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天落第三次沒入洶涌熾熱的熔漿之中,知秋心尖一顫,萬般無奈地自言道:“不是說,最好不要墜入其中嗎?是不是仗著圣光,就可以如此為所欲為,這樣當真合適嗎?”
他轉過目光看了看手中的殘魂矛,身后隨即傳來石屋劇烈的震動,轟鳴之聲不絕于耳。知秋當即明白,如若再作遲疑,腳下的石路也將不復存在。迫不得以,他聚起炙焰,喚醒戰魂,以噴薄的日煦護在周身,獨自踏上危機四伏的石路。
但是,要堅持一個時辰,知秋覺得太難了......
為所欲為?天落也是這么自嘲。雖然曾經修習炙焰,盡管體內寒息深重,固然有渾厚的天罡之氣相護,然而,置身熔爐之中炙烤的滋味卻是無法想像。如此高溫,大概僅次于折翼的赤焰。
不過慶幸的是,經由熔漿通道不過數息,便落到另一條陌生的石路當中。石路兩頭茫茫,無法辨明其始所終。天落將滅靈戟與鬼泣斧交給靈體,抵擋狂暴的劍意與飛濺的熔漿,自己略略凝神調息,散去靈識探索石路崩塌的先兆,以此來辨明方向。
忽然之間,一個念頭急閃而過,頓時在他的心中生出強烈的不安來:自己居然留下知秋一個人,讓他獨自面對妖毒?在這一個時辰里,若是因為試圖了斷自己,而不斷引發血毒,豈不是......
當真沒有兩全之策了嗎?
是否有兩全之策,天落卻并不打算在此時考慮。當務之急,是能夠立即回到巖石之上,然后讓知秋去到那條已被征服、沒有妖毒的石路之上,或許能避開這個難題。
可是,要如何做到呢?他能夠一擊了斷別人的生機,卻找不到辦法結束自己的生命。方才便已經試過了。以知秋此時的境界,兩大神器斬向心脈之處,若是常人,早就死過幾遍了。而他,除了感受到徹骨之痛以外,心脈仍是完好無損。
只因,心脈之中滿滿溢溢的,全是圣光......
他看著漫天劍意,無奈地想道:劍意雖然暴烈,除了徒增一身傷痛之外,卻是無法當即毀損心脈。
以寒息凝結圣光?四周皆是熾熱的熔漿相伴,想來亦是不可能。
天落不經意地伸手剜向心口處,除非是......他被自己想法嚇了一跳,連靈體都回過身來,猛然顫栗之下差點消散。
正當天落束手無策,心中懊悔不已之時,眼前驟然一暗,身軀立即墜入虛空。不多時,便回到巖石之上,立刻感知到那道熟悉的氣息,一如既往的熾熱友善。
天落心中稍安,召出靈狐站在肩頭,將知秋仔細打量一番,又聽見那道清朗的聲音響起:“天落,我不想等到自己染上妖毒之后,再作選擇。我擔心......”
天落及時打斷,“留下你一人,確是我考慮不周。”
“嗯?”知秋沒有想到天落會這么說,本以為會因著自己的膽怯,從而擾亂了天落的計劃,“什么考慮不周?你本意打算如何?”
天落卻沒有回答,而是側身望向曾經走過一遍的火屬石路,不禁心中一驚,石路之上并非如他設想的那般平和,而是仍然充滿著劍意與妖毒。知秋同樣也感知到了這一意外,心情頓時變得更加糟糕,“我們不是已經走過一遍了嗎?難道是因為月影先生來過?”
天落散去靈識細細探過,“并非是月影先生的緣故。與我們行走時相比,劍意并無變化。”
“難道說,這是一條無法征服的石路?”
“也許是一條死路。”天落一邊若有所思地說著,一邊仍是朝著這條路走去。
知秋很想拉住他,無奈腳下的巖石已經開始發出逐客令,只好跟隨其后,不解地問道:“既然是死路,為何還要去?”
“雖是死路,你我行過數次,自然熟悉,不用擔心妖毒。”
盡管說起來熟悉,妖毒卻像是一柄待落的鍘刀一般懸在頭頂,二人均是不敢生出絲毫倦怠之心,而是小心翼翼地慢慢行進,僅僅比石路坍塌快上那么數息。當他們平安地走入石路盡頭的石屋,恰恰過去半個時辰。
離開石屋,面對的是又一條石路。此刻,天落竟然感知到一種異樣的熟悉,這條路上的劍意與剛剛走過的那條,好像恰巧是相反的,如同是將方才那條路倒著走回去一般。
因為一直膽戰心驚地提防妖毒,方才一路行走過來,知秋對劍氣的來勢去意自然是格外關注。此刻,他同樣發現了這些劍意的古怪之處,不禁說道:“難道我們又要走回去了?如果仍是用去半個時辰,豈不是正好可以遇到月影先生?”經由自己這么一猜測,知秋的心境馬上明亮起來,“如此一來,便不用一定要死了之后,才能回到巖石之上了吧。”
雖然僅僅只是推測,但是能避免了斷生機這一難題,知秋仍是非常高興,心中開始期待第三次見到月影。
天落想得更多,卻是高興不起來。若是就此回到出發之地,那便談不上死地之說。常說向死而生,若非死地,那么生門又在何處呢?
