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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翌年,四月。

四月,是羅平油菜籽豐收的季節。

藍天白云下,巍峨的白臘山東面的壩子里一片忙碌,豐收的喜悅洋溢在每一個人臉上,歡聲笑語隨春風在黃燦燦、沉甸甸的油菜籽浪濤里翻滾,打情罵俏聲在油菜籽叢中穿梭。

吳明頭戴著一頂大草帽,腳穿解放鞋,高挽著褲腳,右手拿著一把鋒利的鐮刀,正在彎腰收割油菜籽,臉上冒著碩大的汗珠。他時不時的直起腰,拉起袖子擦汗,然后再放眼四處望望,趁勢休息一小會,接著“呸呸”的朝手心吐上幾口口水,再用兩只手搓一搓后繼續彎腰干活。

“你歇息一會兒。”田倪在一旁看著滿頭大汗的吳明說。

不一會,田倪又送來一杯茶水,說:“累了吧!歇會,來喝口水。”

過不了多久,她又拿來一個削好的蘋果,說:“吃點東西,一會再割。”

“抓緊時間,今天無論多晚都得把它割完!”吳明邊擦汗邊說。

“還很多呢,今天割不完,明天再割。”

“既然都來了,割完再回去,留下不多不少的一丁點,明天也不好辦。”

“嗯,我擔心你累壞了。”

“這算什么,地里的活計,除了不會犁地外,我什么不會干?”吳明得意的說,“不僅會干,還是一把好手,怎么樣,今天算是見識了吧!”

“剛開始,我都不敢叫你,怕你從來沒有干過這種事。”田倪笑說,“可我想讓你來我家。”

“為什么會這樣說,擔心我做不來農活?”吳明笑問。

“是啊,我媽見你第一眼時,還悄悄問我,說這樣一個白白凈凈、細皮嫩肉的小伙子,哪像個會割菜籽的人。”

“那你還叫我?”

“我想你來我家。”

“你媽問你,你怎么說的?”

“什么也沒說,就說是老鄉,是朋友!”

“不是問這個,是說我不會割菜籽時,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不會割就不會割唄!哪有大學生割菜籽的道理!”

“你媽聽了什么反應?”

“她就笑,說我才不是叫你來割菜籽的。”田倪說到這,發覺說過了,臉紅撲撲的,低頭笑而不語。

每年五月,雨季來臨,羅平大地上又是一片繁忙,剛收割完油菜籽和小麥的人們,又開始忙著春耕,平整水田和旱地,準備插秧、播種玉米、移栽煙苗和辣椒苗……

吳明和他爸爸在自家地里忙活著,昨夜才剛下過一場大雨,干涸已久的大地濕透了。今天天氣突然放晴,這正是春耕播種玉米的好天氣。他們起了一個大早,草草吃了點面條,牽出大水牛,喂了草料,隨即架起牛車,收拾好犁、耙、化肥、種子等物什,趕著牛車往三四里開外的地里去了。

這條彎曲的砂石小路,吳明從奶奶死后那一年開始,每個周末和假期他都要走上若干回。他很不喜歡這條路,尤其是和爸爸,他極為厭惡他,一看到他,總會想起奶奶和媽媽,她們被他咒罵、吐唾沫,甚至毆打。他極為反感他,他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謾罵他、指責他,在他眼中吳明就是那一無是處的無義種,是狗日的小野種。

吳明斜靠在化肥口袋上,閉著眼打盹,任由大水牛拉著車,甩著尾巴,在土路上一搖一晃慢吞吞走。他不想催趕大水牛,這頭牛兩歲多時來到他家,到現在六七歲,就一直是他在照料,早和它有了默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每天想盡辦法,把它喂得飽飽的,幫它驅趕蒼蠅蚊蟲,和它一起去河里和水庫里游泳。它每天馱著他走在田野里,爬上高山,下到谷底,趟過河流,橫渡水庫。當吳明和媽媽、大哥、大嫂在田地里收割油菜籽、小麥,插秧、種玉米、栽煙苗、栽辣椒苗,施肥、鋤草、薅秧、噴灑農藥,采摘煙葉和辣椒,收割水稻、玉米等等時,它總是和他形影不離。它最聽他的話,他叫往東就往東,叫往西就朝西,叫它停它不敢走。他和它總是這么有趣。

