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滿族民間文化論文集
- 宋和平
- 2557字
- 2019-09-06 16:59:31
一
作為人類社會意識形態之一的原始宗教——薩滿教,與滿族的社會生活關系密切。舉行祭祀活動時不僅需要獻牲叩拜,而且還需要以歌舞來向神靈祈福祛災,娛神樂人,其中歌舞中的“歌”,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神歌”。
近年來,我們在滿族區搜集到不少薩滿教神本子。所謂神本子,在滿族民間通常叫作“特勒本子”,或是“恩都利畢特赫”。“特勒”“恩都利”和“畢特赫”都是滿語,意為“凡物之上”(即神之意)、“神靈”和“書,書本之本”,所以叫“神書”或是叫“神本子”。這是民間用來記述薩滿教神歌和神靈的書,多為用漢字注音的滿文手抄本,也有少量用滿文寫成的手抄本。就我們所搜集到的神本子來看,每篇的歌詞有長有短,長的幾段,短的十幾行,甚至幾行。神歌都有一定的格式,形成了流傳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套語和重復句式。神歌開頭都是先報明薩滿姓氏、屬年,某屯(實為報明氏族部落名),為誰家之事求神及如何選擇良辰吉日等。還要說明祭祀是“親口許愿,從不推托”以示誠心誠意。最后的結束語,除了乞求“保佑全家太平,吉祥如意”之類外,還有“敬神求福,世世代代,流傳萬代”,這幾句有時重復兩三遍,以示永遠祭祀神靈的決心。以上這些內容,是每篇神歌中都有的,除個別地方修飾有所不同外,其他都相同。神歌具有薩滿教的顯著氏族性特點,神歌的具體內容、祭祀儀式和神靈多寡都隨姓氏的不同而異。為了便于分析,首先摘錄幾篇滿族共同祭祀的“祭天”和“佛托媽媽”(換鎖)神歌:
祭天
哈蘇哩哈拉,/瓜爾佳哈拉[1],/曾親口許愿。/舊月已去,新月來臨,/選擇了良辰吉日,/備辦了祭祀神豬,/敬請神主、神靈降臨。/做好了清潔神肉,/釀造了芳香黃酒,/備好了醇醪白酒。/祈請阿布卡朱色,/超和章京,/瞞尼色夫,/……(省略神靈名稱)/薩滿跪在塵地上,/祈禱各位神靈保佑,/少者健康如棟梁,/老者延年增壽。/百年無火,/六十年無疾,/保我財廣福長,/佑我全家太平,/年老成雙,/牛馬成群,/敬神祭祀,/萬代流傳。
佛托媽媽
乞請佛哩佛托奧莫西媽媽,/取來新柳枝,/敬于庭院中。/獻上幾摞餑餑糕,/擺上祭神肉,/點上阿延香[2],/系上子孫繩,/掛上彩條,弓箭,/門楣綁上草把。/瓜爾佳姓氏,/曾親口許愿,/今已是舊月去,新月臨,/合家叩拜奧莫西媽媽,/保佑我葉茂而根固,/子孫昌盛,太平。/(以下與祭天神歌相同)
這兩篇是從標有“咸豐年”字樣的同一冊神本子中錄述的吉林省關姓神歌。該神本子中共有九篇神歌,神靈有十幾位。
我們再看一下該省內的石姓神歌內容。為了便于比較,我們仍錄述“祭天”和“佛托媽媽”神歌:
祭天
浩浩青天,/分有九層,/乞請高天神靈聽著,/選擇良辰吉日,/已備辦清潔祭品。/祝禱浩天神靈,/納亨豐盛獻物。
哈蘇哩哈拉,/石克特利哈拉[3],/石姓子孫薩滿,/于此時此地跪拜塵地,/學習著祝禱誦念,/雙手供獻祭物。
石姓子孫,/曾親口許愿,/合家欣然同意。/今已是春去秋臨之際,/富秋裕日之時。/擇定良辰吉日,/乞請天神降臨。
