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臨放學(xué)前,光明頂重新調(diào)整了座位。
換座位在三班是家常便飯,因為光明頂擔心坐在一起時間長了的同學(xué)彼此熟悉之后上課會講小話,所以每隔兩個月就會重新打亂一次。
對此,大家喜憂參半。
新學(xué)期,光明頂早就排好了新的座次表,把它貼在黑板旁邊的“公告欄”上,讓大家下周一按照新的座位表坐。
他前腳一走,阮唐就跑到前頭打探最新消息,看見自己仍然和肖洱同桌才放下心來。
圍觀的同學(xué)很多,阮唐從人群里擠出來,跑回座位欣喜地說:“真是萬幸,咱們沒有分開,而且還坐在這兒!”又說,“不過咱們前后左右的人都換了。你知道嗎?光明頂把那個新來的聶鎧和楊成恭調(diào)到了咱們后頭。肯定是照顧他呢,想讓他有最好的學(xué)習(xí)氛圍。不過,便宜我了!我也被咱們班兩大學(xué)霸包圍了啊,哈哈哈。”
聽見那個名字,肖洱目光微滯。
這時候楊成恭已經(jīng)抱著他的大堆課本從隔壁組走過來,從容地把書本擺在了阮唐正后方的桌面上。
高中生課本、輔導(dǎo)資料多,不可能都帶回家,所以有很多壘在桌面上。
站在講臺一眼望去,每張桌上都有兩座小山,或整潔或雜亂,配合著教室最后五彩斑斕的板報,那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幅畫面。
阮唐回頭跟楊成恭搭訕:“楊大神,你以前從沒跟肖洱坐得這么近吧?”
楊成恭一怔,目光穿過厚厚的眼鏡片,卻落在肖洱的背影上。
“是啊,從沒。”
“嘿嘿,以后你們就要近距離地進行巔峰對決了,你緊不緊張啊?”
楊成恭是出了名的不善交際,肖洱沒聽見他再回答。
肖洱每周五晚上7點鐘要去市少年宮上書法課,今天耽誤了些時間,于是放學(xué)后很快收拾完書包,匆匆往外走。
她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看見楊成恭背著書包走過來。
周圍有很多學(xué)生,他沒有靠近。
肖洱的手在寬大的校服袖子里握了握。
三天前,發(fā)現(xiàn)肖洱躲在茶室包間外偷聽的人,正是楊成恭。肖洱怎么都沒有想到,那里竟然就是楊成恭家的內(nèi)院,她從不知道他家開了一間茶室。
楊成恭自然不會聲張,雖然疑惑,但是良好的教養(yǎng)使他選擇尊重肖洱。
她什么也沒有跟他說,而他也沒有在那個尷尬的時刻提出內(nèi)心的疑問。甚至,楊成恭給她開了后院的門,說:“別原路返回了,太危險。”
后來在學(xué)校再碰面,他表情坦蕩得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可是肖洱知道,楊成恭一定能猜出來是怎么回事,他只需要向店員打聽一下那間房里的人是誰,就會一清二楚。
只一眼,他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
去市少年宮要坐2路車,肖洱走到車廂的后半截,余光看見楊成恭也跟著人群上車了。
楊成恭回家的話,不需要坐2路車。
車上人很多,楊成恭沒有機會接近肖洱,十分鐘后,他和肖洱在同一站下了車。
楊成恭白凈斯文,一看就是乖巧的好學(xué)生模樣,這一點和肖洱非常像。他安靜地走在肖洱身后,一點也沒有尾隨的意思。
距離少年宮越來越近,身邊穿著天寧高中校服的人也越來越少。楊成恭看見最后一個同校的學(xué)生轉(zhuǎn)彎消失后,才快步走到肖洱身邊。
“肖洱,這個給你。”
楊成恭把手里捏著的一張紙條遞給肖洱。
他從不多說廢話,目標明確,效率極高。
做完這一切,楊成恭轉(zhuǎn)身就走,過馬路再坐車返回。
肖洱站在馬路邊,公交車駛過,揚起塵土,她手里的字條輕輕顫動。
上面是楊成恭工整的字跡。
“白雅潔是茶室的會員,這是她登記在會員聯(lián)系冊上的電話號碼。”
下面是一行數(shù)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沒有解釋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也沒有解釋為什么要這么做。
肖洱把字條收進書包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繼續(xù)向少年宮走去。
上完課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少年宮距離肖洱家不遠,順著一條步行街走到頭便是小區(qū)的側(cè)門。
華燈已上,步行街邊零星點綴著小吃攤,塑料桌椅鋪了一地,坐滿了年輕人。
啤酒、香煙、烤串,是夏末最后的狂歡。
肖洱在煙火中穿行。
步行街有很多岔路口,往往一片漆黑,和擺滿了燈箱、燈牌的主干道大相徑庭。
光明背后是更深的黑暗,從小到大,肖洱不止一次聽人說起這座城市的巷角街頭發(fā)生過怎樣慘烈的違法犯罪案件。
她沒有遇上過,但心里早有預(yù)感,她總會遇上。
所以當肖洱看見前一個路口,幾個打扮前衛(wèi)的青年堵著另一個女孩子的嘴,將她拖進一邊的小巷里時,她并沒有覺得太意外。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個被拖進去的女孩穿著天寧高中的校服。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付出代價。
肖洱想走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像是黏在地上,沒有挪動半步。校服上的縮寫“T·N”在她眼前來回晃蕩。小巷深處傳來隱約的叫喊,不仔細聽,會被嘈雜的人聲淹沒。
她終于轉(zhuǎn)身,打算去街邊的書報亭打電話報警。
一回頭,卻看見鄰近燒烤攤上坐著聶鎧和他在班里新交的兩個朋友,陳世騏和柯岳明。
他們像是剛來,才找了個座位坐下。
柯岳明先發(fā)現(xiàn)了肖洱,可能是覺得新奇,脫口喊道:“嘿!班長!”
