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朝臣全然沒有想到,由一把帝位玉椅發(fā)難,竟然牽涉到帝宮傳承之上。對于二十年前的那場紛爭,出身世家的眾朝臣均是冷眼看戲,作壁上觀,就算換了一批年輕面孔,無外乎仍是來自那些名家世族。
正如天落所言,如司馬氏這般的豪門望族,也不過是興旺了不足百年,若是眾多世家誠心追隨,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慘淡的境地。
說眾人推墻還是含蓄了些,帝宮之亂豈會少了這些世家有意無意地推波逐瀾,甚至親歷其間暗中操控。
璟暄殿內(nèi)一片沉寂,安靜得好似空無一人。少頃,上官白蘞暗暗瞥了一眼司馬子仁,見他面色驚怒不定,猶疑不決,便緩顏悅色地說道:“君尊年少,且不可意氣用事。說起傳承,白蘞倒是頗為好奇,難道瑜昑玉椅僅僅聽?wèi){君尊一言,便能改了帝宮之主的姓氏?”
天落也不多言,周身星輝驟亮,衣袂微揚,撫瑜昑而坐。隨即,只聽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今日暫且不論是否改換帝宮之主,本君首先要看一看,爾等一眾人臣對天道尚存幾分尊重。”
司馬子仁眉頭輕蹙,看了一眼上官白蘞,心中暗想:“他這是在作什么?一個勁兒地挑釁天君,唯恐這少年不會一時興起而廢除了圣帝之名?還是......”他忽而想到,先前關(guān)于御心族的一番猜想,“難道他是想試一試,這少年天君的身份是否屬實?”
他看了看天落腰帶間綬墜的黑色天石,星輝如流光暗溢,氣息隱而不發(fā),心中嘆道:“天族竟然將天石圣物交給這么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且任其孤身一人坐在這里。究竟是這少年太過氣盛,還是天族不將人族放在眼里?”
上官白蘞卻是心中微驚:“他就這么安坐于玉椅之上,仿佛示威一般,想借此證明自己的天君身份么?他來了這么許久,怎么仍是不見御心族的幾個公子?難道是要等到局勢無法收拾的時候,御心族再來坐享其成?”
他轉(zhuǎn)過目光看向紀(jì)長容,只見這位禮卿大人跪伏于地,臉色青白,滿面的惶恐不安,“紀(jì)長容這是怎么了?齊府出來的人怎會如此的心浮氣躁?還是......這玉椅另有蹊蹺?”
眾人怎知紀(jì)長容的心情。據(jù)典籍秘案所載,自沐元楚冊立圣帝之位,瑜昑玉椅便僅能容納帝位傳承之人,其他人若是妄圖自立帝位,一旦觸碰上玉椅,便會凝滯心脈,廢盡修為。就連天君本人亦不能輕易安坐,除非......收回賜封,廢除圣帝之位。
紀(jì)長容是在場數(shù)十人當(dāng)中,唯一知道這段秘密的人。原本以為大殿之上的這名少年,不過是御心族扶立的傀儡,沒料到,他于無聲無息之間便收回了帝位的賜封,眾人均不知情。
天落卻是想得簡單,天君既能賜封,亦能收回,何況玉椅已遭二十年封禁。見眾人各執(zhí)心思沉默不語,他亦不計較,說道:“史卿杜陽林,且起身回話。”
杜陽林一聽點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寒意,仔細(xì)地叩拜之后,垂首而立。
天落問道:“史卿之職掌理人族監(jiān)察刑罰,圣都的重大罪案是否皆經(jīng)你手?”
杜陽林一面拼命回想,經(jīng)手的案子是否會有出現(xiàn)紕漏,一面點頭應(yīng)道:“正是如此。”
“去年元宵之夜,帝宮禁殿遺失雌雄靈劍,此案如何?”
杜陽林一聽,恨不得將“正是如此”四字抓回來撕碎了吞回肚子里。這事,重大是重大,但是怎會輪到自己來操心?
他躊躇半響,亦不敢朝司馬子仁那里掃上一眼,只好敷衍言道:“靈劍失竊當(dāng)夜,禁殿值守尉將即已押錄口供,而后,而后......”大殿氣氛又是一片凝滯,似乎都憋著一口氣息等他將話說完,“圣帝下令,斬了守殿人眾三十三人,并畫像全境緝捕......”
天落說道:“這么說來,此案你并未依照律法仔細(xì)勘查。此對靈劍乃是神域玉弦族的傳世靈器,遺失已近兩年。你既然身為史卿之職,本君只向你問責(zé)。”
“君,君尊,”杜陽林屈膝跪伏,心中一橫,說道:“微臣是人微言輕,禁殿一干值守已然盡數(shù)伏罪,微臣還能如何勘查?”
“哦?”天落轉(zhuǎn)過目光看向司馬子仁,說道:“圣帝,你如何看?”
怎么看?司馬子仁不知天落這是唱的哪一出,只好順著說道:“那時,失了兄長夫婦的遺物,我一時氣極,便懲治了玩忽值守之人......”
