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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衛琴的人生

坐在略略有些潮濕的草堆里,香寶垂著腦袋不敢吭聲兒,衛琴坐在她前面,替她擋去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這是一間破屋,僅有一個房頂可以遮雨而已,中間燃著柴火。令香寶訝異的是,破屋里除了衛琴之外,還有三四個年紀稍大些的少年,皆是蓬頭垢面,辨不清原貌。

“拿出來。”大黃牙敲了敲地,幾個少年便紛紛上前,從臟兮兮的衣袋里掏出些東西來放在地上,有的是首飾,有的是銀器,也有錢幣,唯獨衛琴什么也沒有。

香寶看了看那個擋在她面前的單薄背影,他……真的沒有再去偷東西,即使為此遭受了毒打。

啪的一聲,衛琴又挨了一耳光。

他沒動,由著那人打。

香寶心里沒來由地一揪,幾乎是下意識地摸出懷里揣著的錢幣,倒在地上:“這些都給你們,你們別打他了。”

衛琴卻不領情,回頭瞪了她一眼,又把她拉回身后。

大黃牙樂了,伸手一把將香寶拖出來:“這丑丫頭倒也有情有義啊。”

衛琴握了握拳,摸到了一旁的木棒。

香寶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不防那人忽然拿起一旁的破碗,兜頭一碗水沖著她澆了下去。

她臉上淡淡的紅迅速化了開來。

那人呆了一下,看清楚香寶的樣子后,眼睛都直了。

衛琴掄起木棒一棒子砸在大黃牙的頭上,又快又狠,大黃牙哼都沒哼一聲,便一頭栽倒在地。

香寶跌在地上,還沒回過神又被衛琴扯回了身后。

其他人見大黃牙被打昏,大怒道:“殺了那臭小子!”

衛琴緊緊握著木棒,淡淡道:“還等什么?”

話音未落,屋里另外幾名少年忽然一擁而上,把剩下的幾人敲暈了。

香寶呆呆地看著一切在突然之間發生。

“衛琴……怎么辦……”看著倒在地上的大黃牙等人,幾個少年面上露出了怯色。

漂亮的黑色雙瞳抹上一層亮彩,衛琴掄著木棒走到剛剛被他敲暈的大黃牙身邊,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直砸得那人腦袋都變了形才罷手。

那些少年面面相覷,皆下不了手。

“還等什么?”衛琴舔了舔干澀的唇,“你們現在就是想一輩子被他們當狗使喚也不行了,他們一醒,死的就是你們。”

此話一出,那些少年皆發了狠,將剩下的人都處理了個干凈。

柴火噼里啪啦的響。

“不舒服嗎?想吐嗎?”衛琴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她的面前,漂亮的黑色眼睛看著她,似笑非笑。

香寶看著他漂亮清秀的臉上青青紫紫,看著他微微腫起的眼角,忽然伸手,想替他撫去嘴角的血跡。

衛琴仿佛被燙著了似的,猛地后退一步。

香寶的手落了空。

“以后我開了歌舞坊,你來幫忙好不好?”彎了彎唇,香寶竟然對他笑。

衛琴看著她。

香寶笑得連眼睛都彎了:“你來幫忙,我有好吃的都分你一半。”

衛琴看著她,那眼神像在看一個白癡。

紅紅的火光映襯下,香寶無瑕的臉龐如玉一般瑩潤,看直了幾個少年的眼睛。

衛琴一個一個瞪了回去,回頭一腳踢散了柴火,扯著香寶出了破屋。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那些散開的柴火迸發出火星,不一會兒,那破屋便著了起來。

“看,燒著了。”衛琴忽然回頭,對著香寶笑,很天真的笑容,仿佛他做了什么值得夸獎的事情一般。那樣天真的笑容,跟剛剛那個怨毒的少年判若兩人。

火勢越來越大,那破屋連著那些尸體不一會兒便成了一堆焦炭。

衛琴的唇微微勾起,他黑亮的雙瞳映著那雄雄燃起的火焰,帶著令人目眩的色彩。那不應該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應該有的眼神,那樣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衛琴……”香寶扯了扯他的衣袖。

衛琴沒有理他,略帶敵意地看向她身后的方向。

“香寶。”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

香寶怔了一下,扭頭去看,騎在馬上的那個人,竟是范蠡。

“范大夫?”