聶鎧和陳世騏隨后看過來。
肖洱心里的念頭立刻就轉(zhuǎn)了個彎。
“班長怎么會在這里呀?要跟我們一起吃點嗎?”柯岳明撓著后腦一陣傻笑。他不敢直視肖洱的眼睛,目光四下亂瞟。
“瞧他那奴顏婢膝的樣子……”陳世騏小聲嘀咕,采取不主動打招呼也不挑釁的態(tài)度。
肖洱走過去。
“我去上書法課,才回來。”她說,“我看見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被幾個人拖進了那邊的巷子里。她在呼救。”
她伸手一指,目光淡淡地在他們?nèi)齻€人的臉上逐一飄過。
“太過分了!這還有沒有王法!”
柯岳明第一個跳起來,卻被陳世騏拉住。
他低聲警告:“你想跟著一起挨揍?那幫人可是這幾條街的老大,常事了,不是咱能管得了的!”
柯岳明被他一棒子敲醒,愣了愣,氣勢弱下去一些:“不然,不然我們報警吧。”
肖洱望著一直沒表態(tài)的聶鎧,說:“最近的派出所距離這里超過三公里,假設(shè)他們接到電話愿意出警、立刻出警,那也需要……”
話沒說完,聶鎧已經(jīng)站了起來,從地上撿了兩個啤酒瓶,對身邊的哈士奇和柯基說:“害怕就別跟過來。”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肖洱一眼,眼里有很多肖洱沒看明白的意味。她來不及細細琢磨,聶鎧已經(jīng)大步跑了過去。
“媽呀!這要出大事!”陳世騏急了,踹正在發(fā)呆的柯岳明一腳,“看什么看,干!”
兩人也學(xué)著聶鎧,撿了酒瓶沖出去。
肖洱給派出所的人打過電話以后,站在巷口。里面?zhèn)鱽泶蚨仿暋⑷枇R聲、哭叫聲,這一回聲音非常大,吸引了不少路人圍聚在巷口往里頭張望。
“小混混在打群架呢。”
“唉,這治安問題,是時候管管了。”
“嘖嘖,要不要報警啊?”
“少管閑事,萬一外面有他們的同伙,當心報復(fù)你。”
幾人說說笑笑,看了一會兒,就走遠了。
肖洱低頭看手表,目光一錯,看見腳邊的墻根處石灰脫落了大半,斑駁的痕跡丑陋猙獰。
這是一家美容美發(fā)廳的外墻,美發(fā)廳門面很大,也窗明幾凈、光鮮亮麗,路過的人很少會注意到這破敗的墻根。
像這座城市。
聶鎧他們在警察到來之前出來了。
陳世騏扶著一個嚶嚶哭泣的女孩子,柯岳明扶著聶鎧。聶鎧身上有酒瓶的碎玻璃碴子,步伐不穩(wěn)。肖洱沒有看見明顯的傷口,不過剛挨了打,他臉上的青紫一時半會兒也顯不出來。
他比柯岳明高很多,柯岳明扶著他有些吃力。肖洱看了一會兒,上前去攙住聶鎧的另一邊胳膊。聶鎧低頭看著她,說:“我沒事,我家就在附近。”頓了頓,又說,“陳世騏,你和柯岳明送那姑娘回去吧。”
肖洱有片刻走神,他說他家就在附近,怪不得早上能看見他,原來是在自己前一站上的車。
這么說,那個女人也住在附近了。
“很晚了,你也回吧。”聶鎧對肖洱說。
肖洱仰頭看聶鎧,突然說:“你為什么幫她?”
