Tushar Poddar (2004)基于印度的實證研究發現,企業的盈利能力、所有權及地理位置是企業出口進入決策的影響因素。盈利能力高的企業更有可能成為出口企業,且相對于國有企業,私營企業和外資企業成為出口企業的可能性更大,另外,位于臨海城市的企業出口可能性也較大。
一些研究強調了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在生產率水平上的差異,并進一步探究了導致這種差異的原因。關于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生產率差異的原因,主要存在兩個假說:一個是“自選擇說”(self-selection effects),強調沉沒成本以及激烈的國際競爭使出口市場存在較高的進入壁壘,那些選擇進入出口市場的企業,往往具有比之內向型企業更高的生產率,因此更能承受出口進入沉沒成本和激烈的國際競爭的雙重壓力;另一個是“學習效應說”(learning effects),認為通過外貿渠道的國際接觸,企業可獲得新生產技術及產品新設計知識,這反過來會促進企業生產率的提高。基于以上兩個假說,這些研究基本上都涉及對出口與企業生產率因果關系的考察,代表性文獻主要有Bernard&Jensen (1999) (美國)、Clerides等(1998) (哥倫比亞、墨西哥和摩洛哥)以及Aw等(2000)(中國臺灣、韓國)等。
Bernard&Wagner (1997)針對德國制造業企業的研究表明,出口企業在進入出口市場之前(3年前)就表現出較非出口企業更高的生產率水平和更大的規模,且這種差距在進入出口市場前存在擴大的跡象,但是進入出口市場后,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的生產率差距卻并沒有繼續擴大,因此,他們得出結論認為,在德國制造業企業中,企業具備較高的生產率才能進入出口市場,但是出口對企業生產率的提高并沒有顯著作用。隨后Bernard&Wagner (2001),Wagner (2002),Arnold&Hussinger (2004)利用德國企業層面數據進行的實證研究也發現,企業生產率和企業出口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是單方向的,表現為較高企業生產率顯著增加企業出口的可能性,但是進入出口市場后企業表現并不一定比非出口企業好。Bernard&Jensen (1999)利用1984—1992年美國制造業企業層面數據對出口與企業生產率的因果關系進行了實證分析。分析結果表明,在美國制造業中出口并不能顯著的促進企業生產率的增長,相反,具有更高生產率水平的企業更有可能進入出口市場。Clerides等(1998)基于哥倫比亞(1981—1991年)、墨西哥(1986—1990年)和摩洛哥(1984—1991年)出口導向型產業的企業層面數據,對出口與企業生產率關系(自我選擇效應和出口學習效應)進行實證考察。他們首先根據樣本考察期內企業的出口狀態將各國的樣本數據分為5組,分別為非出口企業(樣本考察期內沒有進行過出口)、出口企業(樣本考察期內一直有出口)、進入者(在樣本考察期內從非出口企業變為出口企業)、退出者(在樣本考察期內從出口企業變為非出口企業)、出口狀態轉變企業(樣本考察期內在非出口企業與出口企業之間的轉變大于一次),通過繪制5組樣本企業的成本軌跡和勞動生產率軌跡并進行比較發現,出口企業在進入出口市場之前表現出成本降低和勞動生產率提高的跡象,但是進入出口市場之后,成本和勞動生產率軌跡并沒有顯著變化。這從直觀上表明,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的成本或勞動生產率差異的原因在于高生產率企業自主選擇進入出口市場。隨后,他們采用利用雙方程模型(即對自回歸成本方程和動態二項選擇方程進行估計)進行了規范檢驗,結論也支持高生產率企業自主選擇進入出口市場,而出口學習效應并不顯著。Aw等(2000)利用中國臺灣1981年、1986年、1991年和韓國1983年、1988年和1993年制造業企業層面的數據,對出口和企業生產率的關系進行實證考察。他們所采用的方法是,首先根據企業的出口狀態將樣本企業分為四組,分別為未進入企業(t年和t +1年都沒有出口)、進入企業(t年沒有出口,t + 1年出口),退出企業(t年出口,t +1年沒有出口)和持續出口企業(t年和t + 1年都出口),然后從多方面(同時期、跨時期)對各組企業的平均生產率進行比較。