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山,隱烏道,第一日。
靈狐自懸鏡崖返回后,便在曦和山逡巡一周,只見峰頂雪山入云,青山秀美,鳥飛獸走,湖水清澈,瓜果遍山,人跡皆無。靈狐在瓜田果林間閃過,銜著一個甜瓜回到隱烏道內。
懸鏡崖上,嵐先生給了天落一月之限。天落希望自己在一個月之后,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在隱烏道中的熔漿湖泊,赤色熔漿將山腹映照得通紅炫目,炙熱的氣息充盈其間。
天落以靈狐的雙眼為鏡,看著斜坐于地面的自己,慢慢調整著身形,盤起雙膝,努力讓身軀端正不倚。
他緩緩睜開雙眼,讓眼眸微動,使得眼神看起來仿佛產生些許靈動。
他抬起雙手,不去理會筋骨因拉扯而爆發的劇痛,盡力屈伸十指,至少可以拿起靈狐帶回的甜瓜......
不過是幾個平常的動作,已經耗盡了天落所有的氣力。
第二日。
黑暗往往讓人失去對平衡的感知,仿佛在汪洋之中漂浮,找不到一個支撐點。簡單如起身站立,亦是分外的艱難。寒毒帶來的劇痛未減分毫,在無數次嘗試之后,天落終于可以如同常人一樣,毫無破綻地站立起來。
天落讓靈狐領路,走出隱烏道。盛夏時節,山風攜帶著熔巖炙熱的氣息,在群山之間穿行,仿佛火龍不斷吞吐著熱浪,帶走天地間所有的濕潤,空氣熾熱干燥到了極致。
天落跟隨靈狐一路慢行,找到山洼間的碧波玉魄湖。湖水的溫度更勝過炎烈的空氣,湖面不斷蒸騰著水汽,如同仙池一般。天落回想昔日曾經在懸鏡湖暢游的模樣,解除衣衫慢慢地走入玉魄湖中......
第三日。
漫漫長夜無法安眠,每每入睡,便輕易地滑入煉獄般的夢魘之中,不斷地在寒冷顫栗的劇痛之中驚醒。
黎明時分,天落依然如同往常一般起身端坐,調理氣息之后,靈識與靈狐一同躍至云海之上,徜徉于浩渺的星海之間。他遙望極北的天際,北斗星眾與北極五星相對而列,一百零八顆北斗星辰生機勃勃,北極五星傲然屹立。
正當天落苦苦思索著如何降服天罡之氣,忽見北極天際的世嗣星驟然閃亮,下一刻,靈狐的雙眸之中充滿著警示。天落急忙從星海中收回靈識,將之散至隱烏道外方圓百丈,忽然捕捉到一道熾熱的氣息,朝著隱烏道方向飛速移動。數息之后,在隱烏道口慢了下來,緩緩地向熔巖湖泊接近。
天落將靈狐隱匿起來,閉上雙眼,靈識警惕地關注著那道氣息,探識到一個聲音從其腦海之中說道:“咦?此處怎么會有一個人?十幾年來,難道不是僅有我一人到過此處嗎?”
那道氣息已至數丈之外,靈識再次聽到:“他是誰?”
“要不是他尚有呼吸,看著此番模樣,還以為是個死人。”
“難道他聽不到我說話嗎?”
那道氣息又走近了幾步,而后停了下來。
“他身上的寒息當真是恐怖。在這隱烏道內,相距數丈都能感知到透骨之寒。”
“心脈之間居然沒有修行氣息。難道他是天生的寒息?”
“不可能是天生的吧。要是天生寒體,必定早就來到曦和山驅除寒息了。三天前我來隱烏道時,并未見到此人。可見,這寒息肯定不是天生而來。”
“他是遭受了極寒重傷導致修為全無了吧?什么人能發出如此極致的寒息?應該沒有吧?除非是被滅靈戟與殘魂矛兩大神器的星陣同時擊中。”
“不過,這兩大神器在兩百天之前就已經失蹤了。他不可能受了如此嚴重的寒息之傷,在兩百天之后才到此地驅寒,應該早就死了。除非是個妖孽。”
“誒,如若他是個妖孽,怎么我來了這么許久,他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是應該突然暴起,一擊將我滅口嗎?哦對了,他一定是聾啞之人。閉著眼目,又無修為,大概都不知道有人來了。”
“都已經修為全無了,怎么可能是妖孽?他當真是幸運,恰恰遇到我這樣的良善之人,否則,他在這里死了都是悄無聲息。”
“算了,他驅他的寒息,我煉我的魘焰。只當是互不存在。”
瞬息之間,隱烏道內星輝突起,星光在熔漿湖泊上方閃耀。天落不由得暗暗吃:此人星命之位竟然跨越四大火屬星宿,熔巖中狂暴的炙焰在星位之間穿行,星輝與炙熱之息各自相安,距離聚星成陣僅有一步之遙。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星輝漸漸淡去。天落聽到那人在腦海之中又說道:“要不要跟這個人打個招呼呢?他身有殘疾,又受了寒息重傷,當真是十分可憐。”
那人走至咫尺之處又停了下來,“我要是突然拍他一下,會不會嚇著他?算了,下次再來時,他若是睜眼,再與他打招呼吧。”
天落感知到那道熾熱的氣息急速遠離而去,心中想起那顆驟然亮起的世嗣星,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四日。
依舊是黎明時分。那道熾熱的氣息再次來到隱烏道內。
“不知道他是否還在此處。”
“誒,果然還在。可是,他為什么仍是閉著眼睛?”