肖洱的臉上映著燈光,一雙沉靜的眸子里頭有細碎的星子。聶鎧的眼睛突然有些花,他看見面前的這張臉和四年前的那張重合交疊起來。
四年過去,他終于不再是那個膽小怕事的“小啞巴”了,他終于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站在了肖洱面前。
聶鎧說:“想幫就幫了。”
肖洱說:“你不害怕他們會報復(fù)你嗎?”
“肖洱,我可以不是英雄。”聶鎧低聲說,“但總要做一名勇士。”
說話間,一輛警車停在了路邊,從里面走出兩個穿制服的協(xié)警。看見肖洱和聶鎧,他們小跑過來:“誰報的警?”
肖洱將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極簡要地敘述了一遍。
兩個年輕的協(xié)警面面相覷,看著聶鎧:“你和你朋友把那幫人打跑了?”
“嗯。”
聶鎧不想跟他們啰唆,可是肖洱還站在這里,他也不能扭頭就走。
“胡鬧!你們也太莽撞了,這附近可都是他們的人,萬一……”
其中一個小平頭急了,脫口說道,卻被另一個拉住。
“同學(xué),以后再碰到這樣的事情不要急著出頭英雄救美。”那人戴著眼鏡,和藹一些,用諄諄教導(dǎo)的口氣說,“及時報警,等待我們處理,才能免去不必要的損傷。”
肖洱抬眸看過去,眼神涼薄,里面隱有厭惡之色:“從接到電話到出現(xiàn)在這里,七分鐘都綽綽有余的車程,你們用了將近二十分鐘。如果不是他,你們現(xiàn)在趕過來,要處理的就是一起高中女生被猥褻甚至輪奸的案子。”
兩個協(xié)警一愣,像是不相信這樣的話會從面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嘴里說出來。
“當然,這里治安混亂,這樣的案子不少,怪不到你們頭上。”肖洱慢條斯理地說下去,“可是你們誰來跟我解釋一下,既然對這一帶的治安情況早有了解,為什么不早一點管理?還是你們從來只做事后諸葛亮,其實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平頭沒有扛住肖洱凌厲的眼風,叉腰扭過頭去。眼鏡男不自然地摸摸臉,說:“小姑娘,有些事情,你長大了才會明白,不是我們不管……是……”
“這幫人的頭頭,跟你們隊長交情不淺。”肖洱淡聲說,迎著那人羞愧更甚的目光,“不要驚訝,這里人盡皆知。”
聶鎧看著身材瘦弱單薄的肖洱立在兩個協(xié)警面前,突然就想起第一天在學(xué)校,陳世騏跟他說的話。他說肖洱的眼神,能殺人。
可聶鎧覺得,她的眼神,能救人。
最后眼鏡男給了肖洱一張名片,說如果以后再出什么事情直接給他打電話,他一定會盡快趕過來。
肖洱收起名片,面上沒有明確的表情。
肖洱比以往遲了近一個小時才到家,肖長業(yè)和沈珺如著急了,差點就要出門去找她。
“你跑去哪里了?”
看見肖洱好端端地進了門,松下一口氣的同時,沈珺如氣憤道:“有事情耽誤的話為什么不立刻打電話跟我們說一聲?!”
肖洱沒有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說出來,只說:“碰到以前的同學(xué),聊了一會兒天。那附近沒有電話亭。”
“那你也應(yīng)該……”沈珺如還在氣頭上。
“好了好了,也沒有遲太久。”肖長業(yè)安撫道,又嚴肅地說,“不過你也是不應(yīng)該,什么話白天不能說?都這么晚了還不回來,又聯(lián)系不到你,不知道爸爸媽媽會擔心嗎?”
“知道了。”
“我看應(yīng)該給你配個手機才行。”肖長業(yè)想了想,說,“這樣聯(lián)系也方便。”
“不行,有手機會耽誤孩子……”沈珺如皺眉,想要反駁。
“洱洱都多大了,而且她是會被手機影響的那種孩子嗎?”肖長業(yè)說,“你別把洱洱跟你們班里那些毫無自控力的小孩子相比較。”
“你懂什么?她要是有了手機,這萬一總有人跟她聊天,或者下載了亂七八糟的軟件怎么辦?青春期的小姑娘多容易受影響啊!”
“你這個人太極端了。”
“我怎么極端了,這例子滿大街都是!”
