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四周已是寂靜，謝瓊音洗漱完準備睡下，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叩，叩叩。

“誰？”謝瓊音頓了下，看著房門，開口大聲問道。

外面沒有人應聲，只有那敲門聲再次響起。

叩，叩叩。

謝瓊音走過去，近些才聽見門外傳來一句：“是我。”

聽到是時氏的聲音，謝瓊音愣了下，趕忙將門打開。

寒風撲面而來，激得人渾身一顫，借著屋內燭火，就見時氏的手中拎著一個頗有些分量的包袱，看到謝瓊音，有些拘謹道：“我忽然想起我有東西要給你，原是想等你生辰時再拿出，但白天你說你要回宴城……”

時氏話說一半，看著謝瓊音，小心開口道：“我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謝瓊音不敢怠慢，忙將時氏請進來。

準備關門時，謝瓊音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時又落起雪來，洋洋灑灑，待到地上，已是積了一層薄薄的落雪。

也不知時氏是什么時候來的，又在外面站了多久。

她站了一會兒，才將門合上。

回過身，就見時氏已將手里的包袱在桌上攤開，在那層層疊疊之下，是幾件顏色鮮艷的衣裳。

謝瓊音話還沒說就先愣住，不解地看著時氏。

時氏像是沒看見謝瓊音眼中的疑惑，過來拉著她的手道：“之前趕集，無意中看到這幾塊料子，覺得很襯你，就買下來。”然后又語重心長道，“再有兩年你就及笄，是個大姑娘了，不能一天到晚扮得像個小子一樣。”

說著，拿起最上面那件在她面前抖開。

那是件豆青色繡團花紋短襖，衣料在燭光下隱隱浮現一道道精致暗紋，是個讓人看一眼就會喜歡上的料子。

謝瓊音沒說話，一直看著那件上衣，時氏便以為她是喜歡的，心里很滿足，她沒有女兒，也一直想要個女兒，謝瓊音的到來正好圓了她的夢。

想到這兒，時氏看著謝瓊音，不由得感嘆起十三年猶如彈指一揮間，初見時還是襁褓里那么一小點兒。

謝瓊音聽了時氏的話，看著她手里的上衣，略顯為難道：“伯娘，這么多年我習慣了這樣打扮，這身襖子讓我穿，不合適。”

她的話還沒說完，時氏就白了一眼，生氣又好笑道：“試都沒試，怎么就知道不合適了？是覺得不好看還是不合身？阿扶，你要回宴城，首先就要把你現在這身給舍棄，那里是個看人去的地方，你這個樣子，是會遭嫌棄的。”

聽了時氏的話，謝瓊音低聲了一句：“我知道。”

早在上一世，謝瓊音就已將宴城里的一切看了個徹底，她很清楚那里面的人都是什么樣的，所以這次回去，那些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時氏聽了謝瓊音的話，以為她是將話聽進去了，欣慰地笑了下，便將那件豆青色繡團花紋短襖在她身上比了比，道：“去，換給伯娘看看。”

謝瓊音接過衣服，先是看了一眼，再看了看時氏，默默進去換了。

只不過這一進去，就是大半會兒不見出來，等出來了，時氏看著她眼睛都亮了。

“這才是姑娘家該有的樣子嘛，別整日穿得像個小子一樣。”時氏笑著招手讓謝瓊音過來，然后從那疊衣裳下拿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盒子，擰開蓋子，一股淡香撲鼻而來。

“把手伸出來。”時氏朝她示意道。

謝瓊音像是沒聽見時氏的話，將手藏在身后，沒有動。

時氏看了她一眼，主動拉過她的手，另一只手從那盒子里挖出一點細膩膏體涂在她的掌心，細細揉著，邊揉邊說道：“我們阿扶與宴城的那些姑娘相比并不差，就這手哪像個姑娘家的手，當初我就不同意你父親將你帶去軍中……”

說到這里，時氏自知說得不妥，嘆了一聲，無奈道：“不說了，多養養就好了。”

謝瓊音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的手，因自小拿刀練劍，在指腹與掌心處皆覆著一層薄繭，不似那些嬌藏閨中的千金，是真正精心呵養著的，那雙手一伸出來，指如蔥根、細白綿軟，瞧著就漂亮。

她雖然也羨慕過，可那么精心養著一雙手是為了什么？為了謀得一個好夫婿，除此外她們還需溫婉端莊、知書識禮，因為這是世間男子對女子最基本的要求。

這天下是男子的天下，與女子無關，女子只需依附而生，如藤般，她歷經一世，心中清楚身為女子的那些束縛教條，所以她更加不甘心，用盡一切去證明女子并不弱于男子，可得來的，卻是那些人的冷眼鄙夷。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她做的事，于世家正統而言全是離經叛道。

不過，那又如何？

她瞧不上那些一生只為依憑男子而生的女子，想來那些女子，也瞧不上她罷。

“伯娘，你就沒有想過，她們原本就看不上我，與我打扮如何并無關系？他們自詡名門，骨子里講究血脈，正因如此，棠氏容不下我，父親不是知曉這個，才帶我來這里的嗎？”謝瓊音話剛說完，就見時氏臉色已經沉下，拉著她的手也不自覺收緊了幾分力道。

“棠氏為何容不下你？那是因為她心里虛的慌，看見你，會讓她想起她做的那些腌臜事，當年她是如何嫁給你父親的，整個宴城的人都知道，她自詡名門，出身高貴非人可比，可她做的那些事情，卻是一般人都做不出的。”時氏越說心里越氣的慌，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要是沒有棠氏從中橫插一腳，謝瓊音該是正正經經的謝家的孩子。

“好了好了，不說了。”時氏抹去眼角淚痕，笑著道，“去把身上衣裳換下來，我給你重新整一下，到時你好帶走。”

她剛動，就被謝瓊音按住了手背，有些心虛說道：“伯娘，算了，不要整了，也是帶不走的。”

要回去，東西卻帶不走，時氏聰明，一下就明白謝瓊音這話是什么意思，神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語氣著急道：“你要做什么？阿扶，可千萬別是什么要命的事。”

她沒想到時氏一下就猜到個大概，怔愣了一下，隨即安撫道：“不是什么事，伯娘無須緊張擔心，等到了宴城，我給伯娘報平安信，怎么樣？”

時氏知道謝瓊音是個有主意的，性子又固執，打定主意的事輕易不會改，雖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從聽了她的話后，心里莫名開始不安起來。

“真，真不是什么，要拿命去搏的事？你可不要騙我。”時氏不放心，再問了一遍。

面對時氏的執著，謝瓊音仍笑著向她保證道：“真的不是，伯娘若不信，明日可托人去軍中問父親，若我說了假，伯娘就把我鎖家里哪兒也不許我去。”

話都說到這里，時氏臉上緊張的神情松了幾分，看向謝瓊音的眼中是滿是不舍，似自言自語般喃喃道：“好好的，為什么突然要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