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根深種
- 白玉成霜
- 春旬
- 3299字
- 2019-05-14 00:44:42
“鈺兒今日學會了認字。”
厚實的黃色棉襖里裹著一位粉雕玉琢的娃娃。小白鈺咿咿呀呀地捏著小拳頭,在女人的懷里像一簇軟棉,雪白粉嫩的模樣逗得她露出溫柔款款的笑來。
這是位衣著樸素面貌秀美的女人。她和懷里的粉團兒長著相似的高挺秀氣的鼻,濕潤的杏眼和纖長的睫毛,看著便知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母子。她穿著顏色過時的衣服,卻難掩周身華貴之氣,舉止之間都帶著大家閨秀的翩翩溫柔:“今天學會了什么,快給爹爹說?”
書生模樣的男子卸了肩頭的竹簍,草草攏著沒賣完的字畫,欣喜地回應道:“鈺兒學會了什么?是娘親還是爹爹?”
女子憋出一抹笑來。未等她回答,男子便湊過去,低頭用鼻子蹭了蹭白鈺小小的額頭,那上面綁著一根紅色的額帶,繡著吉祥如意的云紋小虎,憨態可掬的模樣。
“呵,沒想到堂堂狀元郎,絕代白卿相,一回到家連外衫都只脫一半就去逗兒子,到了明天這拖地上的衣服你就自己洗,休想再勞煩我。”
“好婳昭,口下留情?!蹦凶討賾俨簧岬孛嗣鹤拥男《洌Φ们逍愕拿佳鄱纪瓿闪嗽卵溃骸扳晝喝绱嗽缁郏欢ㄊ请S了夫人的冰雪聰明才學八斗,以后定會大有作為。所以敢問勞苦功高鼎鼎聰穎的夫人,兒子今天認了什么字?”
“他今天指著你昨晚留著的一卷詩。”女子聲音清亮,字字清晰:“‘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這句詩里,他識得‘情’字?!?
霜河被懷里的人掙醒,一雙明亮的眸子帶著一絲惺忪的睡衣,迷茫地望著眼前蒙亮的天。
夜晚并沒有想象中的難熬,有了白鈺的風屏,山間的冷氣雨水都被隔絕在外,兩人把外衫鋪在地上,草草湊合一夜。但山間蟲鳴鳥語,悉索不停,霜河過了很久才勉強入睡。如今被白鈺弄醒,身體還有些未曾解乏的松軟無力。
白鈺并未醒來,他睡得微微歪著腦袋呼吸均勻。
他長得好看,閉上眼睛的時候,沒有絲毫倦容,更像是沉睡的美人。他的美總是變化多端的,在日頭最盛的白天,白衣少年束著干凈利索的發,看起來風度翩翩清俊異常,如湖里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君子蓮;到了晚上天幕一暗,在燭火下他散了發,穿著寢衣,眉眼被燭光拉的狹長,看起來又似乎多了幾分陰柔和柔軟,像是暗夜里綻放的妖姬,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令人心緒紊亂。
突然間,他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宛如那日被黑暗驚到的夜晚。他放在胸前的手動了動,五指宛如想要掙扎著抓到什么似的微微抬起,又似碰到了什么滾燙的東西,慢慢蜷縮回去。
鬼使神差般的,霜河輕輕把手握了上去,與他掌心相貼。感受到熱度白鈺的眼皮動了動,舒出一縷氣來,口中極輕極淡地喊了一句“娘?!?
她雖已及笄,但一未成婚二未有孕,何曾擔得起這聲軟軟的“娘”?霜河目光復雜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臉,卻被他像是小狗一樣,用臉頰在她的指尖輕輕蹭了蹭,無意識地抖了抖像小蒲扇一般的睫毛。
心頓時軟的一塌糊涂。
……
不出霜河所料,融盛搬來的救兵在正午的時候趕到。山路崎嶇復雜,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他下山又上山,一定是費了不少功夫。直到星木長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這才心里暗驚——這究竟是多大的事,才讓星木這個根基一般除了島會便神龍不見首尾的人出場?
“你這小郎君好生厲害,弄出來這么隱秘的屏障,就連我也找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得知你倆的具體位置所在?!彼簧砑t衣,發絲未束皆散在肩頭,若不是眸子里滾動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幅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模樣,還真是讓人有些害怕。
“長老說笑了,只是為了免受風吹雨打之苦,使出的雕蟲小計而已?!卑租曇参措[瞞自己的法術,大方承認。星木勾了勾唇,手中的煙斗輕輕抖了抖,飄出一縷裊裊輕煙來?!暗降资钦l在說笑,你我都清楚。但今天不與你糾纏這個?!?