肖洱不想聽他們兩個人爭辯,關(guān)上門進了臥室。
她把楊成恭給她的紙條和眼鏡男給她的名片都夾進日記本里,然后抽出一支筆。
2012年9月9日
“他說,我可以不是英雄,但要做一名勇士。”
沈珺如與肖長業(yè)爭吵的結(jié)果是各退一步,給肖洱買手機,但是不買市面上賣得正火熱的智能手機,最好只能打電話和收發(fā)短信。
于是那個周末,沈珺如帶著肖洱去買了一塊直板諾基亞,辦了新的手機卡。
“等你考上大學(xué)了,媽媽再給你換。換iPhone好不好?聽說賣得很火。”回去的路上,沈珺如說。
“等你考上大學(xué)……”是一個句式,就像小時候的“長大以后我要……”,在這個前綴之下,可以添加色彩斑斕的絢麗想象。
在阮唐眼里,等她考上了大學(xué),就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光明正大地借上一百本小說堆在床頭,一睜眼就開始看;就可以邂逅小說里才會有的白馬王子,談一場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校園戀愛。
可對于肖洱而言,考上大學(xué)意味著這個家將要面臨重大的失衡。
是的,失衡。
最穩(wěn)定的三角結(jié)構(gòu)被破壞,一切都將脫離她的掌控。她仿佛可以預(yù)見父母平時顧忌著她而沒有進行到最后的爭吵,會以一種怎樣激烈的形式一次性爆發(fā)。
尤其是,白雅潔回來了。
新的手機號肖洱只告訴了阮唐一個人。
阮唐自己早就有了手機,因為家離學(xué)校遠,她媽媽怕她有急事聯(lián)系不到家里。她喜滋滋地把肖洱的手機號存進自己的手機里,又給她撥過去。
“太好啦,這樣我晚上就可以給你發(fā)短信問作業(yè)啦!嘿嘿,要是你能把選擇題的答案一起發(fā)給我就好了。”
肖洱在聯(lián)系人一欄里輸入阮唐的名字,說:“我不會給你答案的,自己做。”
阮唐鼓著嘴巴說:“為什么你給他們抄不給我抄,你就是欺負我家住得遠早上不能早早來抄作業(yè)!”
肖洱伸出手指把她鼓起的嘴巴戳漏氣,說:“是啊。”
阮唐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肖洱就這么承認了。
“這是對你好。”
說這句話的是楊成恭。這時候是午休時間,他面前攤著一本書,書名是《中國大百科全書——地理卷》。
阮唐剛看見他的書的時候,眼里清楚明白地寫著:這個人一定是有病吧。
沒有想到楊成恭會插入她們的對話,阮唐覺得挺新鮮,更沒有想到楊成恭下一秒鐘轉(zhuǎn)向肖洱,說:“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機號嗎?”
哎喲!
阮唐覺得自己就差一蹦三尺高了,她雙眼放出八卦之光,看看肖洱,又看看楊成恭。
可惜兩個當事人都比她淡定得多。
肖洱什么時候跟楊成恭這么熟了啊?嘖嘖,有一句話真是沒有說錯,班長和學(xué)習(xí)委員一直都是狼狽為奸的……
就在阮唐獨自興奮著的時候,肖洱報出一長串數(shù)字,語氣平平。
楊成恭只聽了一遍就記下了,說了一聲“謝謝”,也沒有交換自己的號碼,繼續(xù)低頭看書。
啊?就這么完啦?
阮唐神色復(fù)雜地盯了楊成恭許久,敲敲他的桌子,說:“楊學(xué)委,你知不知道有一個詞叫作禮尚往來呀?”
楊成恭抬起頭,半點不打磕巴地說:“禮尚往來,即在禮節(jié)上注重有來有往,借指用對方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和方式去對待對方。《禮記·曲禮上》有云:‘太上貴德,其次務(wù)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阮唐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美好的午休總是過得特別快,阮唐只看了兩個章節(jié)的小說,下午第一節(jié)課的上課鈴就打響了。
還好是體育課。
升到高二以后,光明頂已經(jīng)自作主張幫他們?nèi)【喠恕耙魳贰薄懊佬g(shù)”“實踐”這樣的課程,但考慮到學(xué)生的身體健康不容忽視,勉強保留了一周兩節(jié)的體育課。
阮唐把小說插進褲腰里,又用上衣遮住。因為體育課有近半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比起會讓人滿身臭汗的球類運動,阮唐更喜歡躲在器材室后面的石階上看小說。
整隊集合的時候,照例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
做準備活動“體轉(zhuǎn)運動”的時候,肖洱看見只穿著純黑色背心的聶鎧。
因為聶鎧午休的時候一直在和陳世騏、柯岳明他們打籃球,所以沒有回教室就接著上了第一節(jié)課。
他的背心完全汗?jié)瘢N在勁瘦精壯的上身,頭發(fā)像是在水里洗過,裸露出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上面有青紫紅腫的傷痕。
是那天晚上留下的痕跡。
聶鎧的身體自然不只是吸引了肖洱一個人的目光。
體育老師宣布解散自由活動之后,肖洱走在女生中間往羽毛球場移動,聽見她們都在談?wù)撀欐z。
她們對他的身材和樣貌發(fā)表不同的評價,有褒有貶。年輕的女孩子各懷心思,當著大家面說出口的話,常常和心里所想相去甚遠。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聶鎧成了三班女生私下談?wù)摰臒狳c話題。
常跟肖洱搭伴打羽毛球的夢薇說:“小洱,你跟聶鎧說過話嗎?”