“瞎狗日的,老子叫你趕快點,你就是不聽老子的話,就是給老子磨洋工。”那個令他厭惡、作嘔的人從后面追了上來,大聲罵道。吳明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他從路邊撿起一根棍子,“啪”的一聲朝牛屁股狠狠打去。大水牛一驚一痛,撒開蹄子跑了起來。坐在車上的吳明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下來。

“吼我!”吳明心里回罵道。

自家的紅土地里,他爸爸趕著牛在忙著犁地,吳明緊跟在他身后播玉米種和丟肥料。他一邊用鞭子抽打著大水牛,一邊高喊著“嘚嘚吖吖”。牛走得慢了,或是走得快了,他就破口大罵:“我日你媽個B!”

“呸!真是個沒有素質的人,滿口污言穢語!”吳明鄙視地低聲說。

晌午過后,地終于犁完了,他爸爸坐在地埂上抽著紙煙,看著吳明站在木耙子上耙地,他左手揪著牛尾巴,右手揚著鞭子吆喝著大水牛,口里喊著“嘚嘚吖吖”。這感覺很好,像古代武士駕著戰車在沖鋒陷陣,如出入無人之境。他時不時的回頭看著被耙平了的土地,心里美滋滋的,很有成就感。他暫時忘了爸爸的丑惡嘴臉和那粗野的聲音。

“你這個瞎狗日的,你耙你媽的地,像你這樣也叫耙地?”吳明極為反感的破嗓門從地埂上冒了出來,“老子十三歲就會犁田耙地,你這個瞎狗日的現在都十五歲了,還不會犁地,連耙地都不會!老子看你以后咋個當農民,像你這種球本事都沒有的,吃屎都要被狗攮倒掉。”

一股無名之火從吳明心中升起,他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從早上起床就被他斷斷續續的罵到現在。吳明一把拉住牛韁繩,牛馬上站住不動,他跳下木耙子,把韁繩往地上狠狠的一丟,朝著他爸爸大聲吼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個農民?告訴你,我壓根就沒有想過要當農民!當農民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當父親的,就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你一樣是個農民!我也從來沒有聽哪家的父親,會罵自己的兒子是瞎狗日的!我告訴你,我今天就不干了,你愛怎么干就怎么干,管我屁事!”

“你這個瞎狗日的,又敢回嘴,你這小無義種!老子沒有你這個兒子,老子也不是你爸爸,你以后不要找老子,有球本事自己管自己!”他爸爸氣急敗壞的指著他破口大罵。

“你以為我想當你兒子,我才不稀罕。你以為離開你我會餓死,你自己想想,你究竟管過我什么?”吳明毫不示弱,嗆道。

“老子今天打死你這個瞎狗日的!”他爸爸操起一根棍子就朝他跑來,吳明見狀不妙,撒起腿跑得遠遠的,回頭大叫:“我告訴你,你不配做我爸!你不配!”說完扭頭獨自回去了,他才懶得管他,他愛怎么耙就怎么耙!

大水牛回頭看著遠去的吳明,昂著頭朝著他離去的方向“哞哞”叫。

“還不如大水牛!”吳明脫口而出。回想到這,吳明露出勝利者般的笑。他和爸爸的這一次戰爭,又是他贏了,他覺得。今后還得和他繼續戰斗,戰斗只會更加頻繁。

“你笑什么?一個人在這傻笑!”田倪拍了拍正在低頭割菜籽的吳明問。

“想到幾年前割菜籽后種玉米的一些趣事,所以笑了。”

“這么好笑,說來聽聽。”田倪好奇的問。

“這有什么好聽的,不講。”

“我就要聽,你趕快講。”

“就不講!”

“不講晚上不讓你吃飯。”

“不吃就不吃,誰怕誰,反正到時被你媽罵的又不是我。”吳明壞笑說。

“講嘛,我想聽。”

“你是在求我嗎?”

