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勞竹按約來到連天崖，養(yǎng)猴人的約定幾乎讓他夜夜難眠。

勞竹想方設(shè)法擺脫了兩個小孩的跟從，獨自一人前來。他特意把自己裝扮了一番，頭上插著飛禽美麗的羽毛，腰上別著寶劍，一個月時間，他仿佛又長高了，精神飽滿，神采奕奕。

他攀爬的功夫沒有絲毫懈怠，練劍也沒有半點偷懶，學(xué)草醫(yī)更是精益求精。

他以為，養(yǎng)猴人必定是神仙，他要給神仙一個好的印象，要讓神仙覺得他也不一般。

原始叢林步入秋天，這是族人最喜愛的季節(jié)。度過了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洪水季節(jié)后，森林里的夏季雖然不是那么炎熱，但是，夏季是野獸毒蟲最瘋狂的季節(jié)。

而秋天，野獸毒蟲大部分都變得慵懶，而漫山遍野的野果已經(jīng)成熟，吃也吃不完。陽光泛著金子一般的光芒，山寨披上金色外衣，和遍地的黃金交相輝映，這是一個沒有人能割舍的美麗世界。

勞竹身輕如燕，攀爬絕壁的時候似乎更加輕松隨意，他很快就來到了上次和養(yǎng)猴人對話的那個懸葬木板上。

養(yǎng)猴人沒有誆他，原來的四個竹筒都還在，里面盛著清澈的水。勞竹盤腿坐在木板上，極目遠眺，看著祖輩生存的家園，欣賞著四時變幻帶來不可思議的美景，也想著世世代代以山為家，以山為樂，以山為傲。

“塵緣了，歸來居，山是山，水是水……我是養(yǎng)猴人。”

哇，語言是族人的語言，說得這么拗口。勞竹循聲找人：在離他最遠的懸葬木板上，站著一個身子十分單薄的身影，背對著勞竹，他的嗓音仍然那么尖銳。

“你……你別那樣說話啊，什么什么跟什么啊？”

“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養(yǎng)猴人，等等，讓我靜一靜……你還是先說，你是什么人吧？”

“讀書人。”

讀書人？哪有這樣的人？不是上一次說是養(yǎng)猴人嗎？讀書？那是干什么的？蠻族人從來不做那樣的事情啊。

“說我能聽懂的話啊。”勞竹焦急著。

“讀書是為了明理。”

每個字，每句話都能聽進去，可組成的詞語，讓勞竹的腦袋就亂了套了。讀就是看，這個知道，書是個名詞，沒聽說過；明就是明白，理又是個什么東西呢？

你還是跟我講你的猴子吧，勞竹心想。

又想，我特意打扮了一番，你上來就跟我說我聽不懂的話，故意要讓我出丑嗎？

“好吧，你明理，我明理，你是我的族人嗎？”勞竹不敢反駁，順著他的話說。

“不是，非也。”

“不是就行了，不要飛也。”勞竹心想，“飛也”是不是要飛走的意思，別啊，話還沒說完呢。

“那你是人？是神？還是……”

“還是鬼？還是妖？”養(yǎng)猴人笑著說。

“對對，你說啊？”

“是人，可是，是想做神仙的人。”

拗口吧？復(fù)雜吧？廢腦細胞吧？蠻族就一句話，是人！哪里像這樣，人是人，又是神的。

“好吧，你是異族人，對不對？”

“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

咳咳，你再這樣說話，我就要罵人了。

“是和盧猛一樣的異族人嗎？”勞竹忍住不罵他。

“盧猛算是好人，不過，他控制不了他成為壞人。”

勞竹真的被他的話繞暈了，好人就好人，說明沒有白救他，控制不控制的，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你會預(yù)言？”預(yù)言這個詞，族人有時也說過，就是展望未來的意思。

“看清世道，世道是道，道不能改，唯有循之。”

又來了，你一句話，多少個道？這句話，勞竹就完全聽不懂了。

勞竹只好不懂裝懂，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你干嘛養(yǎng)猴？”

“山里沒伴，以猴作伴。”

這么久，就這句說的最明白，勞竹正要繼續(xù)發(fā)問，養(yǎng)猴人又說：“如今有伴，猴可不伴。”

瘋了，對不對？一句一個“伴”，我可是蠻族人，我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你再這樣說話，我就要放出我骨子里的野蠻本性了哦。

勞竹這樣想，但是他不會這么做，畢竟這個神仙一樣的異族人很新鮮，也很神秘。

不過，這句勞竹還是能聽懂，他現(xiàn)在有了作伴的人（或者仙），可以不養(yǎng)猴了。

“你的伴呢？”

“正在沉睡……”養(yǎng)猴人說到這里，語氣低落了點，又頓了片刻，“或許，一直沉睡。”

這就費腦子了。有伴在睡覺，一直睡，那不就是死了嗎？

“如果是人，我可以用草醫(yī)救他啊。”勞竹倒是心地善良。族長也沒有說過草醫(yī)不許救治異族人，當時，族長不也救了盧猛么。

養(yǎng)猴人不置可否，迎風(fēng)而立，他仍然背對著勞竹。

勞竹見他在猶豫，又說：“你能不能轉(zhuǎn)過身來，我想看看你的臉，以后見了也好相認啊。”

“此臉，非臉，不可看也。”

能懂，就是說，他的臉不是臉，或許不是人的臉。

“你的臉很駭人嗎？”勞竹納悶。

“以后會看到的。”養(yǎng)猴人堅定地說，少許，又說，“記住我以下的話——山里不平靜了，讓你的族人小心，還有，竹兒，記住回家的路，別走得太遠。”

這是什么話？回家的路天天走，還能忘了不成？養(yǎng)猴人真是杞人憂天。

“我還有好多要問你，你說這些干什么？”勞竹聽出他想走的意思。

“讀書，明理，記得嗎？”養(yǎng)猴人說。

“讀——讀什么書？明什么？理？”

“很快，你就明白了，竹兒，我要走了，我們有緣，塵世不能相見，回來自然可見。”

“你，你別走啊。”勞竹叫道，心想我擺脫兩個小蠻族人不容易，你也沒說幾句話，這就走了？

勞竹心急地發(fā)問：“喂喂，你怎么把我從迷魂圈救出來的？教教我啊。”

“這些不用問，以后非重大問題，不可再來，來了我也不見，遇見生死攸關(guān)的重大問題，學(xué)猴叫三聲，我自會來。”

“你，真要走了？”

“走了，你轉(zhuǎn)身，不許偷看我。”養(yǎng)猴人命令勞竹。

勞竹誠實，真的轉(zhuǎn)身。耳旁聽得一聲劃破寂靜的猴啼猿鳴，再轉(zhuǎn)身時，養(yǎng)猴人已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