肖洱看了夢薇一眼,說:“說過。”
“他態(tài)度怎么樣?是不是不太搭理女生呀?她們都說聶鎧挺不好接近的,好像因為家里有錢,所以為人很狂傲。”
其實聶鎧沒有做什么。只不過他初來乍到,引起了不少女生的關(guān)注,可是個女生都會有一定程度上的矜持,尤其是處在思想狀態(tài)最敏感時期的高中生。就算想要接近,想要了解,沒有一個好的契機,也不會有什么人主動找話題跟他聊天。
偏偏聶鎧也不會像一般男孩子,主動跟女孩子搭訕聊天,況且,他每天都跟陳世騏和柯岳明打得火熱……
所以得了這么一個女生內(nèi)部的評價,好像,也有一點冤枉。
肖洱說:“我不清楚。”
夢薇本來也沒打算能從班長這里套問出什么來,要說全班誰對異性最愛搭不理的,肖洱排第二,還真沒人能排第一。雖然她的座位離聶鎧很近,可是夢薇也從沒見他們有什么交集。
夢薇繼續(xù)說:“對了,小洱。昨天的作業(yè)發(fā)下來了,有一道錯題我不太明白,一會兒可以去請教你嗎?”
她從來不會主動向肖洱請教問題。事實上,很多人都不愿意找她問問題,因為她不茍言笑的性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夢薇不敢直視肖洱清明的雙眼,她笑嘻嘻解釋說:“你知道的,剛換了座位,我跟身邊的人都不太熟……”
“可以。”肖洱說。
夢薇放下心來,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去籃球場那邊。
她是班里公認的班花。理科班漂亮的女孩子不多,她算是一個異類,連年級里其他班的男孩子都慕名打聽她。
她的驕傲容不下聶鎧的視若無睹。
體育課下課,夢薇真的拿了練習(xí)冊過來。
彼時,聶鎧正坐在座位上咕咚咕咚灌涼水。
在午后金色的陽光下,他的汗珠晶瑩剔透,順著修長的脖頸滑下,滑過小小的、迷人的、上下聳動的喉結(jié)。
這樣的他跟身邊的楊成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夢薇從他身上看見了普通學(xué)生所不具備的氣質(zhì)。
年輕的、充滿了蓬勃朝氣的。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心慌意亂,像無意窺探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但無可否認的是,這對她產(chǎn)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夢薇心不在焉地站在肖洱身邊,聽她給自己講解題目。
“懂了嗎?”講完一遍,肖洱問。
夢薇回過神來,一陣搖頭,大眼睛眨呀眨的,表情無辜。
肖洱只得又講了一遍。
一直講完三遍,夢薇還是似懂非懂,說:“唔,那我再回去想想好了。”
拿起作業(yè)本,鬼使神差地,夢薇面向肖洱身后,說:“你呢,你會嗎?”
說完這句話,她有一點后悔。聶鎧也有一點愣,反應(yīng)了片刻,推推身邊的楊成恭:“有人問你題。”
夢薇因為這個插曲,羞得耳朵通紅,也只好順著他的臺階下:“學(xué)委再給我說一遍吧。”
楊成恭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我認為我已經(jīng)不能比肖洱講得更好,如果你聽不懂她說的解法,我無能為力。”
夢薇窘迫得快要哭出來了。
好在聶鎧察覺到她的尷尬,說:“這題我也不會,不過,第三節(jié)課老師還會講的。”
夢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比感激更多了一分喜悅,她順勢問他:“新同學(xué),你喜歡打籃球啊?”
聶鎧說:“我叫聶鎧。”
“唔,聶鎧同學(xué)。你打籃球這么拼,身上怎么都青一塊紫一塊的。”
練習(xí)冊在夢薇手里卷成卷,她有一點緊張。
聶鎧余光往前頭的肖洱身上瞟,只是肖洱正在和阮唐說著什么,完全沒有注意到后面似的。他聳聳肩,算是默認。
男孩子酷酷的表情讓夢薇心里一動,她不由自主地又進一步問:“我家里有云南白藥,要不明天我給你帶一點?”
