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犀揚起頭，笑了笑，“又見面了，洛兒。”

皎皎月色下，少年俊朗的容顏卻半籠在陰影中，眼中皆是陰鷙與瘋狂，“姐姐，跟我回去。”

她眼睛虛弱地閉了閉，唇角的笑意在月色下顯得朦朧而不真實，仿佛即將乘風而去，“回哪里呢，流光殿，還是高塔？”

林曄昭震驚地望著楚犀，身子有些僵硬，卻聽得楚洛懶洋洋的聲音，“啊，姐姐知道啦，真是可惜。哦。不過，姐姐一直很聰明呢。”

楚犀繼續道:“楚覃不過是你的傀儡，三年前那場大火，千機引和前期傀儡也都是你做的吧。”

楚洛冷笑一聲，“楚覃就是個傻子，為了保護你他什么都肯做，乖得像條狗一樣。三年前你逃跑我沒攔著你，可笑楚覃真以為你被燒死了，巴巴地在流光殿也放了場火自焚。至于南安王府的那兩個女人，姐姐，你知道的，她們不過是替身罷了。”

前塵往事，終于被攤開，裹挾著嗆人的煙塵暴露在這朗朗月色之下。

少年純善無害的容顏上，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卻充滿了赤裸裸的惡意，“姐姐，你怎么不問問楚收呢？”

“何必再問呢，這蕓蕓眾生，誰沒有一分貪念，一分苦衷。”

用計將他困于漠北，已經是她最后的溫柔了。

何必再問呢。

楚洛冷嗤一聲，“姐姐還真是慈悲為懷，那姐姐可愿原諒我，畢竟高塔之上，都是我啊。”

他眼中的興奮與惡意扭曲在一起，偏生故作天真的笑容，看起來分外恐怖邪肆，就像個，瘋子。

楚犀似是虛弱到了極致，不再說話，只緩慢地揚起一只手，一點光芒自指尖綻開，漸漸幻化成一個光球，潔白無瑕，恍若明月，散發出幽幽的光。

那光球里仿佛走馬燈一樣閃現著畫面，畫面里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楚覃就是個傻子，為了保護你他什么都肯做，乖得像條狗一樣。三年前你逃跑我沒攔著你，可笑楚覃真以為你被燒死了，巴巴地在流光殿也放了場火自焚……”

楚洛的臉霎時一陣青一陣白，他僵硬著身體，望著那光球緩緩上升至夜空，消失在明月之中。

扶疏靈術，可記載聲像，母后當年也曾使用過，他一直以為，這只是傳說。

扶疏門，是真的存在。

楚犀唇角鮮血漸漸流了出來，觸目驚心，又艷麗至極，她望著楚洛，笑容里唯有無盡的悲憫與釋懷，“洛兒，你只問問你的心，能不能原諒自己。”

黑影漸漸襲來，她終于閉上眼睛，沉入無底深淵。

耳邊似有清脆的鳥鳴聲，楚犀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連綿起伏的山脈隱于清白晨霧之中，腳下是萬丈深淵，云海翻涌。

她靠在長空玥懷中，手落在他掌心與他十指相扣。

“好久不見了，阿玥。”

少年的身子抖了抖，只是把她抱得更緊，眼中映著那漏出的幾線日光，難得的平靜。

白霧漸漸散開，山巒之后一輪火一般的太陽燒盡了無邊的朦朧，緩緩升上蒼穹，溫暖的光芒普照大地，賜予黑暗之后的世界以新的光明與希望。

楚犀笑了，聲音微弱卻溫柔。

“東西被我封印在了扶疏門，鑰匙我給了林曄昭，我給了他砝碼，也給了他危險，以后的路，要靠他自己走了。”

“百里鈺那兒，讓她隨便吧，不必因為我顧忌楚收，我與楚收，從此就再無關系了。只是，永遠不要讓她知道那個秘密，永遠不要讓她知道，蕭珣就是漠北死了十幾年的太子。”

“從前我總覺得，臨玉哥哥心里應是有恨的，我們少年相識于漠北，是我幫他逃出生天，隱姓埋名于風過崖。可是，好像是我自作多情了。對了，秦箬是個好姑娘，他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這一生啊，曾于九霄之上享盡繁華，也曾于淤泥之中受盡凌辱，貪嗔癡念，愛恨情仇，聚散離合，我都一一嘗過，如今終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也不知這人世一遭究竟為何。”

長空玥沙啞著聲音開口，“你為就沒有什么，想對我說嗎？”

楚犀眼中映著山川天光，流光溢彩，明艷奪目，她溫柔地撫過他的眉眼，“我的阿玥，會跟我一起走的，不是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對這個陰郁病態又傲嬌任性的少年來說，她是存在的唯一理由。

她明白，也尊重他的選擇。

懷中的人漸漸沒了聲音，長空玥在她冰涼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吻，“聽清楚了嗎？”

身后有人跪地道，“是。”

他笑了起來，如春光乍現，花上的朝露一滴一滴滾落溪水之中，遠處傳來兒童追逐打鬧的歡笑聲。

生機勃勃，真好啊。

他抱著她，縱身躍入萬丈深淵。

她曾說，愿長空之下永遠有一輪明月照你光明，你本名為玥，就叫長空玥吧。

明月隕落，他便于永夜之中，隨她而去。

生不能同寢，死亦同穴。

生生世世，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