“快講講嘛!”田倪撒嬌說。

“看你這樣好奇,就簡單講一講。”吳明想了想,揀能說的說:“我讀初三那一年,我和我爸爸去地里種玉米,他罵我不會犁田耙地,說我以后當了農民要被餓死。我當時就告訴他,我一輩子就沒有想過要當農民,我寧肯餓死也不會去當農民!”

田倪聽了呵呵笑,說:“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就蠻有志向。”接著她自言自語說:“難怪我媽說,你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和我安分的性格完全不同,叫我要慎重考慮。”

吳明假裝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意思,避重就輕的問:“你媽怎么會說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問她,她說別看你細皮嫩肉的,干活很賣力,很認真,是個計劃性很強,不達目的不罷休,今后是個要做些大事的人。”

這是吳明第二次聽人說他是個有野心的人。第一次是他讀高二時,大伯父對爺爺說的,只不過當時大伯父還多說了一句:“這是個犟驢脾氣,一般人不放在眼里,今后恐怕要吃大虧!”

太陽消失在了白臘山山脈后,余暉從山后深處射出,映紅天邊的云彩,像那魔幻般的火紅巨幅詩意畫卷蓋在白蠟山頂端。

“你看,那晚霞真漂亮,既嬌艷又羞澀,是不是很像那出嫁新娘身上穿著的鮮紅旗袍。”田倪出神的看著晚霞,喃喃自語的對吳明說。

“這是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吳明贊嘆說。

“我們回家吧,朝著晚霞,我媽應該把飯做好了。”田倪說完,又高聲喊道:“爸爸,小弟,我們回家啦!”

天邊的晚霞一點點消退、減弱,天逐漸暗了下來,在夜色的月光下,四個人,朝著白臘山山腳下樹叢中亮了燈的村莊走去。一老一小走在前面,一男一女走在后面,他們故意拉下一大截。

一個靜謐的農家小院里,累了一天的幾個人正坐在院子里歇息,田倪她爸抱著竹制水煙筒在“咕嘟咕嘟”的吸著,他邊吸邊和吳明拉著家長,問長問短。田倪見狀,趕緊洗過手,去屋里泡了兩杯清茶端出來。

接著,田倪又到水井邊去忙活,她先從井里打出一桶凉水,分別倒在兩個瓷盆里,又從水壺里倒些熱水添在一起,再用手試了試水溫,然后進屋拿來兩塊毛巾和一個香皂、一小半瓶洗發水。一切準備妥當,她回頭輕聲喊道:“爸,吳明,你們可以過來洗了!”這一切,吳明都看在了眼里。

田倪在一旁守著他們洗頭、洗臉,一會遞香皂,一會給他們擠洗發水,一會遞毛巾。吳明先是洗臉,后洗頭。田倪站在他身后,給他舀水沖洗泡沫,后又拿著毛巾要給他擦頭發。吳明覺得這樣很不合適,趕快接了過去,自己弄。此時,吳明的心升起一股暖流。

招呼完他們,田倪這才去自己打水洗臉,趕去廚房幫她媽媽收拾吃飯的碗筷。

吃晚飯的時候,田倪爸媽都很熱情,不停的給吳明碗里夾菜,讓他不要拘束多吃點。吳明本想拒絕,但又不好開口,只得一個勁的道謝,一個勁的說:“夠了,夠了,已經很多了。”

“爸,媽,你們就不要給他夾菜了,有些菜他不喜歡吃,他喜歡吃什么你們又不知道!”田倪說完,夾了一塊青蒜炒油煎臭豆腐給他,說:“他喜歡吃這!”一會給他舀了一勺雞蛋蒸血辣子,說:“這是他小時候媽媽的口味!”過了一會,又夾上一些姜絲小炒肉,說:“他不吃肥肉和臘肉!”一會她又如數家珍的說:“他不喜歡吃茄子、洋芋、蘿卜、白菜,還有豆子、金瓜。你們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因為他家種菜賣,這些菜他從小就吃怕了!”田倪的爸媽聽了,笑而不語。吳明聽了,很不好意思,低頭自顧吃飯,但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溫暖,這是多么久違的溫暖。