見天落沉默不語,知秋亦只好收住話頭,按捺下心中的期待,專心對付劍意。行至距離石路盡頭尚有百丈的時候,天落已然探知到,路之終點并非巖石,而是一間石屋。
“又是石屋?!”知秋憤懣不已,起起落落的心情又跌落到冰點。
天落卻寬言道:“石屋若是別的符紋,也就罷了。如果恰好是離位火屬符紋,那便值得高興一下。”
“這又是為何?”
“那便說明,火屬石路確是絕路,離位石屋乃是周而復始的死地。”
“所以呢?這又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生死相依,大概就是這個理。”
知秋靈機一動,“你是說生門便在死路之上?或者是在這個離位的石屋之中?”
“沒錯。”
于是,當走進這間石屋,知秋第一眼便是望向石墻之上的符紋,竟然當真是火屬紋!
知秋將石屋環顧一周,與其他石屋并無不同,“那么,生門卻在何處呢?看起來,這間石屋也沒有什么機巧。”
天落卻將靈識探向天際星位,確認準了時辰之后,隨意地說道:“石屋雖有生門,此刻卻無鑰匙。而且,這間石屋仍是即將坍塌,所以,我們還是要走到石路上去。這條石路既然行過數遍,已是非常熟悉,不如這次,你走在前面罷。”
“還要走?”知秋剛剛問出口,石屋的震動便回答了他。他也沒有多想,穿過石門,踏上石路。
這一次,面對的劍意與剛剛走過的石路一模一樣。“我覺得,這條路倒像是繞了一周又回到石屋來了,果真是一條死路。而且,石路以半個時辰為限......”說到這里,知秋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那件關于一個時辰的難題!他剛想回頭,冷冽凌厲的氣息已經貼至后胸,不容他有任何舉動,黑玉長笛便已穿心而過。
第三次與月影相遇,知秋先是瞥了一眼身側的天落,見他依然神情自若,平淡泰然,便先忍住質問方才背后偷襲之事,轉過目光看向月影。
一如前兩次,此時月影的意識尚存一絲清明,緊緊握著雙手,似是極力忍耐著妖毒的侵蝕,維持著尚且正常的心智。他望向知秋,沉聲問道:“你的玉墜從何而來?”
知秋仍是向前跨出一步,摘下腰間血玉吊墜,塞到月影手中,誠懇地說道:“十八年前,您將我送到烈焰莊時,這枚玉墜便一直與我貼身相隨。還有一枚血玉印章......”
話未言盡,天落驟然向幾個方向的石路擲出數道炙焰,緊緊拽住知秋的手臂,縱身躍過巖石,落在火屬石路之上。
月影手握玉墜不過瞬間,妖毒便再難抑住,癲狂之中,雙手劃過,一道血色殘月再次凌空,卻被那些狂野的炙焰分了心,一個孤影躍向炙焰飛騰的方向,伴著濃厚的黑霧,消失在一片赤色光芒之間。
知秋望著黑霧消失的方向,心情復雜,暗暗想道:見面三次,提了兩個問題,若說全無收獲也未盡然。但是就此生出希望來,自己也做不到。
回頭看到天落已經跟著靈體向前走去,他又想到另一個難題,便追上去,猶豫再三,正欲開口,天落卻不咸不淡地說道:“我只是不想徒生變故,錯過了時辰,又要空耗心神。”
知秋也知其理,仍是放心不下,“你應該知道,若是陷入瘋魔之中,想要從天石脫困便是天方夜潭。血毒之癮僅是體驗一次,就已經讓人無法自拔,你卻......”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仍要如此蠻干?居然還巧言,從背后偷襲。”
“知其不可而為之。以我此時的境界修為,想要集齊天石,本就是天方夜譚之事。若是沒有非尋常之舉措,豈能達致非常理之成就。”
知秋默默想道:“若是沒有暮宗山受傷之事,恐怕這枚天石也不一定能難到你。”
天落卻是不以為然,悠悠言道:“若非生死之間,我也不會知曉天石以及流光的秘密。世間之事,大概便是這樣,得與失,又怎會是兩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