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五年，三月。浩浩湯湯的封丘鐵騎自邊塞而歸，一路歷經風沙抵達京都城時百姓夾道歡迎，就連封丘國主和文武百官，也早早的等在皇宮門前。已年過半百的定遠侯程石清騎著一匹棕色的高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頭。雖是雪鬢霜鬟之態，可依舊是白發紅顏，若是無人提及誰會想到，程石清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

“我說你跑什么呀！”晉王府里端木嗣站在房門口看著正在收拾細軟的冉哲說。

“你傻啊，師傅回來了我還不跑，讓他知道我些日子沒他看著玩鬧過了頭，師傅他老人家不剝了我的皮才怪！”冉哲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師傅，“我說木頭，你快收拾我得趕緊跑了。”

“你還知道你玩鬧過了頭，現在怕了？”鐘遠之不急不慌的站在了端木嗣的對面道，“殿試之上公然逃跑，還拒了陛下賜官，你當初惹事的時候怎么沒想到今天。”

“我哪里知道師父那么快就回來了。”冉哲一把將包袱打包好背在身上，“木頭你還不快走！等著師傅回來拿我們下油鍋啊。”

“下油鍋的是你不是我。”

“行行行，你不走我走。”冉哲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的房門被人擋住了，“你們兩個是什么意思？”

“我覺得呢，我們四個作為師兄弟應該有苦同享有難同當是不是？”端木嗣說。

“是啊，話是這么說沒錯。”

“所以我們和阿辰商量下來決定，和你留下一起挨師傅罵，反正我們從小一起沒少挨罵，也不差這次。”

“好兄弟！”冉哲興高采烈的拍著端木嗣的肩膀說，“我就知道……不對……”冉哲忽然意識到了端木嗣話里的意思，“誰要留下來啊！”

“你啊！”端木嗣和冉哲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你合起來害我，我是你們的師兄！你們……目無尊長。”冉哲氣的直跳腳。

“那還真的對不住了大師兄，我們兩個是一起來的京都城，我得把你一起帶去見師父，不然不好交代啊。”鐘遠之說。說完二人扶著冉哲的雙肩，將他往屋子里一推。冉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還未來得及站起來，房門就被二人關了起來。

“你就待在里面吧，反正你出了晉王府也沒地方可去。”端木嗣敲著門說。

“你們兩個聯起手來欺負我是吧。”冉哲跑到門前狠狠地踹了一腳大門，“哦喲！”冉哲抱著腳又摔倒地上，“疼死了……誒喲喲，木頭你也不管我了是不是！”

“我啊，師傅讓我跟著你護著你，保你周全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啊。你如今在阿嗣府里，我自然也不會亂走的。”

“你……”冉哲氣急敗壞的拿著手里的扇子扔向大門，只恨得自己一點功夫都不會，就連爬墻翻窗都不行。冉哲心想，要是當初好好練功就不會被困在這兒了。

封丘鐵騎的隊伍順著東門大街一路前行。睿王府里的小閣樓里亦是能聽見街上熙熙攘攘的聲音。

“殿下，程石清回來了。”梁夫人探著頭張望，小閣樓里能看見東門大街的一角，“封丘鐵騎的隊伍，好是氣派熱鬧。”

“他終于回來了。可讓我好等啊。”端木淵笑著說。

“程將軍回來是回來了，可是……我們如今的處境和身份要如何才能和他說上話，讓他告訴我們十五年前的事，若是直接去找程將軍，那便瞞不住了。”

“總會有辦法的，梁姨不必擔心，有白沐辰在自然是有機會和程將軍說上話的，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要顧好眼下的戲碼，要讓明初把這出兄弟鬩墻的戲給唱下去。”

程石清回京都不過幾個時辰，冉哲公然拒官的事情就傳到了他的耳朵里，程石清下了死命令，不管冉哲愿不愿意，第二日都要帶著他進宮請罪。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們了，我不想見師父……”冉哲拉著馬車死活都不松手。