吃過飯,吳明坐在院里的桂花樹下乘涼,悄悄盯著著他的手心看,他在想該找針把這些水泡挑破。這時,田倪從廚房中洗完碗出來,走到他身旁,說:“我帶你去村外的大水塘邊走走,那里可美了!”邊說邊伸手去拉他的手。

“哎呦!”吳明輕聲叫道。

“你怎么啦?”田倪忙問。

“你捏到我手了。”

“我的媽呀!這么多水泡,你怎么不早說,疼嗎?”田倪拉著他的手,端詳著他手掌里的水泡說,“要趕快挑破,這樣會好得快些。”說完田倪跑進了屋。

“我要挑了,有點疼,你忍著點。”田倪拿來針,取出棉球蘸上酒精,給針和水泡消了毒,然后把他的手拉過來平放在自己膝蓋上,逐一挑破水泡。吳明看著專注挑水泡的田倪,想起的是奶奶和媽媽,他的心悄然動了一下,“這是多么溫存的女孩!”

村外的水塘邊,吳明和田倪面向水塘,坐在一片正發新芽的草坪上看著遠方。

水塘不大,在白臘山山腳,約五六畝地大小,呈不規則的橢圓形,西面依山,岸邊種著許多水杉,再往上是大片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東面就是羅平壩子,空空如也。夜晚,無風,水如平鏡,樹木倒影綽約,水中繁星閃耀。

夜空中,沒有一絲云,繁星點點。這時,月亮已經升起老高,掛在東邊遠處的山頂上,月光灑在大地上,連綿起伏的群山、空曠的田野、靜悄悄的村莊、一片片樹林,一架架高壓線依稀可見。

“要是能一輩子就這樣坐著,靜靜的看著著這夜,守著這水塘,就是我想要的簡單幸福生活。”田倪感慨說。

“我是一個極不安分的人,注定一輩子都要在奔波中忙碌,估計無法享受這靜。”吳明嘆氣說,“我們的追求可能不一樣。”

“吳明,今年七月我就要離校了。”

“嗯,還有不到三個月。”

“今年系里有一個保送師大的名額,可能會是我。”

“定了?”

“還不知道,估計會是我,我年年都是系里的三好生,又是優秀學生干部,成績也是班上數一數二的,是我的可能性很大。”

“那是好事,還要讀幾年?”

“兩年,這兩年我爸媽的負擔會更重。”

“也就兩年,兩年后就能拿本科文憑,省得以后還要想辦法讀本科,以后教書估計都得要本科文憑。”

“我也是這樣想的,聽說從今年開始,本科生才能留縣里工作,專科生全部分配到鄉鎮上去。”

“我也聽說了。”

“吳明,你也得為你的未來好好考慮下,我覺得你還是報考專升本,多花心思把專業課學好,把英語補上來,這我可以幫你補習。”

“有些專業課枯燥乏味,我不喜歡,我還是喜歡去圖書館讀書。”

“你不喜歡也不行啊,明年你也要畢業了,還不是得回去教書,你英語連級都沒有過,不惡補,怎么能畢業?”

“我這一生被英語害苦了,要不是高考時150分的英語我只考了74分,我早就不在這所破學校,或許早去師大中文系了。”吳明忿忿不平的說。

“你凈說這些沒用的,你究竟想過沒有,如果你英語不能過級,拿不到畢業證,你會怎樣?”田倪語重心長的說。

“說實話沒想過,我也不敢想。如果萬一真走到那一步,我也只能另謀它路。”吳明惆悵的回答道。

“所以你該早做打算,現在還來得及。”

“田倪,我不想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我很討厭,也很反感。”吳明不是討厭田倪,也不是反感她,他是想著以后畢業了還得回到老家,還得繼續面對令他厭惡、反感的父親,他的心就很不是滋味。

“田倪,在我內心深處,我不想再回老家,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發奮讀書,為的就是離開這山旮旯,這鬼地方。出去幾年,又回來了,這算什么回事,算什么能耐?”吳明激動的說,“我想我是不會回來,離這越遠越好。”

“吳明,我無法說服你,但我家的情況你都看到了,我是一定要回來的。”

“田倪,我們或許無法改變我們即將要走的路,我們沒法改變我們將面臨的殘酷現實,但我們是不是可以嘗試著改變我們自己的內心。”

“嗯,我們無法改變的,只能接受。”田倪無奈的說。

靜坐無語幾分鐘,田倪突然問:“我送你的紅磚還在嗎?”