他們采用此方法的依據是,自我選擇意味著企業t年的生產率水平是其t +1年進入出口市場的決定因素之一,而出口學習效應則意味著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之間的生產率差異會隨出口企業的出口經歷而擴大。實證分析的結果顯示,在臺灣制造業企業中,出口與企業生產率的關系表現為高生產率的企業自主選擇進入出口市場,也就是說,出口企業在進入出口市場之前,其生產率水平明顯高于非出口企業,而進入出口市場以后,持續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之間的生產率差距并沒有擴大的跡象;而對于韓國制造業企業來說,出口與企業生產率之間的聯系并不緊密。他們認為,原因可能在于韓國企業的出口決策更多地受制度因素影響,企業生產率水平對出口決策的影響有限。Isgut (2001)選擇哥倫比亞1981—1999年制造業企業作為研究樣本的實證考察發現,出口企業在進入出口市場前就具備較大的規模、較高的勞動生產率、較高的人均資本以及較高的平均工資等,且這些優越性促使企業進入出口市場,但是出口促進企業生產率增長的證據并不顯著。Delgado等(2002)利用1991—1996年西班牙制造業企業數據,并采用非參數檢驗(Non-parametric tests)方法對自主選擇說和學習效應說進行檢驗,實證檢驗的結果發現顯著的自主選擇效應,而針對全體樣本的研究并沒有發現顯著的出口學習效應,但是僅選擇年輕企業作為樣本的研究發現,進入出口市場后年輕出口企業與年輕非出口企業的生產率差距擴大,說明年輕企業中出口學習效應是顯著的。Chin Hee Hahn (2004)針對韓國以及Girma等(2004)針對英國的實證研究發現,自選擇說和學習效應說都是存在的。
一些實證研究側重于對出口學習效應的檢驗,他們利用一些國家企業層面數據的研究發現了顯著的學習效應。Kraay (1999)利用中國2105家工業企業1988—1992年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發現,中國企業的出口學習效應是顯著的; Castellani (2001)對意大利企業的實證研究發現,在出口密集度很高的企業中,出口的學習效應是存在的,但是出口密集度低于一定的程度時,這種效應就不再顯著了。Bigsten等(2004)針對非洲四國以及Johannes (2005)針對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9個國家的實證研究發現,企業出口行為的學習效應是顯著的。Blalock&Gertler (2004)對印度尼西亞的實證研究發現,出口的學習效應是顯著的,出口經歷使得企業生產率可以獲得跳躍式增長。Isgut&Fernandes (2007)針對哥倫比亞制造業企業的實證研究發現,控制了自選擇偏差后,出口學習效應是顯著的,且出口學習效應在出口密集度高的企業中更加明顯,而對于出口退出企業來說,出口學習效應則是不顯著的。De Loecker Jan (2007)利用匹配樣本技術(matched sampling techniques)對1994—2004年7915個斯洛文尼亞制造業樣本企業進行實證研究發現,出口學習效應是顯著的,同時也指出,學習效應的強度與企業的出口目的地有關,即出口到高收入國家的企業所產生的出口學習效應更加顯著。Albert等(2009)通過考察亞洲危機前后面向不同出口市場的中國出口企業的出口對生產率的影響來檢驗出口學習效應。由于亞洲金融危機導致中國與主要貿易伙伴國的匯率發生相反方向的變化,一些貿易伙伴國的貨幣貶值(如日本、馬來西亞、韓國),而另一些貿易伙伴國的貨幣升值(如英國、美國),這就導致面向不同出口市場的出口企業面臨兩種然不同的出口需求波動。他們通過構建企業特有匯率波動(firm-specific exchange rage shocks)指標,實證檢驗了金融危機前后面向不同出口市場的出口企業的出口對企業生產率的影響,結果發現,出口市場經歷大幅度貨幣貶值的出口企業的生產率增長較慢,且出口市場為發達國家的出口企業出口增長對企業生產率的影響更大,由此證明出口學習效應的存在性。