“你別鬧了，師父在上乾殿等著你呢。”端木嗣說著掰開了冉哲的手。

“不不不……你們說什么我都不去。”冉哲一連手腳并用，索性趴在了馬車上。

“喂！你再不去師父就要來抓你了，到時候你這挨的罰可就不是一頓板子了。”白沐辰說。

“我……”趁著冉哲不注意，鐘遠之和端木嗣將冉哲像狗皮膏藥一般揭了下來。

上乾殿內君臣二人已然好久不見了。端木佑坐在棋盤前，手中的棋子怎么也落不下去：“這……哎……這朕又輸了。”

“陛下，承讓了。”程石清拱手道。

“罷了罷了，朕不似馮季宇那個老東西是個棋膩子，輸了就是輸了，朕不耍賴。”端木佑拍了拍手說，“你一去邊塞十數年，朕都找不到下棋的對手。馮季宇一天到晚耍賴，果真是沒勁的很。”

“陛下莫不如尋個棋藝好的，賜個棋侍郎的名稱，若是無聊便喚來下下棋如何？”

“你這主意是好，可是去哪里尋這個人？”端木佑唉聲嘆氣地說，“以前除了你，葉春實也能和朕下幾盤，如今一個死了那多年，一個那么多年都沒回來過。”

“老臣倒是有一個人選。”程石清跪坐在棋盤前，笑著說。

“誰啊？除了你還有誰能和朕對上幾盤。”

“是老臣的徒弟。”

“哦，你說的是白將軍啊。”端木佑說，“朕還真的沒和他下過棋呢。改日定要比試一番。”

“陛下，老臣說的不是辰兒。”

“那是阿嗣……”端木佑大笑道，“哈哈哈哈……這小子連棋子都拿不穩，哪里會下棋啊。”

“老臣說的是臣的大弟子，冉哲。”

“冉哲……冉哲……”端木佑反復念叨著這個名字，“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端木佑反反復復念了好幾次，忽然想了起來，“不就是那個殿試賜官當日逃跑的探花郎嗎！”

“陛下恕罪正是劣徒，冉哲。”

“鬧了半天，你是給這小子求饒來了。”端木佑遠沒有看上去的那般大度，冉哲當場駁了君王的面子，若不是藏在端木嗣府里早就被抓回殿前，治一個大不敬之罪了。

“還請陛下不要和冉哲他一般見識，他自小在外散養慣了，不知道自己是積了多大的福才承蒙陛下厚愛賞個一官半職。這孩子沒有什么壞心思，也沒有不尊重陛下的意思，陛下就當他是個小物件，無趣時拿來把玩，消磨消磨時間。”程石清言語里謙卑到了極點，為著冉哲的小命花盡了心思，“冉哲的心性若是留在朝中做官一定會惹事的，莫不如陛下賞他個棋侍郎的閑差，讓他陪陛下解悶也算是賠罪了。”

“今科探花郎做個棋侍郎。這不就是齊天大圣當個弼馬溫嗎？”

“冉哲留在陛下身邊也能學學規矩，免得惹人笑話。”

“你這膽子真是不小，竟使喚起朕替你調教徒弟了。”

“陛下，老臣是沒法子管這皮猴子了，若是陛下也沒招那老臣只能將他逐出師門了。”

程石清的話惹來端木佑大悅：“你舍得？”端木佑拍著膝蓋說，“你的弟子哪個不是你精挑細選的，罷了罷了，你這話都說道這份上了，朕還能駁了你這面子。”

“多謝陛下。”

端木佑替程石清倒了一杯茶道：“你回來之后可有聽說阿淵也回來了。”

程石清剛剛拿起杯盞的手，輕顫了一下：“陛下怎么將七皇子放回來了。”

“回來是回來了，可惜傻了……如今不過是幾歲孩童的神智。”

“傻了？”

“是啊，太醫說是小時候受了驚嚇給嚇傻了，得了失魂癥。”端木佑嘆了口氣，“原指望著他回來攪一攪這朝里的死水，沒想到竟然成了這番模樣。”

“陛下真的確定他是癡傻了嗎？”程石清放下手中的杯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