“不用。”
可夢薇心里已經(jīng)決定了。
那天放學(xué)后,聶鎧和陳世騏他們幾個去學(xué)校邊上的臺球室打臺球。
陳世騏是資深臺球迷,用他的話說,每天不打上一桿,渾身都不舒服。聶鎧也很會玩,他倆棋逢對手,每天都要較量一局,累積一周,誰輸?shù)枚嗾l請客。
肖洱照常坐14路車回家,可這一天,她沒有在自家那一站下車,而是多坐了一站,在下一站下了車。
一局臺球大約要打半個小時。
差不多的時間以后,肖洱站在那個站臺附近的報亭邊,遠遠看見聶鎧從公交車上下來。
時過黃昏,天邊像被火灼紅的晚霞漸漸退去。
肖洱不遠不近地跟在聶鎧身后。他們之間還有不少下班放學(xué)的人,神色皆匆匆,誰都不會多注意誰一秒。聶鎧在主干道邊走了幾百米遠,拐進一個岔路里。
肖洱知道那里有一個小區(qū),叫作盛庭佳苑。
但她想知道的,還有更多。
隨著他進了小區(qū),身邊的人陡然減少。可聶鎧毫無察覺,步伐輕快。
聶鎧家住得靠里,肖洱跟著他在樓棟之間穿梭,他步幅大,她必須加快步子才能保證自己不跟丟。
天色漸暗,遠離車流穿梭的主干道后,四下里也越來越安靜。
突然,肖洱聽見書包里手機振動的聲音。
“嗚——嗚——嗚——”
空曠的樓棟之間,振動聲顯得格外突兀!
前頭的聶鎧突然站住,回頭張望——后面什么人也沒有,手機振動聲也在一瞬間消失。
匆忙掛上電話躲進一旁樓棟里的肖洱皺眉看著手機,是阮唐打來的。她不打算回過去,讓手機徹底靜音后,肖洱探身往外看,聶鎧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他可能是又拐彎了。
她朝他方才行走的方向快步追去,可快要到達下一個轉(zhuǎn)角時,面前人影一閃,她想要躲開已經(jīng)來不及。
肖洱撞上一個結(jié)實的胸膛,鼻息間有淡淡的汗味和聶鎧外衣上淺淺的茶香。
“肖洱,你竟然在跟蹤我?”
一個戲謔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聶鎧怎么也不會想到,尾隨在自己身后的人會是肖洱。可在識破了她的把戲之后,聶鎧并沒有從她眼睛里看見慌張與無措。
相反的,看見肖洱望向自己的眼神,沉寂安寧,讓他陡然生出一種是自己被當場抓包的疑惑來。
結(jié)果還是他先放軟了語調(diào),反倒有一些不知所措:“你……你干嗎跟著我?”
肖洱早有準備,她的手伸進書包里,拿出一盒三七活血膏遞過去。
聶鎧愣怔。
肖洱淡聲開口:“洗完澡后簡單消毒創(chuàng)口,膏藥直接外敷,一貼可以貼三天。”頓了頓,“使用期間,不要劇烈運動。”
聶鎧不敢相信地辨別她的神情,說:“給我的?”
“嗯。”
“你怎么,對我這么好……”
肖洱說:“我對你沒怎么好,這藥只要17塊錢。”
她這么說,他倒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接過藥膏后,眼看著肖洱轉(zhuǎn)身就要走,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揚聲問她:“你,怎么不在學(xué)校的時候給我?”
肖洱立直了身子,慢慢開口道:“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們之間有什么,尤其是班主任。”
聶鎧釋然,這是非常正常的心理狀態(tài),女孩子大多害羞,不愿意在班里被別人指指點點,更不愿意被老師誤認為“早戀”,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聶鎧心里升騰出一種秘密的欣喜,他覺察到她對自己隱秘的關(guān)心,盡管她現(xiàn)在變得沉默寡言,盡管她似乎不善表達感情,但他能感覺得到她的情意。
聶鎧忍不住開口,真誠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讓別人知道的!還有,謝謝你。”
肖洱沒再接話,背著書包離開。
第二天午休,聶鎧竟然乖乖趴在課桌上休息,陳世騏找他來打球也被他回絕了。
“我現(xiàn)在不能劇烈運動。”
少年說得理直氣壯,臉上有神秘的笑意,看得陳世騏莫名其妙。
陳世騏還想追問下去,看見夢薇從另一組跑過來。
她今天格外漂亮,頭發(fā)上系著嬌嫩的黃色蝴蝶結(jié),噙了笑,背著手,像是藏了什么東西。
“聶鎧,猜猜我給你帶了什么?”
陳世騏想歪了,碰一碰聶鎧的肩:“行啊你,人緣不錯啊。離你生日還有一禮拜吧,這禮物都送上門了!”
夢薇一愣,說:“聶鎧,你生日快到了呀?”接著她拿出藏在身后的云南白藥膏,一邊遞給他一邊說,“我還不知道你就要過生日了,那作為補償,到時候我再補給你生日禮物好啦。”
聶鎧沒收她的東西,說:“我對云南白藥過敏。”
夢薇訕訕地縮回手,說:“這樣啊,對不起我不知道……”
“多大點事!聶鎧,你不是說要在家辦生日party嗎?要不……”陳世騏一個勁地給聶鎧使眼色,示意他邀請夢薇一起去。
只有男孩子的狂歡多不帶勁,要是有像夢薇這樣的美女在,一定會更有意思的。
“再說吧。”聶鎧打了個呵欠,說,“我困了。”
這是逐客令。
夢薇有點委屈。她不笨,看得出來聶鎧在刻意與她拉遠距離,他甚至都不拿正眼看自己。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吧,夢薇想,還從來沒有人對她這么不客氣。所以,聶鎧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她的好意,一定是有原因的。
語文課,老師讓大家分四人小組討論文章的結(jié)構(gòu)和傳遞的思想感情,然后回答問題。
教語文的老師姓奚,是一個擁有豐富教齡的老教師,和藹慈祥,最喜歡和同學(xué)們互動。
阮唐和肖洱轉(zhuǎn)過身去和后面兩人討論。
文章名字叫《祝福》,主人公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南榱稚?
