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知道，這是侯府家事，你不過是借住在府上的一位客人，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覺得你能來管教、插手別人的事！”對于謝瓊音的突然到來，汝臨公主有些意外，而她后面對曲凝安說的那些話，卻是讓她心里的怒意直往上躥，下意識開口便是一句重話。

聽到話，驚春不由得心一緊，她知道，汝臨公主這是動怒了，可她不敢抬頭，也不敢為謝瓊音說一句，就像是有一只手，緊緊地掐著她的后脖頸，將她死死向下壓。

耳邊安靜極了，幾乎落針可聞。

良久，驚春都沒有聽見謝瓊音的聲音，這一瞬，空氣似乎凝結了，變得沉悶而壓抑，讓她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自調配到汝臨公主身邊服侍，至今也有三年，從宮中到侯府，這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夠讓她看明白一些事情。

汝臨公主從來都是尊貴的，無關母族，無關出身，就像是上天注定般，她一出生，便是先皇最寵的孩子，只因那一年，在南秦與宿戈多年的戰爭中，南秦第一次贏得了勝利，先皇便覺得，是公主的出生帶來了勝利。

即便之后先皇駕崩，下嫁魏寧侯，汝臨公主在宮中的地位都不曾變過，實話說，驚春是打心底佩服謝瓊音，因為她是第一個敢這么對汝臨公主說話的，但往往就是那第一個，下場都凄慘無比的。

回過神，驚春只覺心臟怦怦直跳，壓得她不敢大口呼吸。

“我知道。”突然間，謝瓊音開口道，聲音平靜，不卑不亢，在這安靜的氣氛里一下炸開。

驚春猛地抬起頭來，看向謝瓊音。

“我知這是侯府家事，也知我此舉實為自不量力，可是，公主方才所言、所做，讓我一個外人在旁都看不下去，公主偏心郡主，不問緣由對另一人張口就是苛責，屬實過分。”

話落，驚春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謝瓊音，不敢想這話竟然就這么從她嘴里說出來了，反應過來后立馬往汝臨公主那兒看去。

不管是在宮中還是在侯府，都不曾有人用這樣的態度與汝臨公主說話，謝瓊音……

臺階下，那姑娘一臉震驚地抬頭向謝瓊音看去，長至這么大，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為她說話，嘴里不免泛起一絲苦澀，連一個外人都知曉她的委屈，而親生母親卻……

汝臨公主沒說話，微垂著眼看著她，眼中似飄蕩著上位者那不許違逆的威嚴。

“你既知是侯府家事，還敢這么大膽與我說這話。”說到這兒，汝臨公主忽然止住了話，看著那張臉，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是該氣她不知尊卑、以下犯上；還是氣她不敬長輩，不管是哪一面，都讓她有種自己被忤逆的感覺。

謝瓊音聽著，那‘家事’二字咬得很重，像是被說破后惱羞成怒，它似有形，卻無形，迎面撲來，千斤般壓在肩上，讓人不敢松下半分。

“那，公主就當我這話是耳旁風，聽聽就算了。”謝瓊音頓了一下，以一種玩笑般的語氣將剩余的話說出。

驚春這會兒算是徹底回過神，顧不得一旁還有汝臨公主看著，幾步跨到謝瓊音身邊，小聲勸道：“好了，姑娘不要說了。”說完，偷偷瞄了一眼前面，又道，“公主已經生氣了，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謝瓊音轉過頭向她看來，看著那雙眼，仿佛喉嚨里被什么東西堵住，一瞬間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忠言逆耳，公主還是聽一聽比較好。”謝瓊音收回看著驚春的視線，看著汝臨公主，言辭懇切，讓人一瞬不敢出言說不。

話已說出口，就如同被潑出去的水，再難收回，也難當作沒有聽見，驚春一臉驚恐地看著謝瓊音，張了張嘴，喉嚨里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郡主驕縱，看得出平日里公主對她多有溺愛，但是，公主要為侯府以后想想，郡主的性子對侯府，只壞不好。”在驚春滿臉驚恐中，謝瓊音將話說完，