國際貿易中的企業異質性問題本身是一個實證命題[5],以上文獻均是利用企業層面數據的實證研究。從研究結論上看,對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的特性差異所得出的結論基本一致,即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存在顯著的特性差異,出口企業一般具有較高的生產率、規模、人均資本等。而對出口與企業生產率因果關系的考察,所得出的結論則不盡相同。總體來看,針對發達國家的實證研究大多支持“自選擇說”,但并未發現顯著的證據支持“學習效應說”,即出口企業具有生產率優勢的原因在于高生產率的企業自主選擇進入出口市場,但是企業進入出口市場后并沒有擴大與非出口企業的生產率差距水平;針對發展中國家的實證研究則大體上支持“學習效應說”,說明出口對發展中國家的企業生產率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6]。
從研究方法上看,以上考察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特性差異的實證研究所涉及的方法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統計分析法,即利用大量企業層面數據的統計分析,從直觀上考察出口與非出口企業的特性差異(如Bernard&Jensen (1995)等) ;第二種是計量分析法,即通過計算出口商溢值(exporter premium)系數來考察出口與非出口企業的生產率差異,具體方法是,采用企業各方面特性指標為被解釋變量,是否為出口企業的虛擬變量為主要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是否為出口企業虛擬變量的系數便表示出口商溢值(如Bernard&Jensen (1999)等)。關于出口與企業生產率因果關系的實證研究的基本方法也有兩種:第一種是統計分析法,即通過選擇企業生產率、規模、人均資本等特性指標,分別比較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在進入出口市場之前和之后的特性差異及其變化趨勢,來檢驗自主選擇說和學習效應說(如Bernard&Wagner (1997) ; Aw等(2000) ; Isgut (2001)等) ;第二種是計量分析法,即通過分別估計企業出口決策二項選擇模型和企業成本自回歸方程來考察出口與企業生產率之間的因果關系,該方法最早由Clerides等(1998)引入,隨后被一些學者所采用(如Bernard&Jensen (1999) ; Bigsten等(2004)等)。除以上兩種基本方法外,一些學者采用擴展方法來檢驗出口與企業生產率的聯系,如相匹配企業模型、隨機占有分析方法以及分位數回歸方法等[7]。
二 異質性企業出口選擇的約束因素:出口進入之沉沒成本
在考慮企業異質性的前提下考察企業的出口選擇問題,必須考慮另一個重要的因素,這便是進入出口市場的沉沒成本[8]。現有研究中,對企業進入出口市場所需支付的固定成本尚沒有一個統一的界定,且在不同的研究領域對此有不同的稱謂,如研究企業出口發展進程的國際營銷學文獻稱之為出口壁壘,“沉沒成本與貿易滯后”文獻稱之為市場進入沉沒成本(Sunk Market—Entry Costs)[9],異質企業貿易理論稱為固定出口成本[10](Fixed Export Cost)或出口進入沉沒成本。
(一) 出口進入固定成本:測度
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一些研究企業參與國際貿易實踐的文獻[11],開始關注阻礙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進入出口市場或進一步出口擴張的出口壁壘。這些文獻大多采用問卷調查的形式,從企業的角度來歸納和分析出口壁壘的種類和特性。Leonidas (2004)從32個實證文獻中歸納了39個出口壁壘,并對它們的影響程度進行了排序。他定義出口壁壘為所有阻礙企業進入出口市場、維持出口經營的因素。廣義地說,可以將出口壁壘分為內部壁壘(internal barriers)和外部壁壘(external barriers),內部壁壘來自與出口經營相關的企業組織資源,外部壁壘來自本國和出口目的國的環境。這方面的研究在出口壁壘的種類和性質的歸納上作出了突出貢獻,但并沒有對這些出口壁壘進行量化和測度。