天落卻提醒道:“圣帝,方才在柳溪莊內(nèi),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司馬子仁當(dāng)然知道。但是,這是大殿之上,群臣皆在,教他如何能說得出口?他強行按耐住心頭怒火,“君尊既已知曉,何必再問。”
天落毫不留情地說道:“蘇總督,速將圣帝的兒女帶來璟暄殿。”
蘇辭羽立即起身,瞬間便躍至大殿之外。司馬子仁心中大驚,怒斥:“豎子爾敢!”須臾間,袖中焚焰刀攜著星輝飛向玉椅端坐之人。
天落長袖一揮,黑石變作黑玉長笛,帶著尖銳的嘯鳴之聲,向焚焰刀劈斬而去,只聽金石相斫的一聲巨響,焚焰刀就此消失無蹤。
天落不緊不慢地收回長笛,冷冷說道:“本君說過,你若是虛與蛇委,便不會讓你繼續(xù)坐在帝位之上。大殿之上縱然人數(shù)眾多,又豈會與你一心。”
司馬子仁更是驚懼不已,僅此剎那之間,他便失了武器。再看殿中跪了一地的朝臣,大多是附炎趨勢之輩,只會暗中觀勢,絕不會貿(mào)然出手。然而,上官白蘞......此刻,他是不是又安靜得過頭了?
電光火石之間,上官白蘞倒是看明白了:原來,方才司馬子仁亦被喚至柳溪莊,難怪天君直指自己編故事......
停頓片刻,天落問道:“司馬子仁,盜劍之人究竟是誰?”
司馬子仁忽而感知到幾道熟悉的氣息出現(xiàn)在大殿之外,抬眼望去,只幾個子女站在殿外平臺之上,數(shù)十名玄鎧戍衛(wèi)將其圍在中間,蘇辭羽身旁還站著影屏。
他正欲開口,上官白蘞卻搶先說道:“天君應(yīng)以律法為據(jù),此番將幼子作質(zhì),脅迫于圣帝,怕是不妥吧。”
天落冷哼一聲,“上官白蘞,我當(dāng)你裝聾作啞,卻原來還惦記著殿中之事。那么你且說說,令妹上官白芷于圣天九十五年夭折,卻在圣天一百一十三年盜走靈劍,時隔十八年光陰,她是如何做到的?”
“怎會有如此荒繆之事!”上官白蘞斷然否認(rèn)。
殿中一眾朝臣亦是認(rèn)為天君大概是魔障了,上官白芷之死,圣都眾人皆知,怎會又來一個還魂之人?
天落不以為然地說道:“是否荒繆,不妨來看一看醫(yī)圣家的典籍。”話音且落,只見一道強大的氣息驟然而至,一團巨大的紫色祥云憑空懸浮于大殿中央,并緩緩落在玉椅之前。
待紫云漸漸散去,只見地上赫然堆著數(shù)千冊書卷。
上官白蘞自然識得這些書卷,不禁雙眼氣息一凝,周身的藥香更濃,“天君這是何意?”
天落一面以靈識掃過面前的書卷,一面說道:“依你所言,其一,令尊偷練禁忌之術(shù);其二,令妹死而還魂,盜竊神域至寶;其三,私煉禁制法器,控制死士。此三項,依律對令尊當(dāng)以銀針斷脈,逐出族籍,令妹當(dāng)廢除修為,罰沒私煉法器,廢除煉制者的修為,焚滅書典,以絕傳承。”
上官白蘞越聽越驚,周身藥香亦化作淡褐色的藥霧,隱隱含著星輝,縈繞不散。他不可思議地問道:“不過幾段故事,你便當(dāng)作實證?”
天落淡然言道:“你盡可編造故事,然而這些醫(yī)典卻是說不了謊。”言罷,他看似隨意地?fù)]起長笛,氣息所至,一卷油紙從諸多書冊之中飄出。油紙緩緩展開,幾方白絹依次展開。
上官白蘞看到這幾方白絹,正是自己抄錄的關(guān)于鎖靈針煉制之法,他再難淡定,正欲開口辯駁,卻見白絹倏然騰起火焰,瞬間便化作幾縷青煙。
眼見此景,上官白蘞不免暗中松了一口氣,但是隨即又充滿狐疑:“他這是做什么?找到罪證,卻一把火將其燒了?燒得一干二凈?”
天落全然不理睬大殿之上眾人心中幾乎喊出來的的腹誹之聲,又挑出一卷古舊的書冊,說道:“此典籍之內(nèi),有禁忌之術(shù),當(dāng)焚之。”
上官白蘞還未來得及有所表示,一簇烈焰瞬間便將書冊吞噬。此卷典籍之內(nèi),正是錄有鎖靈針煉制之法,還有其他諸多已然失傳的法器,他不由心中顫栗不止,一陣肉痛。
又聽得嗖嗖數(shù)聲,長笛輕揮之間,十多冊書卷漂浮于半空,天落將這些書冊再次掃過一遍,說道:“醫(yī)道確是神奇,可惜醫(yī)圣后人不肖,就此斷了傳承。”
上官白蘞再也無法忍耐,將縈繞周身的藥霧指向漂浮的書卷,試圖將其護(hù)住。然而,霧氣卻比不上炙焰的速度,赤紅的炙焰剛一騰起,書冊便化作幾粒墨黑的塵埃,混入藥霧之間,飄飄揚揚。
見護(hù)書無果,上官白蘞抽出發(fā)冠上的數(shù)枚銀針,驟然擲向天落。
天落感知到銀針浸滿藥息,揮出玄金織甲將其擋住,隨即召出鬼泣靈斧,以天罡之氣御斧而行,劃出道道光線織成的光網(wǎng),如同一道屏障護(hù)在身前。
與此同時,長笛揮動的速度愈來愈快,越來越多的書冊被炙焰點燃,大殿半空彌漫著濃稠的藥香與焚燒的焦糊之味。
司馬子仁一時驚得怔住,詫異地看著火光之處,只聽耳畔一聲哀鳴,上官白蘞顫聲說道:“是的是的,白芷還活著,靈劍正是由她盜出禁殿。鎖靈針,我確實仿制了一對......不要,不要再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