“謝瓊音！你不要仗著侯爺對你寵愛就可以如此目無尊長，別忘了，本宮是當朝公主，而你不過是一個臣子之女，有什么資格來管教本宮做事。”汝臨公主是真的被謝瓊音氣到了，連自稱都變了，驚春顫抖著，惶恐著，在心里祈禱謝瓊音不要再說了。

可上天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祈禱，下一刻，耳邊就聽見她的聲音：“公主這般，如我伯娘當年一模一樣。”

說起謝瓊音的伯娘，汝臨公主知道，時家的女兒，當年名動宴城，引得無數男兒爭相求娶，但那些人時家一個也沒看上，他們想用她去換取更高的門第，可最后誰也沒想到，她竟會看上跟隨謝高卓一起來述職的謝淐謹，并不顧時家人的反對，跟著謝淐謹去了萬齊縣，時家一怒之下對外宣布斷了與她的關系。

“本宮與她，有何處是你能拿來比較的。”冷靜下來后，汝臨公主看著謝瓊音，忽然有點想聽一聽，她所謂的忠言逆耳，到底是怎么一個說法。

“當年伯娘受驚，未足月生下謝齡思，因孩子體弱，伯娘對這個孩子多加寵愛，以至于長大后的他小小年紀性子張揚霸道，讓街坊鄰里頭疼不已，隔三岔五便要來說上一句，幸虧伯娘聽得進，自那之后對孩子多加管束，才沒有將情況變得更加糟糕。”說完，謝瓊音看了一眼曲凝安離開的方向，想到什么，繼續道，“可郡主性子已成，這時要想管束，只能多花些心思了。”

汝臨公主皺著眉聽完了謝瓊音的話，末了笑道：“本宮還以為你要說什么，就這？你莫要忘了，你口中的那個人是當朝公主的女兒，陛下親封的郡主，更是侯府的掌上明珠，不管她日后惹出多大的事，這些就是她的底氣。”

這話說得硬氣，完全沒考慮這里還有一個人沒有走。

一開始謝瓊音對她只是有幾分同情，但在聽完汝臨公主的話后，從同情變成可憐，同樣是生在侯府，同是從公主腹中所生，卻偏偏一個倍加呵護，一個不聞不問。

謝瓊音低頭看去，就見她一臉落寞地站在那兒，不知是對說這話的人感到失望，還是早已習慣麻木，總之臉上的表情看上去，讓人心疼的不知該說什么話去安慰。

“公主，您說這話時可還想起，您還有一個女兒在這里沒有走。”經由謝瓊音提醒，汝臨公主這才想起什么往臺階下看去，就見她臉上的落寞神色深深刺痛她的眼，慢慢地，她開始慌了，想要說什么，可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話，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每個孩子對父親、母親總有一種無法舍棄的孺慕之情，可公主的眼里只看得到郡主，忽視其他人，這種忽視，最傷人心。”謝瓊音看著汝臨公主，而汝臨公主一直看著臺階下，三人之間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微妙。

驚春大氣不敢喘，就這么呆看著。

汝臨公主之所以會忽視她，是因為她一直覺得，這個女兒自小乖巧聽話，幾乎不讓人操心，況且上面兩個哥哥也很疼她，但是曲凝安不同，她自小體弱，需要多加照看。

曲凝姮有兄長，曲凝安有他們，如此分配兩邊都顧及，便覺得這樣就挺好。

“我自小在伯娘家長大，伯娘家孩子多，縱使我不是伯娘親生的孩子，我也沒覺得自己被忽視，所以，您說您與她之間有何處可以拿來比較，看，這就是區別，對不是自己的孩子都能做到一視同仁。”在謝瓊音的話里，汝臨公主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她驚慌的看著臺階下，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恨母親嗎？”

汝臨公主像是知道錯了，卻又不敢承認自己錯了，轉頭去詢問別人的答案。

但是，她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恨嗎？捫心自問，是恨的，可她是自己的母親，又讓她如何去恨。

她的沉默，就像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汝臨公主失了神，滿臉失落的離開了。

待走遠，驚春這才敢說：“姑娘，你怎能與公主這樣說話，萬一公主記下了……”

“記下就記下了，話都說出去，還能當沒說過不成。”謝瓊音不在意道，說完，她走下臺階到她的面前，看著她，狀似不解的問道，“她都這樣欺負你了，你為什么不打回去？是膽怯，還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