“你姐姐很擔心你,托我來找你。”范蠡躍下馬,道。

香寶垂下眼簾,回頭去看衛琴,他已經帶著那幾個少年離開了。

“香寶,該回了。”范蠡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道。

香寶看著衛琴單薄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由著范蠡扶她上馬。

范蠡坐在她身后,緩緩策馬前行。

“在想什么?”見她一直低著頭,范蠡輕問。

許久,沒有聽到她回答,范蠡好奇地低頭看她。

香寶腦袋一顛一顛的,睡著了。

范蠡失笑。

回到留君醉的時候,莫離正面色焦急地站在門口等,文種在一邊陪著。

遠遠地見范蠡帶了香寶回來,莫離松了一口氣,迎上前。

“睡著了。”范蠡抱了香寶下馬,放輕聲音笑道。

“香寶。”莫離沒好氣地把香寶搖醒。

香寶揉了揉眼睛,半睜著惺忪的睡眼嘟噥:“姐,餓了……”

莫離瞪她半晌,也忍不住笑了。

后來香寶一想起這事,就悔不當初,早知道衛琴要燒了那屋子,她就該把自己的錢都扒回來,真是太浪費了……

買布料的計劃泡了湯,香寶只得從莫離那兒偷來了針線布料,開始她的夢想之路。

做什么好呢?做一件袍子吧!

搗鼓了一整天,十個手指頭傷痕累累,香寶苦不堪言。

為了香大娘的夢想,拼了!

“香寶,你這是要做給誰的?”香寶正研究著該從哪兒下刀,莫離的聲音冷不丁在耳邊響起。

香寶嚇了一跳,想藏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給誰的?”莫離看著床上那件抹布一樣的袍子,笑問。

“范蠡。”香寶老實回答。

聞言,莫離眉頭微皺。

“怎么了,姐姐?”香寶膩到莫離身邊,挽著她的胳膊撒嬌。

“你喜歡她?”莫離忽然問道。

香寶立刻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咳咳咳……”

“香寶,我不喜歡那個人。”莫離輕輕托起她的臉,眸中一片黯然。

“為什么?”香寶眨了眨眼睛,問道。

莫離輕笑著刮她的鼻子:“不知羞的小丫頭。”

香寶嘿嘿地笑了。

經過不懈的努力,香寶終于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件袍子,喜滋滋地看了半天,洗了洗,晾了起來。

晾完衣服,回頭正好看到阿福,香寶笑瞇瞇地走上前,指了指那晾著的袍子:“阿福哥,你猜這是誰做的?”

阿福抬頭一看:“咦?這不是春喜的抹布嗎?怎么在這里?”

香寶的臉黑了半邊。

“呃,不是不是,這不是春喜的……”見香寶面色不善,阿福忙補救,“這一定是莫離姑娘的。”

香寶另外半邊臉也黑了。

“阿福,這是香寶做的袍子。”秋雪遠遠看著,走上前,笑著說。

香寶忙點頭,順便瞪了阿福一眼。

阿福憨憨地摸著后腦勺,笑了起來。

秋雪看了香寶一眼,微笑著道:“香寶,甘大娘讓你送些茶水到她房里去。”

香寶應了一聲,忙跑去了。

匆匆端了茶水,香寶腳不沾地地跑到甘大娘房門口,敲門。

“誰啊?”

“香寶,送茶水來了。”

里頭靜默半晌,門開了。

見甘大娘親自給她開門,香寶有點受寵若驚,忙端了茶水奉上。

“進來吧。”甘大娘看她一眼,道。

香寶忙跟了進去。

端了茶水坐下,甘大娘低頭吹涼,看向站在一旁的香寶。

香寶乖乖站在一旁。

眉一挑,甘大娘冷不丁抬手,滿滿一杯涼茶都潑到了香寶的臉上。

香寶心都涼了,忙下意識地捂臉,卻被甘大娘抓住了手。

“好一個精致的妙人兒。”甘大娘站起身,笑彎了眉眼,老如樹皮的手輕輕撫上香寶的臉頰,“還是秋雪那丫頭眼睛毒,這么個美人兒在我身邊待了這么久,我居然看走了眼。”

香寶低垂著眼簾,看著那雙指甲涂得血紅的手,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秋雪……

秋雪什么時候知道的?

是了,那一晚,她在門口都看到了吧。

“來來來,大娘給你打扮打扮。”甘大娘一把將她摁在凳子上,滿面笑容地在她臉上涂涂抹抹。

香寶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那張笑得滿是褶子的老臉。

“甘大娘,衣服……”紫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又在看到香寶的模樣后自動消音,目瞪口呆。

“來來來,幫香寶姑娘換上。”甘大娘道。

香寶姑娘?

等香寶換好衣衫,甘大娘的眼睛都直了,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笑得見牙不見眼。

斜斜地睨了一眼鏡中那被打扮得俗艷的女子,再看看笑得花枝亂顫的甘大娘,香寶眨了眨眼睛,有些想笑,于是便真的彎了唇笑了起來。

她也成了一棵金光燦燦的搖錢樹了。

不得不說,甘大娘是個極有手段的,香寶改頭換面回到小院的時候,莫離竟然不在院中。

有些郁悶地坐在院子里,香寶托著腮幫子開始發愁。這分明就是甘大娘使的詭計,等莫離回來的時候,她八成已經由著甘大娘搓圓捏扁了。要是莫離回來看到她被整成這副德性,不被氣瘋了才怪。

晃了晃腦袋,香寶雙眼驀地開始放光,原來甘大娘還是下了血本的!她頭上竟然頂著一枚金簪!金子啊金子!