“嗯,先放在他身邊,他總會看到的。”
“距離中秋僅剩四十余天了,這次《啟雲錄》初評從天而降,不知道《臨霄錄》及《霑星錄》是不是也會提前到今年,與《啟雲錄》一同公示。若是能在中秋之前形成星陣,《霑星錄》中最年輕的天才,應該就是我了。”
星辰之光閃亮,星輝撒向熔漿湖泊。天落的靈識感知星輝之勢,橫跨四個星陣的星輝互相沖撞,互不相讓,概因如此,星陣難成。
一個時辰之后,“待他睜開雙眼,便能知道有人來過隱烏道了。我明天再來看看他。”
待那人離開之后,天落召出靈狐,發現身邊放著一個酒壺,靈狐用右爪揭開壺蓋之后,里面飄溢出竹葉青的酒香。
第五日。
天落在黎明之前便離開了隱烏道,在靈狐的指引之下來到玉魄湖畔,將身軀浸泡于滾燙的湖水之中,微閉雙眼。未過多久,靈識便捕捉那道熾熱的氣息如期而至。
“咦,他人怎么不在了?酒也未曾動過。”
“我本來是打算幫助他的,卻將他嚇走了?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回到這里。他那種寒息之傷,就算是在炎夏烈日之下也會覺得透骨之寒。”
“他是不是不愿受人施舍?還是不愿讓人看到他重傷的模樣?”
“莫不是發覺有人到了此處,不愿與人交往就離開了?”
“也許他只是暫時出去了。我先修習,說不定等會兒他就回來了。”
一個時辰之后,待星輝散去。
“哎呀,是不是我過于冒失,他特意躲起來了。”
“他肯定還會回到隱烏道,我就不信再也遇不到他。不然,他還以為我是什么惡人歹徒。”
“如我這般玉樹臨風的正人君子,他若是親眼遇見,一定不會再躲而避之。嗯,我明日再來。”
第二十日。
一連十多天,天落都是在黎明之前便離開了隱烏道,去到玉魄湖中,直待那人離開之后才回去。每一天,那人都會帶來不同的瓜果放在隱烏道外,天落卻是均未理睬。
直到這一天,在黎明前醒來,天落隱約聽到熔漿湖泊的沸騰之聲,慢慢地,聲響越來越真切,越來越響亮。而后,那些細微的聲響也能將之捕捉入耳。
在欣喜的同時,天落發現那道熾熱的氣息竟比往日提前了許多出現在隱烏道外。
“我就知道你還會回隱烏道的!”
聽見那人明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天落不由睜開雙眼看向聲音傳來之處,然而眼中依舊是漆黑一片。
“你體內的寒息怎么會如此極致?哦對了,你是聽不見我說話的。但是我會手語。那還是幾年前,一個好友教給我的。說起這個人,那也真是非常悲慘。只因他心系修行法咒,被施家法斷了舌頭。對了,這些天你去哪里了?你身上這種寒息,肯定不能離開隱烏道太久的。不然定會寒凍而死。就算在是曦和山這種地方,也會感覺到冰冷透骨。我給你帶的瓜果,你怎么都不吃?真是枉費我的一片心意。你是不是因為發覺我來到了隱烏道,你就特意躲避出去了?你放心,我沒有將你的行蹤告訴任何人。誒,對了,你是怎么受的傷?你受傷之前有過修行嗎?還是因為受傷而致修為盡失?你是天生聾啞嗎?還是因為受傷導致聽力受阻?不如我帶你去憩霞鎮找大夫看看,說不定可以治愈。手語太麻煩了,還是言語自在。你看懂我的手語了嗎?對了對了,我還沒有問,你是誰?從何處來到曦和山?以前從未見過你......”
天落忍不住打斷他,用靈識在他腦海之中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驟然聽到腦海中的聲音,那人不由驚得向后一躍,說道:“你怎么會在我的腦袋里面說話?那你豈不是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聽得到你在說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烈焰莊的烈如秋。你是誰?你既然聽得到,為啥一直不說話?”
天落沒有回答,又問道:“憩霞鎮上可有天族錢莊?”
“當然有。你是要兌換錢幣?還是要找人?我對憩霞鎮可是熟悉萬分。”
天落從袖袋之中抽出一張通票,放在面前的地上,說道:“你將此通票直接交給錢莊的莊主。”
烈如秋從地上撿起通票,看著上面的印鑒,乃是一個古怪的符號,不由問道:“這是什么符號?看著如此怪異。怎么是空白的通票?我要是隨便填個數額,是不是就可以拿到金幣了?你不會是謀陷于我吧?那種見字如命的暗號,持此通票者格殺勿論。”
“你若是害怕,盡管置之不理。當然,想要填寫多少數額也隨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憩霞鎮是我的地盤,錢莊有莊主我也很熟悉。再說,你乃一個殘疾重傷之人,我更無理由害怕。你且在此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