石姓子孫,/嚴遵祭祀禮節,/洗滌一切供器祭物,/打來河中凈水,/淘凈獻神祭米,/精心制作祭飯,/敬獻神靈二碗。/又將早買神豬,/恭敬圈養家中。/今遵禮綁上神豬,/按節行刀擺腱,/神豬即刻廢命,/一切情形甚善。/敬做清潔祭神肉,/敬獻于院中矮桌上。/錫斗中敬放佳品,/乞請上天、神雀降臨,/納亨獻牲祭物。
不知什么年代,/我們這里,/突然災禍從天降,/瘟病蔓延無際。/人們重病纏身,/連日臥床不起,/請來八位薩滿祝禱,/九位薩滿察看,/尋察何處之過,何故起災。/懇乞天神保佑,/免災除難,/保佑太平。/石姓子孫,/設壇祭天。/
天神旨諭,/取來山峰上之水,/飲后出汗,/當日見效,/才知是神水,/我們病愈太平。/(以下與關姓祭天相同)
佛托媽媽
…………(省略重復句式)
石姓子孫的兵墾薩滿[4]/皆跪塵地上,/祝贊祈禱。懇乞千年修煉,/萬年道行,/神通廣大的佛托媽媽,/由長白山而降。
日新月異,/裕春富秋之際,/陳柳換新柳之時,/擇定良辰吉日,/淘凈了新黃米,/做了敬神糕,/選好了茂盛柳枝,/敬栽在院中。/取來自綾彩帛,/巧手剪成線鎖,/系在神樹柳枝上。/全家老少戴神鎖,/如葉之茂盛,/如木之繁榮。/子子孫孫苗裔多,/世世代代保平安。
從以上兩姓氏的神歌內容來看,最明顯的區別是關姓祭天神歌中第一位就是“阿布卡朱色”[5],即“上天之子”,就是“天子”,說明已將“天神”與當時社會中的“皇上”聯系起來了,因為皇上自稱為“天子”,也就是說關姓的“天神”已是指當時的最高統治階級了。而石姓的“祭天”神歌中雖然也叫“天神”,但其含義與前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石姓所用“滅神”的滿語詞是“阿布卡”,通篇也找不到“恩都利”與“阿布卡”聯用,更沒有“朱色”一詞,因此,我們說石姓所指的“天神”與當時社會中的帝王毫無關系,再聯系到石姓祭天神歌中所敘述瘟病蔓延的原因,是因為沒有祭天所致,這就清楚地表明,石姓所指的“天神”是對與他們實際生活密不可分的周圍環境的神靈化。他們往往將“阿布卡”一詞形容為“登依阿布卡”“京奇阿布卡”,意為“高的天”“浩大的天”,就更清楚地表明指的是對朦朧和茫茫天空的崇拜,即是對神秘而又不可測的“蒼天”的崇拜。其次,從上述兩姓祭祀神歌所呈現于我們的總體精神來看,關姓內容簡單,抽象化和概念化較強,石姓則是詳細而又具體化。因此,我們說石姓神歌原始古樸的內容較多,保存下來的傳統文化也較強。所以,石姓家神祭祀含有較多的自然崇拜的內容;而關姓則不然,他們的家神祭祀神歌中人為的因素較強,社會屬性和階級性明顯。顯然,這兩姓的祭祀活動,雖同屬家神祭祀,但神歌中反映的內容卻不是同一歷史層次的。
類似關姓家神祭祀內容的薩滿教神歌,流傳下來的很多,如黑齊江省寧安地區祭祀活動、黑河地區和富裕縣各姓氏的家神祭祀基本相似。
滿族早在遠古時代就信仰薩滿教,南宋人徐夢莘在其《三朝北盟會編》中就已指出:“珊蠻者,女真語巫嫗也,以其變通如神”,這里所說的珊蠻,就是指的薩滿,這就說明滿族信仰薩滿教的歷史悠久,其神歌內容絕不僅僅是家神祭祀。在滿族民間調查所得的資料告訴我們,滿族的薩滿教不僅有以祖先崇拜為主要內容的家神祭祀,而且還有以動植物和英雄崇拜為主要內容的大神祭祀。石姓神本子中就包含了家神和大神的全部薩滿教祭祀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