香寶顫抖著小手將金簪摘下,放在嘴里咬了咬,樂得顛顛的。

一陣風似地沖回房里,香寶把頭上的、身上的值錢的玩意兒統統都摘了下來,拿布一包,鬼鬼祟祟地走到馬棚旁邊的大樹下,開始挖坑。

挖著挖著,挖到一根骨頭,別想歪,不是人骨頭,是肉骨頭。

一看就是阿旺的,那家伙一定舍不得吃,把肉骨頭藏在這兒,想不到阿旺那只笨狗居然跟她在同一個地方藏寶貝。啊呸呸……她怎么能跟一只狗想到一塊兒去……

香寶嘿嘿笑著,把肉骨頭丟在一旁,繼續挖她的坑。

“汪!汪汪!”阿旺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來,看到自己的藏寶地被人覬覦,立刻抗議。

香寶才不理它,繼續挖。

“汪汪汪!汪汪……”

無視之,繼續挖。

終于,挖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是她的寶貝匣子。香寶笑瞇瞇地蹲下身抱起匣子打開,把小布包放入匣子內,再把匣子放回坑中,填上土,拿腳踩踩,再踩踩,踩結實了。

“汪汪……”

香寶扭頭,看到趴在一旁沖著她齜牙咧嘴直叫喚的阿旺,做了個鬼臉。

“啊!”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響起。

香寶嚇了一跳,不得了,阿旺成精了!居然會尖叫!

再定睛一看,香寶拍了拍胸,虛驚一場,原來是春喜……

“春喜,你干什么……”

“你你你……你你你……”春喜顫抖著伸出手來,指著香寶的鼻子,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香寶順著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臉迷茫。

“你是誰?”春喜大叫。

香寶一臉黑線:“香寶。”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香寶……”春喜捧著臉,一臉驚恐萬狀地陷入自我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香寶沉默。

“不可能是香寶,不可能是香寶……”春喜一臉恍恍惚惚地跑了出去。

香寶保持沉默。

看著春喜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香寶晃了晃腦袋,扭頭回自己的院子。

剛走到院子門口,忽然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莫離回來了?香寶忙推門進去,卻看到秋雪正坐在院中撫琴。

見香寶進來,秋雪放下琴,站起身來。

“你不問我為什么?”秋雪看著香寶,微笑,眼中有一抹得意之色。

“為什么?”香寶從善如流地問道。

“因為,我看不慣。”

“哦?”香寶好奇地睜大眼睛。

“同是一個父母,憑什么莫離必須拋頭露面,你卻可以安然無憂?同在留君醉,憑什么我必須滿身臟污,你卻可以不知天高地厚?”秋雪加深唇邊的笑意,“老天爺賜你一張絕世容顏,你又豈能置身于紅塵之外?既然天意如此,不如我來拉你一把。”

拉她進這紅塵嗎?

香寶抬手撓了撓腦袋,瞇著眼睛笑。

“你笑什么?”秋雪微怔。

“因為姐姐說過,她想守護我的笑容。”香寶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進了房間,留下秋雪一個人呆呆站在門外。

不知道甘大娘用了什么手段,留君醉里來了一個神秘美人的消息瞬間傳了開去,很快搞得街知巷聞。

留君醉的生意一下子紅火了起來,然而雖然生意十分紅火,甘大娘卻是十分頭疼,她萬萬沒料到,香寶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不開竅的木頭疙瘩,枉她親自教導,結果幾天下來,還是歌不成歌,舞不像舞。

抬手按了按發疼的腦袋,甘大娘看向低著頭乖乖站在一旁的香寶,當真是個容貌無雙的絕色美人兒。

“香寶。”看得略略有些失了神,甘大娘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喚她。

“啊,我在,什么事?”香寶回過神,顛顛地跑了過來。

甘大娘再度抬手捂住額頭,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不開口是個美人兒,可是一開口能夠嚇死人!

“溫柔點!走路成什么樣子!”甘大娘大吼。

香寶嚇了一跳,被裙子絆住腳,摔趴在地上成五體投地狀。

甘大娘欲哭無淚。她一世精明,這回算是栽在香寶手里了,她早放出話去說今晚會讓香寶上臺,可是看看現在香寶這副德性,上了臺還不把場子給砸了。

抹了抹臉,甘大娘示意站在一旁的小丫頭帶香寶去梳洗換衣。

打扮一新的香寶重新站回甘大娘面前,甘大娘的臉上才又有了笑意。

“甘大娘……”香寶剛張嘴,便被甘大娘瞪了一眼,嚇得把話又吞了回去。

“等下你別開口,就這樣站著就好。”甘大娘囑咐道。

香寶只得點頭。

拿面紗替香寶遮住臉,甘大娘親自扶著她下樓。

樓下大堂里一片喧囂,紫菲正在跳舞,春喜在一旁伺候,甘大娘扶著香寶下樓的時候,大堂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數十雙眼睛都齊刷刷地看向香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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