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霧啊凜霧，我曾想過我們會再次重逢，曾想過你會來救我于水火之中。我還是無法去喜愛你所喜愛的蕓蕓眾生，我甚至還不止一次地傷害他們的性命。”煙堯看著身前模糊的身影，凄然一笑。

“凜霧啊凜霧，我還是無法認同你們修佛之人。你們和尚，說是胸懷大愛，說是慈悲為懷，說到底不過是有情似無情，你們心中淡漠極了，又怎么能溫暖到別人呢？你們不過是會空講大道理罷了，只是這大道理對我無用啊。”

煙堯似是感嘆，又似是話家常，她的手指纏繞著胸前垂落的發絲，面向城外的萬千煙火，只見傍晚已至，燈火四起，卻沒有一盞照在她的心中。

“凜霧啊凜霧，你想渡我，可知我心之所向？你一心向佛，若你用那清心寡欲的心來渡我，我寧可你任我在泥濘中掙扎茍活，你可知那只會使我更加沉淪墮落。”

她低聲笑了笑，似是自嘲，她將纖纖玉手縮進寬大的衣袖，遠遠看去說不盡的單薄無依。

“凜霧啊凜霧，即使你想渡我，為我暫舍心佛，趨向我心之所想，渡我以善的彼方。我也無法欣然隨從，白蓮染塵，清河沉泥，我已被世俗迷失本心，我再也不能純粹地向你傾情，也不能再執你之手，隨你去那生死之岸，凜霧我已不再勇敢，也早就舍去本心。”

“和尚，你還是早日離去吧，我已入魔，紅塵無法渡我，圣佛無心渡我，現在的你也已不能渡我了。”

“和尚，我手染千百人血液，自知罪孽深重。我自甘墮落，請你別再試圖勸我，遠離我吧，哪怕是隔岸觀火，你只需要看著那花火死寂，看我自食惡果，看我凋殘衰落，你不必在我死后為我念經葬送，我本是一株忘川河旁小小冥花，你也無須為我超度，只愿你將我當做腳旁垂落的枯葉，離去之時莫要回頭，忘記我便是成全我。”

煙堯看眼前終于一片漆黑，不在意一笑。

“凜霧啊凜霧，我可真是傻，又開始魔怔了，你怎會在這里呢？你不會出現的，從始至終都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幻想罷了，你啊，從未出現過……

也罷也罷，無論是不是幻覺，能在這時見到你都是好的。現在我已盲了，以后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她頓了頓，心中黯然，還哪來什么以后呢？

“凜霧，我還記得當年你我年幼，我在山間救你，那時不知為何，猶如林中麋鹿跑進我心中似的，往后，我總覺得那胸口處的心臟已失了我的控制。

凜霧，我記得你為我撐著荷葉，記得你為我推起秋千，記得太多太多，記得你那永遠在我身前的背影，無論是行走，還是你的遠離，那個背影已成了我心中的守望。那些我用生命在深記的，你又是否記得呢？

你怕是已經忘記了我吧。

凜霧，我記得你的每一次拒絕，記得那日你摔倒在地，記得你那冷漠的眼神，記得你從那時起便不再喊過我的名字，從那時起我們的相見，便成了一明一暗，再無任何來往，我已經好久沒聽過你的聲音了……

我不止一次后悔，可是，凜霧，我真的很難過，難過得是我明知不可得還要飛蛾撲火，我最難過的事不是認識你，而是成了你最不喜的模樣。”

“凜霧，我不該下山的，真的。那無數不見天日的年月，那來自不同面孔的欺辱染指，那被針扎灌藥的日子，那滿身污垢逃命茍活的奔波，那好幾次生不如死，想要絕命卻又不舍再也無法見你的時刻，凜霧，現在我熬過來了，卻再也不想這么活下去了。

千年冥花，據典籍記載，其中一種可醫百病解千咒，我為忘川河旁冥花所化，集萬千精髓，應該可以削弱血魔對世的詛咒吧。這算不算是為你普度眾生了呢？”

“所幸，現在的我正在慢慢消失，所幸，你未曾見過我那狼狽的樣子，所幸，在你的記憶里，我的模樣依舊停留在我還未曾被塵世染指的時候。”

“凜霧，我想念菩提樹，想念那滿院冥花，想念我那未曾謀面的弟弟，更想念的人是你……”

“凜霧，世人將會不再受詛咒煩擾，那滿院冥花以后怕是不會再開了……”

“我終于脫離了百年來的痛苦，以后，再也不必茍且偷生，再也不必為心魔所困，再也不必望而不得了……”

“后會無期吧，凜霧，祝你成佛，世上再也不會出現那個不斷糾纏著你的煙堯了。”

煙堯的目光移向遠方，似是在遙望些什么，她粲然一笑，微風吹過，她終是化作冥花花瓣，乘風而起，飛向遠方。

……

一縷清風吹來，劃過他的臉頰，凜霧剛想伸手撫摸那美好的花瓣，卻見那冥花突然枯萎，不過是轉眼之間，便化為了烏有。

“師父，城外傳來消息，血咒已然淡化，相信不過千年，便能恢復如初。”

……

凜霧一下一下地敲著木魚，他如今已誦了七日七夜經文。

“神不靜，心不寧，這便是絕了我修佛之念的魔障嗎？”

如今那滿院冥花已謝，怕是那人已不在了吧。

她明明是極惡之徒，為何能做出這般事來？

他別無所為，不過是一心修行，未曾做出什么大舉，行到什么大德。如今他已成佛，而她卻由生到死，不被渡化。

為何佛渡了他，卻不渡她？

難道這便是那所謂的因果？可是，她雖種下過惡果卻也有那苦因，他實在是猜不透。

他已為她的事煩擾了七日七夜，即使是那清心咒也無法平息他那不知緣由的怒火與質疑。

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所作所為的意義何在，第一次心緒與他心中的佛有了沖突，他甚至有了離開的念頭，妄想著舍棄他心中的信仰去尋那個曾對他非同一般的人兒。

那個在他平淡無奇的生活中曇花一現、深深印刻在他記憶里的人，她已不在了啊……

脈脈情，總難語，為何永訣陰陽，方解情深如許？

他心中的弦突然破碎，已是明悟所有。

原來一切緣由皆因那菩提下一人。

他決定不再守著這個已讓他離了心的地方，他決定去看看那人所走過的所有角落，他要去看看他以前口口不離的蕓蕓眾生，去看看那個他為之舍棄所有的萬千世界。

只是，那個口口聲聲說陪自己走遍人間的人早已不在，終是一縷輕風纏素指，回首追尋卻歸無。

……

畫面一轉，赤梨落心中一驚，四周卻是陰風陣陣，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只聽空中突然傳來一陣陰沉悲戚的聲音。

“姐姐因你們而死，你們非但不感激，竟要滅了所有黑暗族群，實在是可惡！

我將以自己作引，寄我意識于這北境之地，詛咒你們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佛？光明之道？可笑！你們哪里心存慈悲？你們妄想長生，那我便毀了你們的長生！你們妄想昌盛，那么我便毀了你們的昌盛！”

……