國際貿易領域的其他研究,大多只是指出了出口進入固定成本的存在,并在此基礎上展開分析,對其進行明確界定和測度的文獻寥寥無幾。Baldwin (1988)和Baldwin&Krugman (1989)指出,市場進入固定成本包括為進入某一特定市場所進行的商譽以及營銷網絡建設費用,引入某品牌的廣告費用,以及為滿足某特定市場的需要進行產品改良的費用等。Head&Mayer (2004)提出用雙邊貿易開放度來表示貿易成本,雙邊貿易開放度指數φod的計算公式為:

其中,Eod表示o國向d國出口的商品和服務總值,Edo表示d國向o國出口的商品和服務總值,Eoo和Edd分別表示o國和d國的國內銷售收入,等于工業總產值與出口值的差額。Kancs (2007)基于異質企業下的貿易增長模型研究東南歐(South Eastern Europe,SEE)的貿易增長問題時,也采用了Head&Mayer (2004)測度貿易成本的方法。Bernard等(2006)利用美國產品層面的進口數據,構建并測度了美國制造業行業層面的貿易成本[12]。他們定義i行業t年的可變貿易成本為從價稅率和運費和保險費的從價率(ad valorem feright and insurance rates)之和,計算公式為:

其中,表示i行業t年的關稅收入。Das等(2007)建立企業出口參與的動態結構計量模型,利用1986年哥倫比亞三個制造行業(皮革業、紡織業和基礎化學業)的企業層面數據,對企業出口進入的沉沒成本進行了估計。估計的結果顯示,對于小規模企業來說,行業平均出口進入成本為412000美元(紡織業)到430000美元(皮革業) ;對大規模企業來說,行業平均出口進入成本為344000美元(基礎化學業)到402000美元(紡織業)。
一些文獻籠統地將貿易成本作為研究主題,并進行了界定和測度,其中Anderson&Wincoop (2004)對這方面的研究做了較為全面的綜述。Anderson&Wincoop (2004)指出,即使扣除貿易壁壘,現實經濟中的貿易成本也是非常高的,即使在高度一體化的經濟體中,這種貿易成本也是存在的。國家之間、部門之間甚至產品之間都存在貿易成本的差異。發展中國家的貿易壁壘高于工業化國家;部門貿易壁壘與需求彈性呈反方向變化;不同產品之間的政策壁壘特別是非關稅壁壘存在顯著差異,有些產品部門的非關稅壁壘接近0,而美國紡織品與服裝部門的非關稅壁壘涉及71%的產品,稅率從5%—33%不等。他們界定廣義貿易成本為,除邊際生產成本以外的,將產品交到最終消費者手中所花費的所有成本,包括運輸成本(包括運費和時間成本)、政策壁壘(關稅及非關稅壁壘)、信息成本、合約實施成本、因流通貨幣不同導致的成本、法律法規成本以及當地分銷成本(批發和零售)。關于貿易成本的測度,Anderson&Wincoop (2004)總結出了兩種方法,分別為直接測度法和間接測度法。現有文獻對貿易成本的直接測度,主要測度了政策壁壘(關稅和非關稅)所帶來的貿易成本、運輸成本和分銷成本,但是這些測度由于數據的缺乏,存在很多問題和局限性。對貿易成本的間接測度又可分為兩種方法,一種是基于引力模型,利用雙邊貿易流量進行測度,另一種是從價格中推導貿易成本,貿易文獻大多比較產品的世界價格和國內批發價格,目的在于估計非關稅壁壘,而宏觀經濟學文獻則傾向于比較不同國家相似產品的零售價格。Anderson&Wincoop (2004)對工業化國家“代表性”貿易成本(包括運輸成本、與跨越國界相關的成本以及分銷成本)的粗略估計為170%,其中21%為運輸成本,55%零售和批發成本,44%為邊境相關成本(包括可直接觀測的成本和推斷的成本),總的國際貿易成本為74% (0.74 =1.21×1.44-1)。
(二) 出口進入固定成本:沉沒性分析
任何經濟決策都存在沉沒成本,“沉沒成本與貿易滯后”文獻(Baldwin 1988,Baldwin&Krugman 1989,Dixit 1989a,b )強調了企業進入國外市場的沉沒成本,認為在國際貿易中,除關稅、運輸費用等可變貿易成本外,企業還需要支付市場進入固定成本,且這些成本往往是沉沒的。市場進入固定成本的沉沒性(或市場進入沉沒成本)會導致經濟體對貿易政策波動的反應滯后。