她沒再耽擱,拔下簪子,那根簪子長出一根粗壯的藤曼,順著她的手臂向下爬行,匍匐至霜河二人面前。白鈺扯了扯藤曼,確定很結實后,他走到霜河面前,把藤曼遞到了她手里。
“你先上。不要怕,若是不小心跌下來,就栽我身上。”
這句話他并未刻意壓低聲音,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十成十。霜河條件反射地看了眼斷崖上的眾人,除了星木、融盛以外,還有不少昔日點頭之交的無關人等,無一不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注視著二人。
她伸手握住粗糙的藤曼,回應道:“好。”
白鈺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滿足的笑來。
星木長老的到來讓危機迎刃而解,兩人被救上來后,立刻被送到了青璽那邊診治,除了白鈺肩膀處的一些皮外擦傷外,兩個人都安然無恙。
白鈺被青璽帶走上藥,霜河被融盛帶著向一行人道謝。星木長老一直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風情萬種地翹著二郎腿,坐在書齋里,雖一言不發卻仍能在一群人里一眼認出她來。霜河走到她面前,行禮道謝,卻聽到她一聲輕笑,用只有二人聽到的聲音說道:“方才,我給你的小郎君使了個障眼法。”
霜河驀地抬頭,冷靜地和她對視,一言不發。
“沒想到,他一眼便看出來了,還用手輕輕一揮,我那障眼法就破了,好像是他口中的雕蟲小技似的?!彼榱丝跓煟t唇里滾出了迷蒙的乳白色的煙霧,“這個島上,能破我的障眼法的人,除了他估計還沒生出來?!?
她唇角的笑意漸深,狹長的眼眸里逐漸涌起風暴一般暴戾的情緒。霜河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平靜,聲音生硬道:“卜婆那日占卜,雖卜出他為天煞孤星之命格,但于島并未有任何兇象?!?
“呵,那是你以為?!?
星木瞇了瞇眼睛,一掃方才懶惰的姿態,從臥榻上支身捏住她尖巧的下巴,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前是我疏忽了,沒意識到我們的溫柔寡情的冷美人兒,竟然對一個重傷在身謎底重重的男人,情根深種?!?
說罷,她一揚手,霜河一聲驚呼,身子竟一個趔趄,雙手不得不扶住身邊的竹子。
星木方才那一揚手,用了一成內力,定是對自己動了肝火。霜河不顧自己下巴的疼痛,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卻發現星木早就起身離開,只留下紅衣窈窕的背影。
這時,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背后早就被冷汗浸透。
作為曾經被選中的優秀弟子,她和融盛的修習一直是星木親歷親為,曾經朝夕相處數載,她此刻妖嬈卻冰冷的笑意暗示著什么,霜河再清楚不過。
那是她起了殺心的表情。
……
融盛送走了一行人,帶著疲憊之色回到青璽的醫館門前。他昨晚帶著兩個悲痛欲絕的壞消息下山:一個是融儀墜崖在先,一個是霜河和白鈺跌下懸崖生死未卜在后。三個人似乎都兇多吉少。
可憐的島主不得不連夜召開長老,還未來得及沉湎于喪親之痛,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商易對策,暫時封鎖島內消息。
身為融盛的爹,融庭的性子和一向瀟灑熱心的兒子不同,他當島主當的太久,身為制衡三位長老的棋子,早就養成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和事佬性子。一旦出事,總想著大局為重,安穩為先,因此左右受了不少窩囊氣,養成了老好人的脾氣,除了自己的兒子,他跟誰都能合得來。
至于,他親兒子融盛為什么和他關系不好,眾人并不知曉。只知道這個只有長得跟老爹像的兒子,雖相貌品行樣樣出眾,為人也隨和熱心腸,卻單單和島主之間有著若有若無的間隙,不如其他父子之間那么親密無間罷了。
想到這里,融盛的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眸子里閃過一絲寒意。
“你還沒回去?”
他抬頭,發現了正端著盆的霜河,里面有一些沾了血的布帛,浸著水。
“等你唄?!?
霜河好笑地搖搖頭:“今年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休息。明天還有的你忙。”
她指的是融儀的問題。這位公子哥生死未卜,明日肯定要繼續找他,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就算籌備下葬禮,也頗費精力。因此,他今日好不容易結束了工作,本該好好休息的,為什么撐著一張蒼白的倦容,在這里孤零零地站著?
融盛勾起唇角,眸子里的冰冷之間溫柔起來:“不要小瞧盛哥,我身體好著呢,倒是屋里頭那個弱公子受了不少傷。你手里拿的可是他的東西?”
霜河點點頭,卻忍不住辯解道:“白鈺是為了救我受的傷?!?
“所以,這就是你這么晚還不回去的原因?”
“什么?”
她睜大了烏黑的眼睛,一副震驚的模樣,讓他心里的無名火騰地燒了起來。
莫名其妙的話也說出口了:“所以你就這么心疼他?”
霜河擰緊了眉頭,突然邁開了步子從他身邊離開。融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地攔住了她的腳步:“這是他的衣服吧?你還沒好好靜養,就為他如此操勞,為何不珍惜下自己的身體?”
“盛公子,你逾距了?!彼ь^,聲音冷靜平淡,眸子里卻閃過幾分惱怒。
心頭鈍痛,融盛無聲勾了勾唇角,卻是怒極反笑。
“好,好一個逾距?!彼餍源蟛揭贿~,貼近她的身子,趁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便低頭湊過去,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你就當我是瘋了,才會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