“在的,怎么突然問這個?”

“你放哪兒了?”

“放在我的書柜上。”

“哦,那就好!可不許丟了,改天我得去檢查檢查!”

“我送你的巧克力呢?”

“吃了!”

“好吃嗎?”

“我不喜歡吃甜食,被室友吃了。”

“你……,那是我專門送給你的,你怎么能這樣?”田倪氣得渾身直哆嗦。

火車鳴著長笛,從羅平車站駛出,穿梭在白臘山麓的群山隧道間,整個壩子一覽無余,大水庫平靜的躺在山間,滋潤著整個壩子。

吳明盯著窗外發愣,他和沙皮游泳、戲水、捉魚的湖灣依舊,唯獨沙皮被就近埋在了茫茫樹林中。一個黑影在湖中晃動了一下,他仿佛看見沙皮在湖中向他揮手。

“對不起,沙皮,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死去!”吳明心里悶得慌,十分難受,這內疚深深的埋在他心底。

“我也對不起你!”他對正在專心致志讀著《飄》的田倪暗自說道,然后側轉身,扭過頭,悄悄擦去眼角掛著的淚花,

“吳明,你這個周回羅平嗎?”這是三四天前一個晚上,田倪打電話給吳明說的第一句話。

“學校又不放假,回去干嘛?不回去。”

“我想后天上午上完課回去一趟。”

“你回去干嘛?”

“我家的菜籽可以收割了,我爸媽忙不過來,我回去幫幫他們。”

“哦,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你有什么事沒有,這個周末?”

“事情倒是沒有,只是答應過朋友,要出去玩。”吳明答道。

“是女生嗎?能不能推辭了?”

“那不太好吧,答應人家了,食言不太好。”

“我想請你幫忙,又開不了口。”

“你說有什么事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你肯定能做到,只是看你愿不愿意。”

“我們倆這么好的關系,又是老鄉,又是師姐,還是好朋友,我可忘不了,你還常常請我吃飯,只要我做得到的,都沒問題。”

“那你就是答應了!”

“先說是什么事再說吧。”

“我家菜籽都黃透了,再不趕快割就都要炸地里了,可我回去幫不了太大忙,只能打打下手,做些無干緊要的事,你要是愿意幫我去割就好了。”

“啊!這個事啊?”

“嗯,你能幫我嗎,和我一起回去收割菜籽。”

“這個嘛……”

“你看你,一點不像你平時爽快、果敢的風格,猶豫了?我也是沒有辦法,就你這么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不找你找誰,你還說我們是好朋友呢!現在怎么不敢答應了?”

吳明正在細想,該怎么辦時,田倪又接著說:“你一個大老爺們,不要婆婆媽媽行嗎,給句爽快話,到底愿不愿幫這個忙,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你,不難為你。”

吳明拉不下臉面,只好說:“我不是不愿意幫你,只是我在想怎么和人家說好一些。”

“那你算是答應了,可說好了,不許反悔!”田倪開心的笑著說,“伸出你的小手指,我們電話里拉勾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好了蓋章作數!”