楊成恭先說,他的答案中規(guī)中矩,從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文章的時代背景入手,挖掘以祥林嫂為代表的受封建禮教殘害的普羅大眾。
然后是阮唐,她觀點奇詭,想要挖掘祥林嫂被送到賀家墺,被迫與賀老六成親的內(nèi)情。她興致勃勃地說:“你們猜,祥林嫂和賀老六有沒有可能先婚后戀?其實他們之間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愛情?”
楊成恭:“不想猜。”
聶鎧:“下一個。”
肖洱:“我打算從配角入手,柳媽的善良,其實暴露出她的自私。”她說,“我們不該忽略人性中自私的一面對別人的傷害。祥林嫂的悲劇可能更多地來自柳媽這樣的人,祥林嫂沉重的精神壓力,很大一部分源自于‘善良的’柳媽。”
楊成恭若有所思。
隨后三個人一齊看向沒發(fā)言的聶鎧。
這時候奚老師在講臺上說時間到,請每個小組派選代表回答問題。
聶鎧松了口氣,他從小最討厭的就是語文閱讀分析。他從本質(zhì)上質(zhì)疑這種考題存在的意義,作者想要表達什么思想感情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啊!
就算是想讓同學(xué)分析,為什么又要給出標準答案呢?他不能要求每一個學(xué)生都能揣測得出設(shè)置答案的人的思想感情吧。
“肖洱,你們組推選誰?”
肖洱說:“聶鎧。”
正胡思亂想的聶鎧一個激靈:“啊?”
奚老師跟新學(xué)生打交道不多,也有興趣聽聽看他的想法:“聶鎧,你來說說。”
聶鎧拼命回憶剛才楊成恭和肖洱的答案,無果——他壓根沒怎么聽,只好硬著頭皮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把他記得最清楚的阮唐的答案拋出來:“這里面,可能有一個隱藏的感情線索……”
等到他在全班同學(xué)驚詫的目光里把阮唐的話復(fù)述了一遍以后,奚老師溫柔的眼中寫滿了:很好,這位同學(xué),你讓我成功地記住了你。
聶鎧坐下的時候,阮唐斜著身子給他看自己的筆記本,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大拇指,用黑色馬克筆寫了一句話:聶鎧,你就是一個大寫的不怕死啊。我敬你是條漢子!
“聶鎧同學(xué),這個想法很超前啊,我還有一點細節(jié)想跟你繼續(xù)探討一下,下了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奚老師說。
大家都忍著笑,知道聶鎧這回攤上事了。奚老師雖然喜歡鼓勵學(xué)生多問多想,其實本質(zhì)上是個古板的老太太。誰要是與她的想法相悖,她會毫不吝嗇地花大把時間幫你矯正過來……
果然,在辦公室被剝了一層精神外皮的聶鎧回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肖洱算賬。
“討論的時候,只有你沒有發(fā)言。我給你機會,有錯嗎?”
不等聶鎧發(fā)難,肖洱就開口說。
“你站起來,在我們?nèi)齻€的答案里挑選了最不靠譜的一個來作答,是你自己的選擇。現(xiàn)在你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能怨怪別人嗎?”
聶鎧無言以對!
阮唐在一邊笑:“聶鎧,你該不會是想找小洱理論吧?她可是代表我們學(xué)校拿了全省辯論賽冠軍的那支團隊的一辯啊。”
聶鎧愣了愣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驀然一笑,雪白的牙齒整齊地排了兩排,沒說什么就坐回座位去了。
阮唐被他笑得有點毛骨悚然,偷偷在肖洱耳邊說:“他笑什么啊?怎么看上去還心情不錯的樣子!”
肖洱道:“下節(jié)課老師要提問的,預(yù)習(xí)了嗎?”
“啊啊啊啊!我忘了!”
打那以后,聶鎧成了奚老師的重點“調(diào)教”對象,凡是奚老師的課,總要叫聶鎧起來回答問題。
而聶鎧隨意慣了,骨子里就沒有好學(xué)生乖巧的血液,即便知道標準答案是什么,也不愿意好好回答。更何況,大多時候,他確實無從回答那些刁鉆的問題。
“聶鎧,你來賞析一下,‘畫在荷葉上’這個‘畫’字。”
“這個字,他用得好,特別好。”
“好在哪里?表達了作者什么樣的情感狀態(tài)呢?”