將沉沒成本滯后引入國際貿易領域的現實背景是20世紀80年代的美元周期[13]對美國的對外貿易產生了持久效應。最早對此論題進行研究的是Baldwin (1988,1990)。他的沉沒成本模型(又稱“據點模型”beachhead model),基于企業進入出口市場存在沉沒成本的假設條件,證明本國貨幣足夠幅度的升值會導致國內市場結構變化,并由此產生貿易滯后。他還利用“匯率傳遞方程”[14]做了實證研究,表明20世紀80年代初美元升值導致了美國進口價格滯后,具體說,就是美元貶值后的美國進口價格低于預期水平。Baldwin&Krugman (1989)建立單廠商局部均衡模型,論證存在沉沒成本的情況下,大幅度的匯率波動會對貿易流量產生滯后效應。Dixit (1989b)對Baldwin&Krugman (1989)模型進行了擴展,建立多廠商局部均衡模型,分析在沉沒成本存在的情況下,匯率波動對一個產業的影響。他采用數字模擬的方法,分別計算了企業數量變化(即存在企業進入、退出)和企業數量(即沒有企業進入、退出)不變兩種情況下的匯率傳遞系數[15],結果表明存在企業數量變化時,匯率傳遞系數接近1,而企業數量不變時,匯率傳遞系數接近零。由此可以看出,當不存在企業進入、退出時,匯率變化對進口價格的影響非常小,表現出滯后特征。他認為用這種方法可以對不同產業的滯后假說進行檢驗。Parsley&Wei (1993)對用“滯后假說”解釋美國20世紀80年代的持續貿易赤字問題產生質疑,他們從兩個方面對滯后假說進行檢驗。第一,若滯后假說成立,則匯率的累積變化是貿易流量的重要決定因素,因為貿易滯后意味著匯率變化對貿易流量的影響還取決于匯率的歷史變化;第二,貿易滯后意味著匯率波動增強導致貿易流量對匯率的反應下降。檢驗的結果并不支持滯后假說。以往文獻中對沉沒成本導致貿易滯后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理論方面,而實證研究的發展相對比較落后。已有的實證研究只是間接證明貿易滯后的存在性,且都沒有對沉沒成本的影響程度進行實證檢驗,因為對出口進入沉沒成本的界定和測度仍然是一個尚未解決的難題。
(三) 出口進入沉沒成本與企業出口決策:經驗證據
隨著企業層面的國際貿易行為逐漸得到理論及實證研究的關注,一些學者在研究企業國際貿易行為決策中引入了出口進入沉沒成本這一因素,并就沉沒成本對企業出口決策的影響程度進行了實證研究。Roberts&Tybout (1997)和Bernard&Jensen (2004b)分別建立利潤最大化企業出口決策模型來考察企業出口決策的影響因素,其中重要的影響因素之一便是出口進入之沉沒成本。之后,大量的文獻基于該實證模型,并采用不用國家的企業層面數據對企業出口決策的影響因素進行了實證研究。在考察沉沒成本對企業出口決策的影響時,無一例外地采用企業前期出口狀態對當期出口狀態的影響系數進行度量,因此都屬于間接實證。現有文獻的實證結果基本一致,都證明了沉沒成本對企業出口決策存在顯著影響,也就是說企業在過去的出口經歷顯著地提高了企業當期進入出口市場的可能性。代表性的研究包括Roberts&Tybout (1997a) (哥倫比亞)、Bernard&Wagner (2001) (德國)、Bernard&Jensen (2004b) (美國)、Kaiser&Kongsted (2004) (西德)、Chin Hee Hahn (2004) (韓國)等。
三 企業異質性視野下國際貿易研究的新進展:主要論題
企業異質性和出口進入固定成本假設為國際貿易理論研究帶來了新的分析工具,使國際貿易研究涉及企業層面的事實,關注異質性企業在貿易自由化背景下的選擇行為,并得出了在以往貿易理論分析框架下所未能得出的結論,從而為國際貿易研究開辟了新的空間。引入企業異質性后,國際貿易研究的新進展所涉及的論題,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企業異質性視野下的貿易與增長。Melitz (2003)的研究開創了在企業異質性視野下研究貿易與增長問題的先河。他在新貿易理論的基礎上引入了企業異質性和出口進入固定成本假設,并結合Hopenhayn (1992a)的動態產業模型,分析行業內異質性企業的內生性選擇問題,揭示出貿易自由化促進行業生產率增長的內在機理——行業內資源重置效應。隨后,一些學者從不同角度對Melitz (2003)模型進行了拓展,如Yeaple (2005 ),Melitz&Ottaviano (2008 ),Hsu (2006 ),Bernard等(2007)等,從而進一步豐富了企業異質性視野下的貿易與增長問題的研究。Baldwin&Robert-Nicoud (2007)結合了內生增長理論和異質企業貿易理論的研究成果,全面分析了企業異質性和出口進入固定成本前提下,貿易的增長效應。在內生增長理論模型中,貿易具有正增長效應是標準結論。