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瓊音聽見時氏的自言自語，心里浮起一絲愧疚。

她不是不想和時氏說她的計劃，可她自己連前路都不敢斷定，如何能自信滿滿地給予別人承諾？

看著面前微微垂下眼的謝瓊音，時氏沒說話，那話，原本就是她有意試探，故意說給謝瓊音聽的。

謝瓊音是她看著長大，雖不能十分篤定地說了解，可有些東西，還是看得出來，她很清楚，她要是不想說，哪怕是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耳朵里也聽不到她一句真。

時氏看著她，半晌無奈地嘆了一聲，道：“阿扶，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別亂來，無論何時命最要緊。”

屋內安靜，油燈昏黃的光映在那張尚且稚嫩的面龐上，眼中似有閃躲，好像將她的話聽進去了，又好像沒有。

“我知道，伯娘。”謝瓊音沉默了一會兒，聽話地應聲道。

“阿扶。”時氏看著謝瓊音，再次開口道。

這一聲，讓謝瓊音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視線也無法再從時氏臉上躲開。

時氏沒再開口，只靜靜地看著她，忽然，她一下將她拉進懷里，輕撫著她的后背，低聲道：“早些回來。”

謝瓊音將臉埋在她的懷里，悶聲道：“嗯。”

將時氏送走后，謝瓊音站在門外久久沒有動。

雪還在下，洋洋灑灑，借著那蕭瑟的風肆意，謝瓊音一直看著，哪怕眼前再無時氏身影，才回身進了屋。

這時謝瓊音已沒有絲毫睡意，她躺在床上，思緒回到昨日。

主帳內，謝瓊音看著謝高卓，認真道：“主帥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后日校考時露一面就可。”

聽到謝瓊音的話，周圍人面露狐疑，有人不解道：“只要主帥露一面就可以？”

“是的。”謝瓊音看著他，認真回道，“只要露一面就可以。”

謝高卓沒說話，他目帶打量地看著謝瓊音，半晌，才出聲道：“阿扶，校考不是一件你可以懈怠的事，你要在這事上做文章，可想過日后你在軍中，那些人是否會因為你的這一次決定而不服你？”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面帶震驚地看著謝高卓，他們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在給日后謝瓊音入軍鋪路。

“沒想過，也不用去想，要是他們心有不服，我自有辦法讓他們心服口服。”謝瓊音并不在意道。

思緒回籠，謝瓊音深深嘆了口氣，閉眼睡去。

第二日一早，謝瓊音醒來，外面天還未亮，她想起來，卻覺得身體沉得很，頭也疼得很，她伸手摸了一下額頭，有些燙，大概是昨晚在門外吹了冷風。

她勾起嘴角忍不住笑了下，這下她不用去想如何在校考中輸，自然而然就輸了。

早飯時，時氏看著謝瓊那不太好的臉色，關切地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這一摸，頓時讓她皺起眉頭來，說道：“今日你就不要去軍中了吧，好好在家休息，缺一次校考你父親不會說你什么的。”

面對時氏關心的話語，謝瓊音就像沒聽見一樣，她笑了笑，道：“伯娘不用擔心，我等會兒去軍中找陸南藤拿副藥吃一吃就好了，今日的校考，事關重大，缺不得。”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虛弱，但說出口的話讓時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她知道謝瓊音有事瞞著，就好比今日她一定要去的校考，定也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阿扶，身體重要，什么都可以先……”時氏還想說什么，但對上謝瓊音的眼睛，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心里有數，不會亂來的。”謝瓊音笑了笑，安慰道。

用完飯，謝瓊音便起身往軍中去。

時氏固執地將她送到巷口，看著那身影消失在轉角，才轉身回去。

下了整一夜的雪，街上冷冷清清，行人亦是寥寥無幾，一路走來，街邊的鋪子大多都關著，有也只有三兩家敞著門。

但敞著門，也不見有生意做，伙計不想孤零零地守著那一畝三分地，便拿著掃帚在門前掃著積雪，一來打發空閑，二來也盼著有客人光顧，可路上的人還沒有在街邊嬉笑玩耍的孩童多。

謝瓊音看著，吸了口氣，冷意順著呼吸沁入肺腑，忍不住打了個顫。

這一切是那么祥和、平靜、美好，此番景象才是這里該有的樣子。

所以。

她發誓，這一世她絕不會將上一世那恍如地獄般的景象再次在這里重現。

但首先，她得將白林軍內暗樁叢生的事情解決了。

白林軍的營地，在萬齊縣的偏北邊，遠離了人群與熱鬧，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嚴肅。

到營地外，謝瓊音還未往里走，就聽見身后有人喊她：“阿音！”那聲音透著一絲歡快，可見主人心情是極好的。

謝瓊音停步回身看去，不遠處，有一個少年正笑著朝她揮著手。

少年笑得一口大白牙，看到她停下來看他，便飛快地朝她跑來，道：“真巧，能在這兒看見你。”說完，像是發現什么，上下看了謝瓊音一眼，才反應過來，“你，你沒住營里嗎？”

“我不住營里，是一件什么稀奇事嗎？值得你這么吃驚。”謝瓊音覺得有些好笑。

“沒，沒有，我就是隨口一問。”少年聽到謝瓊音的話先是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隨后注意到她那不太正常的臉色，著急道，“你怎么了？病了？那今日的校考就不要參加了，前幾天你和我說的事情也就……”

作廢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見謝瓊音臉色一變，張口拒絕道：“不可以！”

少年愣了愣，不明白謝瓊音為什么這么執著，她難道不知道這么做，對她的名聲而言是一種難以挽回的后果嗎？

謝瓊音剛說完這三個字，見少年臉上那明顯被嚇到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沖動了，她轉過身不去看他，沉默片刻后，道：“我這么做自有我的打算，你照做就是了，而且我身體沒事，你不需要擔心。”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里走去。

少年擔憂地看著謝瓊音的背影，好似帶著一種下定決心般的決絕，他想要開口叫住她，可他的喉嚨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謝瓊音在那一頂頂帳篷里熟練地找到陸滿所在的那一個，簾子一掀開，就先聞得一股藥香撲面而來，而后就看見一個身穿灰色棉衣的男子蹲在小陶爐前，拿著蒲扇聚精會神地看著。

“小陸大夫，你這又是在搗鼓什么呢？我怎么覺得這藥香，有些奇怪？”謝瓊音看著那男人打趣道。

聽到這聲音，還看著小陶爐的男人立馬抬起頭，看著站在那里的謝瓊音，臉上有一瞬吃驚，隨即笑道：“這是吹了什么風，把謝大姑娘給吹來了？讓我想想，謝大姑娘上回來我這里是什么時候，嗯，好久了，想不起來了。”

謝瓊音就像是聽不出他話里的揶揄，佯裝生氣道：“既然小陸大夫不歡迎我，那我走就是了，順帶向陸爺爺告上一狀，就說他的徒弟徇私報復，不給我看診。”說完轉身就要走。

男人見狀，趕緊起身一把將她拉住，手在接觸到她皮膚的瞬間，頓時皺起了眉，也下意識松開了手，道：“你生病了？”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沒事我還能來找你？”話說完，謝瓊音看著他，然后表情變得認真起來，道，“我需要一劑猛藥，只有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