“奚老師,題干沒問這些。”
“聶鎧,你來評價一下王熙鳳這個人物。”
“活潑開朗。”
“聶鎧,你怎么判斷出文章表現(xiàn)了作者懷才不遇的……”
“從字里行間判斷。”
……
聶鎧給死氣沉沉的語文課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歡樂,每當奚老師點到他的名字,其他人的臉上就自動浮現(xiàn)出歡快的表情。
總之,聶鎧轉(zhuǎn)到三班不過短短兩個禮拜,已經(jīng)迅速占據(jù)了三班日常的頭版頭條。
或許高中時期每一個班級都會有那么一個或幾個“人物”,因為不憚老師權(quán)威,因為皮相姣好,或其他各種原因,致使他們的一舉一動總叫人不能忽視,明里暗里都牽動著許多人的目光和心。
比如這周三是聶鎧的生日,而他將于本周六在家里辦一場生日party。于是女生早就已經(jīng)私底下討論開了,聶鎧會邀請哪些人去,會不會邀請女生。
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他只會邀請關(guān)系要好的男生朋友。因為就連最漂亮的夢薇也沒能在聶鎧那里討得什么歡心,恐怕他是真的不喜歡和女生交往。
可就在這個時候,聶鎧向肖洱主動發(fā)出了邀請。
那是周五放學(xué)后,學(xué)校統(tǒng)一安排各個班級進行大掃除,聶鎧和肖洱都被分去擦玻璃。
聶鎧是男生,個子高,站在窗臺上擦比較高的那一扇窗玻璃。肖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拿著干抹布擦下面的玻璃。
“肖洱。”聶鎧叫她。
肖洱停下手頭的活,仰頭看他。
聶鎧在心里醞釀了整整兩天的話,可臨到嘴邊還是有一點磕巴。
他無意識地撥弄著手里的抹布:“我想問,你這周六有沒有時間……”
聶鎧手中的抹布上滿是灰塵污垢,被他這么一弄,灰塵簌簌直往下掉,剛好掉進正抬頭的肖洱眼中。
肖洱躲閃不及,眼中一陣刺痛,立刻低了頭后退一步。
聶鎧嚇了一跳,連忙丟開抹布,跳下來,站在肖洱身邊手足無措:“沒、沒事吧?”
因為應(yīng)激,肖洱的眼睛紅通通的,流下一行眼淚。
聶鎧心里一緊。
肖洱閉了閉眼,發(fā)現(xiàn)用處不大,眼睛里進了灰,一閉眼就有異物感,她說:“帶我去水房。”
陳世騏正扛著拖把路過,剛好看見這一幕,陰陽怪氣地叫道:“聶鎧!你怎么把肖大班長弄哭了!”
這一聲叫喚里的隱藏信息太精彩,不少人循聲望過去。聶鎧正心急,一腳踹開陳世騏,拉著肖洱往水房走。
水房里有三個水龍頭,都被人占著洗拖把。
“讓開!”
他一聲斷喝,識趣的人一看這架勢,乖乖讓到了一邊。聶鎧引著肖洱到一個水龍頭前,緊盯著她接水洗眼睛。
“怎么樣?”
過了一會兒,肖洱滿臉是水,閉著眼從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手帕紙。聶鎧奪過去給她抽出一張來,想給她擦,卻被肖洱攔住。
“我自己來。沒事。”
肖洱擦干眼睛邊上沾到的水漬,眼底雖還有一些發(fā)紅,但已經(jīng)不難受了。
肖洱剛被水洗過的眼睛格外清澈透亮,聶鎧的心一磕,突然就忘記自己應(yīng)該跟她說些什么了。
越來越多的人進來洗拖把,肖洱于是往外走,聶鎧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夢薇剛剛一直在往水房的方向偷瞄,剛好看見他們一前一后走過來。
肖洱眼圈紅紅的,沒有什么表情。聶鎧卻好像很緊張,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然后,她聽見肖洱對聶鎧說:“你剛剛想跟我說什么。”
“我想請你來參加我的生日party,明天,在我家里。”聶鎧的表情沮喪極了,聲音也低下去。
他已經(jīng)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明天?你家里沒有大人嗎?”肖洱問。
聶鎧沒料到她會這么問,如實回答:“只有同學(xué),都是班里的。我媽媽那天回姥姥家,到晚上才會回來。”
“明天幾點?”
“啊?”聶鎧的眼睛在一瞬間亮起來,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起,“早上9點!我去接你。”
“不用了,快到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聶鎧眼中的光更亮,馬上就掏出手機:“你的手機號是多少……”
夢薇極力維持的平靜神情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聶鎧只邀請了一位女生去參加他的生日聚會,可是那個人,竟然是肖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