但是他們的研究發現,在考慮了企業異質和出口進入固定成本后,貿易自由化對經濟增長的效應是不確定的,既存在正效應也存在負效應[16]。一方面,Melitz (2003)模型的選擇效應提高了引入新品種的預期成本,這就降低了新品種的引入速度,從而阻礙經濟增長。另一方面,貿易自由化對邊際創新成本的影響則帶來正增長效應。兩種相反效應共同作用的結果,取決于創新技術的本質特征及其與產品、知識貿易的聯系。他們的研究還指出,Melitz (2003)所揭示的貿易自由化的行業內生產率效應只是水平上的,增長的速度會隨著貿易自由化程度的加深而變慢。因此,他們的研究不僅涉及了貿易自由化的靜態生產率效應,還考慮了動態效應。Segerstrom&Gustafsson (2006)建立包含企業生產率差異和R&D驅動型經濟增長的貿易模型分析貿易自由化的增長效應。研究發現,貿易自由化導致低效率企業退出的同時,也減慢了新產品的開發速度。因此,貿易自由化對生產率增長的總效應取決于跨期R&D知識溢出(intertemporal knowledge spillovers in R&D)的強度。若這種溢出較弱,則貿易自由化可以在短期內促進生產率增長,且在長期內改善消費者福利,若這種溢出較強,則貿易自由化會在短期內抑制生產率增長,且在長期內惡化消費者福利。
第二,企業異質性視野下的貿易模式與貿易量。Baldwin (2005)指出,異質企業貿易模型與標準的代表性企業貿易模型的顯著區別之一,在于模型所揭示的貿易模式。在貿易開放條件下,只有部分企業出口產品到國外市場,即使在出口部門,也存在非出口企業。因此,各國單個行業內均存在三種類型的企業,分別為X型企業(出口企業)、D型企業(非出口企業)和N型企業(沒有進行生產的企業)。而國與國之間的貿易模式就表現為,國內和國外的X型企業進行產業內貿易,D型企業立足國內市場,N型企業沒有進行生產。X型企業的出口量隨著邊際生產成本的降低而增加。Chaney (2008)在一個簡單貿易模型中引入企業異質性和出口進入固定成本,分析貿易壁壘對貿易流量的影響。他認為,貿易流量在貿易壁壘影響下的調整包含兩個方面,其一是出口企業關于出口量的調整,稱為集約邊界(intensive margin),其二是企業關于是否進入出口市場的選擇,稱為粗放邊界(extensive margin)[17]。考慮了企業異質性之后,企業的出口選擇成了貿易流量調整的關鍵特征。因此,他推斷,與代表性企業框架下的分析結論相比,在異質性企業框架下,貿易壁壘對貿易流量的影響要大得多。他的這一推論得到了實證研究的支持。
第三,企業異質性視野下的國外市場進入模式(對外直接投資或出口)。Helpman等(2004) (H-M-Y模型)考慮行業內企業異質性對行業進入國外市場模式的影響,并對行業內企業異質性程度進行了測度。H-M-Y模型的主要結論為:最低效率企業退出,其他低效率企業只在國內市場進行銷售,高效率企業進入國外市場,但是進入國外市場的模式有所區別,效率較高的企業通過對外直接投資進入國外市場,而效率較低的企業則通過出口進入國外市場。行業內企業異質性程度影響了行業出口銷售額與對外直接投資銷售額的比例關系。
第四,企業異質性與新經濟地理學。異質企業國際貿易理論也為新經濟地理學的發展提供了新的視角。Baldwin&Okubo (2006)首次嘗試將Melitz (2003)的異質企業壟斷競爭模型與一個簡單的新經濟地理學模型相結合,分析異質性企業的空間選擇行為。他們的分析指出,效率最高的企業首先選擇從小區域(南方)向大區域(北方)重新選址,這種非隨機的空間選擇意味著標準實證方法實際上高估了集聚對區域經濟增長的影響,因為可能是因為高效率企業自主選擇進入中心區域,從而導致該區域平均生產率的提高。同時,旨在促進外圍區域產業發展的產業政策(如生產補貼)也會產生分類效應,由于生產率較低的企業離開集聚(中心)區域的機會成本較小,因此這種產業政策會導致高效率企業向中心區域轉移,低效率企業則向外圍區域轉移,從而進一步加大了區域產業發展的非平衡性。融合了企業異質性假設的新經濟地理學又被稱為“新”新經濟地理學,后續理論研究包括Okubo (2010)、Okubo&Forslid (2010)等。實證研究方面,“新”新經濟地理學所關注的主要議題為如何采用實證方法鑒別與測度分類效應、選擇效應和集聚效應,代表性的研究包括Behrens等(2010)、Okubo&Tomiura (2010)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