“這下可麻煩了,該怎么辦。”吳明掛了電話,低聲嘀咕,急得抓耳撓腮。

五月中旬,剛吃過晚飯,吳明坐在圖書館自習室里讀著《沈從文全集》,田倪走了進來,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寫她的畢業論文。他沒有注意到她,她進來時四處張望,也沒有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他。

“還早呢,他應該還沒有來。”田倪暗忖,心神不寧。

時間一分分的過去,直到吳明起身外出上廁所回來時,田倪才看見他,隨即挪到他身旁坐下。

“《沈從文全集》?你在讀這大塊頭?”田倪問。

“是的,這是我最喜愛的中國近現代作家,他自學成才,大器晚成,他和夫人張兆和摯愛之情令人向往,讀他們的書信,溫馨中不乏浪漫,浪漫中又很活潑,樸實語言中洋溢著暖暖愛意。”

“我只看過他的一小部分作品,我喜歡《邊城》。”

“近現代作家,我看前五位的魯、郭、茅、巴、老,應該改為魯、茅、沈、巴、老。我明年的畢業論文就寫沈從文,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剪不斷理還亂——淺析沈從文關于國民教育的幾點思考》。”

“我們今天不討論沈從文好嗎?我有點事想和你說。”田倪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地低聲說。

“什么事?你說就是。”吳明眼睛盯著書本漫不經心地說。

“我們能不能去外面說?”

走到學校的小池塘邊坐下,田倪說:“我保送師大中文系的事情已經定了!”

“這是天大的好事,值得好好慶祝,改天我請你吃飯!”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事!”田倪扭捏著說,“我下個月就要畢業了,心里有缺憾。”

“哦,你學業有成,又被保送師大,還能有什么缺憾的?”

“我讀三年師專,沒有談過一次戀愛,這不是缺憾嗎?”

“哈哈,你說這啊!”

“不是你說的嗎,讀大學不轟轟烈烈的談場戀愛是不完美的大學生活?”

“那是,現在我還依然這樣認為。”

“我想在畢業前談次戀愛。”

“你能這樣想,那是好事啊,還來得及,我支持你!”

“我沒有男朋友,沒有戀愛的對象。”

“不會吧,這么多追求你的人呢?給你送花寫情書的那些人呢?”

“他們都不是我喜歡的人,也不是我想要找的人。”

“這就沒辦法了,我也幫不了你。”

“你可以的!”田倪死死盯著他的眼,柔情似水的低聲說。

“我,怎么幫你?”

“要不,你和我談場戀愛!”田倪兩頰突紅。

“你是師姐,在我心目中,永遠都是!”吳明一時慌了手腳,慌忙解釋說。

“不是你說,你愿意做驅散我黑暗的那一縷陽光,你愿意化為一絲清新的空氣,洗滌我的塵土?”田倪含情追問。

“那是以前。”

“田倪,謝謝你的垂愛。但我不能欺騙你,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對不起你,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好師姐!”

“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愿意為你受傷!”

“你是要去讀師大的人,畢業后,你將會回老家,去縣城里最好的學校教書。而我呢,前途未卜,我是極可能回不去的人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將會在外面飄蕩,居無定所,飽暖難料!”

“萬一你要是回去了?”

“這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一年后,我回去教書了,我在老家等著你回來,如果到那時,你也回來了,也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如果你不嫌棄我,我們就在一起!”吳明誆騙她說。

“那又何必要等到那個時候,我們現在就開始不行嗎?珍惜眼下,活在現在,不好嗎?”田倪失望極了,壓抑著悲傷,傷心的問道。

“我現在做不到,我不能對不起你,你是個好女人,你應該找一個更值得你愛,也愛著你的人!”吳明嘆息說。

田倪心有不甘,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心里有她人了?是不是扎著兩個辮子那個女生?”

吳明默不作聲,田倪似乎全明白了,她悲傷的說:“那我走了……。”

吳明心情沉重,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

“我一旦走了,你就再也不會見到我了!”田倪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說。

吳明緘默,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田倪,輕輕轉身,雖有萬分不舍,但還是不得不黯然傷神的離去。看著田倪離去的背影,吳明心如打翻的醬油瓶,很不是滋味,他想叫住她,讓她別走,可他終究沒有。他似乎感覺到,像田倪這樣傷心孤獨的背影還會在這個校園里不斷重復上演。

此時,他還不曾意識到,這一別,他就再也沒有遇見過田倪。這一刻,一個深愛著他的女孩已經遠去,不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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